心如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

雨總會停，天總會晴，但這次我註定不會贏。

此時於我而言，一場美到窒息的旅行作為跟世界道別的最後一站，這是個不錯的選擇，死亡是最自由的解脫，孤獨旅行是我最後的訴說。

我在網上查詢了一下路線，選擇坐飛機的話無疑失去了此行的意義，自駕我現在也沒車，所以不妨就坐火車吧。

進藏的火車路線有7條，如果圖方便，那我完全可以選擇重慶或者成都出發，但我想，死之前總要看一場美輪美奐的景色，我答應了他要替他看看。

於是我選擇了上海出發的Z164列車，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來說，我也不嫌這點麻煩。

這輛列車就是網上很火的旅客主動擦窗戶的列車，由上海直達拉薩，途徑15座城市，能看遍沿途風景，也是久負盛名的“最美列車”，是最浪漫的進藏方式，全程47小時23分。

晚上8:02從上海發車，我定的軟臥，換好一次性床單被褥後我去洗漱一番。

剛出發是沒什麼風景可看的，城市的霓虹早已讓我厭倦，我戴著耳機怎麼也睡不著，往事就像一部老電影，一幀一幀在回放。

好不容易剛睡著一會兒，就被歌聲所吵醒。

是幾個年輕男女，用攝影機記錄著生活，歡快的唱著許巍的《曾經的你》。

我發自內心的羨慕他們，我耳機也在迴圈播放這首歌，於他們而言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於我而言是一場說走就走的赴死。

對不起了小魚兒，爸爸盡力了！

我太累了，就像漂泊已久的竹筏，我喪失了動力和方向，迫切的想要停靠，卻怎麼也看不見能供我棲息的海島，於是心神倦怠的我選擇原地沉沒也未嘗不可。

人矯情的時候，聽什麼歌曲都像是在唱自己，那一句“曾讓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無蹤影”讓我再次溼了眼眶。

也罷，死就死了，反正也沒人在意，從來就沒被堅定的選擇過，我始終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小人物，在這個多姿多彩的世界，我沉寂的心有些格格不入，就算是死，無非就是一滴水掉落進大海，悄無聲息。

我始終只是個平凡至極的人，驚豔不了誰的人生，我有的只是不幸和苦難，就不給世界添麻煩了。

當到達西寧站，正式進入青藏線的起點，在這裡換乘了有氧列車林芝號，這是一輛全程供氧的列車，我跟隨大眾默默的擦起了窗戶，因為接下來天亮之後沿途的美景會一一呈現。

列車工作人員讓旅客閱讀高原旅行提示，提前簽署健康登記卡，也就是人們說的“生死狀”。

因為青藏高原地處低氧區，對人身體素質要求很高，旅客容易出現不同程度的高反，畢竟高原地區容易高反和缺氧。

有經驗或者做過攻略的人早就提前服用過紅景天、百服寧等減輕高反的藥物。至於我，就帶了一些葡萄糖，我本來就是來找死的，沒那麼多講究，但我又想，總要帶著黃亮好好看一看他心心念唸的景色才行。

清晨時分，在人們驚歎聲中，我走到窗邊，靜靜的欣賞著海拔4000多米的崑崙山日出，這是西藏之旅賦予我的第一份禮物。

此時距離終點站拉薩還有12個小時，我的盡頭也越來越近。

穿越過巍峨崑崙，終於見識到了傳說中的可可西里。

如果是平時，來到這裡會自然而然產生一種對生命強烈的敬畏感，而此時我覺得埋骨於此就十分貼切。

空曠廣袤的寂靜荒原，亙古不變的冰封雪山，沙漠、冰河、沼澤各種奇觀在同一片土地交匯。自由奔跑的藏羚羊，天空翱翔的雄鷹和禿鷲，傻傻跳躍的小鹿，悠閒吃草的野肥驢，甚至還能看見幾只孤獨的狼……遠處大風四起，群山影影，我好似感受到萬千生靈同我悲鳴，在這條號稱天路的鐵軌上，我感覺天堂不再遙遠。

穿過荒涼壯美的可可西里無人區，經過沱沱河和唐古拉山，感受青藏高原上的神奇流域和神山的大美秋色。

隨著海拔升高，我才注意到買的一些小零食都鼓包了，過了安多站，看到了措那湖，這片距離青藏鐵路最近的湖泊被譽為天路明珠，能近距離目睹神湖的旖旎風光。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著最原始乾淨的藍天白雲，如果親臨此景，都會為美的像仙境般的的景色而驚歎，而之後的藏北草原，成群的犛牛為草原妝點不一樣的色彩，蔚藍的天空漂浮著棉花糖一樣的雲朵，如此景色讓我也有些心曠神怡。

