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高揚一家離開時,張守將讓手下用馬車給他們將種子送了回去。
面上的理由是,他家借得比較多。
實際上卻是因為明空臨行前低聲道了句:
“鳳欲翱翔,福澤蒼生!”
“善哉,善哉!”
明空的話讓張守將不敢耽擱,回屋後,立馬修書一封:
“龍城鎮出一奇女子,豆蔻年華,姿容豔麗。
該女子稱土豆可以切瓣種、每個收成五到八斤。
更為離奇的是,她稱玉米可與黃豆、土豆混種,若按她之法,畝產提高十倍。
耕種之事未經證實,但不敢隱瞞,特請示下!
另,明空大師說,鳳欲翱翔,福澤……”
張先想想,將後面那句劃掉,又重新寫了一封。
當晚,書信就抵達了平城皇宮裡的太皇太后手中。
太皇太后,又稱馮太后,歷經三朝,兩度攝政。
她殺權臣、穩政局、推行改革,讓北魏日漸穩定。
這個女人有著傳奇一生,風雨練就了她渾身的殺伐與凌厲。
故而她面容並不慈和,雖年過七十、滿頭白髮,卻依然讓人望而生畏。
看完信後,馮太后什麼也不說,只讓人把皇帝叫來。
不消一刻鐘,天子急步而至,額間浸著細密汗珠。
這是個十七歲的少年,來自鮮卑的血統讓他長相狂野。然而經過十幾年的儒家文化薰陶,舉手投足間卻又透著儒雅和斯文。
他眼睛細長。
若仔細看,會發現那細長中藏著隱忍、智慧、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馮太后擺擺手,將手中書信遞了過去。
拓跋宏雙手接過,緊跟著好看的眉頭皺起。
他雙手把信遞迴到馮太后面前,大宮女慎言小碎步上前躬身接過。
馮太后淡淡問,“此事,皇帝如何看?”
拓跋宏低頭,聲音似風入松林般清冷,卻又夾著小心謹慎:
“回皇祖母,此事若是真的,高氏女理應迅速帶回,以免落到它國手中。”
“若是假的呢?”
“高家放出訊息必有所圖,亦不可放任。孫兒準備明日親自去一趟,查明真偽。”
馮太后滿意點頭,嘴角微微勾起:
“哀家果然沒有看錯你。”
“讓人準備下去,明日,哀家與你一道微服出巡。”
“祖母也要去嗎?”
“嗯,你第一次選秀在即,哀家去看看那位奇女子,若果真姿色不錯,可以為你納入後宮。”
拓跋宏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但很快消逝,轉而面露感激:
“謝皇祖母為孫兒操持!”
……
訊息傳出的第二天早上,一隊人馬抵達了龍城守將府外。
張先從府裡急步迎出,意外見到了身著布衣、百姓裝扮的馮太后和拓跋宏。
張先雙腿打顫,剛要跪下,馮太后徑直走向大門:
“進去說。”
張先忙道了聲“是”,躬身讓到一邊。
待所有人進入府中後,他關上大門,撲通跪倒:
“臣不知聖駕到來,有失遠迎,還請太皇太后與皇上恕罪!”
“行了,此次微服出巡,不宜聲張。”
“哀家乏了,先去睡會,剩下的事情交給皇上處理。”
馮太后聲音蒼老、平靜,天然帶著威壓,讓人從心底生出畏懼。
張先忙讓女眷將她送到客室,又將拓跋宏迎進府邸正堂。
下人奉上茶,拓跋宏端起輕抿了口:
“把高家的事情說說。”
張先不敢隱瞞,將所瞭解到的有關高揚一家的事情一五一十道出:
“高家祖籍北魏,曾因躲避戰亂舉家逃往高句麗,元和一年才搬遷到龍城鎮下的靠山村。
據查實,這家人雖靠種地為生,但每日天不亮,高揚會帶領全家練些拳腳功夫。
高揚娶妻蓋氏, 共育有兩子一女。兩個兒子皆已成年,因家貧出不去聘禮,未曾娶親。
高照容年十三歲,因貌美,常有少年圍著他家屋舍打轉。
曾有鄰村富戶兒子出聘禮兩百兩欲迎娶高氏, 卻被高家兄弟打了出去,說是癩……”
拓跋宏打不耐煩聽這些花邊訊息,打斷道 :
“說種地的事情。”
“回皇上,此女之前並無異處,只因昨日一家來借種子,才說出了那番驚世駭俗之言。”
“據高揚說,高照容會如此奇怪的耕種之法,是夢裡得神仙傳授。”
拓跋宏在傾聽的過程中,食指與中指一直交替輕叩著椅子扶手。
好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高句麗搬遷而來,全家會武、常有人圍著屋子打轉……”
“朕知道了,下去吧。”
“是。”
守將府客室內,馮太后正倚榻假寐,慎言輕輕幫她按著額頭。
拓跋宏將得到的訊息一一稟報後,馮太后並未睜眼,依舊只是淡淡問:
“你有何看法?”
拓跋宏躬身回:“依孫兒之見,此事有兩種可能 。”
“其一,這家人是高句麗派來的細作;其二,他們是衝著選秀來的。”
“此話怎講?”
拓跋宏說出自已的分析:
“依高揚所說,種地之事,是此女夢中得神仙傳授。”
“姑且不說有沒有神仙傳授這回事,就她們暴露的時機來看,只怕是為了製造噱頭,引起注意。”
“一家人在吃不飽飯、娶不起親的情況下,面對二百兩銀子無動於衷,可見所圖非小。”
“他們或許以為,把孫兒引來,只要見到那女子,不管會不會種地,都會因為她的容貌納進後宮。”
無錯書吧“嗯,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但過於武斷。”
”凡事在沒有查實之前,不可先入為主。”
“孫兒明白了。”
“讓侍衛們先行出動,半個時辰後,啟程去靠山村。”
“是。”
……
從馮太后屋內出來後,拓跋宏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馮太后並非他的親祖母,而是嫡祖母。
北魏向來有子貴母死的規矩,拓跋宏的親祖母在他父親被立為太子之日就賜死了。
他母親李夫人,也在他三歲那年因立太子而死。
馮太后親手養育了他,悉心栽培,讓他學習漢人文化,教導如何做個勤政愛民的好君王。
但她又在拓跋宏十歲那年,一杯毒酒毒殺了他的父親。
對於馮太后,拓跋宏心中有恨,有感激,有敬佩,但更多的是畏懼。
他如今雖為皇帝,卻事事都聽馮太后的,哪怕她把馮家兩個女兒送進宮為妃,又把他喜歡的一個送回去“養病”。
他不敢違揹她。
因為她曾將他關在小黑屋裡三天三夜,不給吃喝。
他必須忍,也甘心忍。
因為,要學的東西還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