之後路過當雄，看到念青唐古拉山，我才明白原來唐古拉山和念青唐古拉山是兩回事，兩者海拔、地理位置和風景都有很大區別。

念青唐古拉，藏語意為“靈應草原神”，在藏民心中的地位無可撼動，是藏民心中的神山，藏傳佛教的四大神山之一。

相傳念青唐古拉山裡面有一座神秘的水晶宮，宮門上鑲嵌有各種珍貴寶石，光芒四射，宮底是甘露之海，中部繚繞著虹光彩霧，宮頂有雪白雲朵，雨露時停時落，鮮花盛開在四周。

一向不喜拍照的我準備了充電寶，沿途一直拍攝，每拍一張心裡就難過一分。

兄弟，本來應該是咱倆肩並肩看這盛世美景，本來應該是我們自駕而來載歌載舞，我們可以繼續抽著煙看著風景，沒人的地方肆意撒尿，可現在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到達拉薩後，我掏出一張現金對著那座輝煌建築拍了一張，拿著相框請路人幫忙拍了一張照片，為了看起來不那麼嚴肅，我刻意擠出笑臉，迎合著照片上笑得燦爛的兄弟。

“兄弟，哥們兒到拉薩了，這一路的風景你都看到了嗎？”

點燃一支菸深深吸了一口，我就靜靜的看著，我抽一半，風吹一半，我知道那是我的兄弟在回應我。

“蘇曦說的很對，我才是造成一切悲劇的源頭，我一生都充滿了不幸，是我強行闖進這個世界，貪心的什麼都想抓住，把晦氣帶給了你們……是我害了大家，對不起”

“明早再替你看看日照金山，哥們兒就去陪你”

我靜靜地看著手機相簿，裡面裝滿了我所愛之人，他們笑容如出一轍的甜，我不自覺跟著笑。

這時我才注意到，剛拍的照片裡的自己，頭髮間夾雜了不少灰白，我竟已不知不覺如暮年。

時光太過驕橫，野蠻的奪走了我的摯愛與時間，留下我收拾著殘枝落葉，舔著傷口咀嚼心酸。

我曾是認真生活的人啊，兜兜轉轉卻還是我一個人。好似自童年起，我便獨自一人照顧著滿天星辰。

……

我找到一家酒店住下，明天就要死了，我無心入眠。

蜷縮在角落裡，整理著這二十多年的回憶，值得我珍藏的並不多，因為大多都是猝不及防的苦難。

我正想關機，有人給我打了電話，是那個彝族小夥阿超，他是我手機通訊錄唯一一個聯絡人。

“有事嗎阿超？”

“大叔……哦不對，大哥，你現在在哪裡？”

“怎麼了？”

“大哥你可千萬別有事啊，我跟你說，前天有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哭著到處打聽你的訊息，我後來看那照片真的和你太像了，現在才確認是你”

“大哥你到底是誰啊？怎麼漂亮的女人都在找你？”

我猶豫道“那個女人，姓林吧？”

“對對對，她說她叫林清淺，她已經離開了，讓我有訊息聯絡她”

沉默了一下，我對他囑託道“阿超，如果有一天你在西昌有我兒子的訊息，幫我把他帶回貴州，找我妹妹江小青，然後你找一個叫老孟的人，他會給你一筆報酬，你就說是江愁的原話，拜託了”

“大哥，你這是遺言嗎？我以為你開玩笑的，你可別嚇我啊，你先等等，最起碼……最起碼不能死在我手機裡”

“就這樣吧，再見”

我掛掉他的電話，手機有訊息彈窗，是短影片app的訊息，我是沒興致看這些東西的，可標題讓我愣住了，我沉默了一下點開。

是一個剪輯合成的影片，點贊評論很多，裡面有很多照片和影片，我一眼就看見了我和黃亮的照片，包括曾經在香格里拉被林清淺偷拍的照片，還有我去大理找虞秋那次，和黃亮被一群小混混揍成豬頭在醒著醉酒館唱歌的影片，也是當時她錄的，唱的是那一首《一萬次悲傷》。

死去的回憶又開始攻擊我，瞬間擊潰我的防線，我眼眶一陣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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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的最後她哭著說“江愁，你都敢不愛我，還不敢讓我找到你嗎？你信不信只要你死了，我一定陪你去，我說到做到，反正你也不會心疼”

於是，無人問津的深夜，我再次流淚，跌落在記憶的深淵，在無止境的痛苦中輪迴。

如果有來生，我希望做一棵草，沒人喜歡沒人討厭，我也不必擁有成為參天大樹的夢想，不想去庇護誰，自私的慢慢生長，躲在樹蔭下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