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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小寶,我給了你多少錢

天際烏雲密佈,呼呼地颳著似刀的風,窗外光禿禿的樹丫被吹得屈下了腰。

許嘉禾獨自躺在了海城醫院,生命全數系在冰冷的呼吸機上。

第一次有人來看她,是為了帶她回家。

“我是她爸爸,我希望可以把女兒接回家照顧。她生活了許多年的地方,我想她會喜歡。”

可惜,回家的她失去了輔助的呼吸。

第一次喪失呼吸的感覺,甚至比車禍的撞擊更令人掙扎無果。

那一瞬間,她看到了許建民得逞的嘴臉。

這一世上,再沒有許嘉禾了。

“丫頭,可看清楚了?”

一道聲音將眼前的景象褪去了色彩,周遭都陷入了黑暗無邊的虛無之境。

這聲音,很熟悉,“你是賣花的阿婆。”

黑暗消散,剝露底層的白幕。老人家還是那副模樣,肘間挎著熟悉的小竹籃,裡面滿是綻放的紅玫瑰。

“你究竟是誰?”

阿婆眨了眨眼,仔細回憶道:“宇宙之外的可能性,是這個詞嗎?老婆子年紀大了,記不住啦。”

“......”

“阿婆,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還有好多事等著我,我媽的畫展還沒去,南愉賀晨的婚禮還沒參加。也不知道這是過了多久,那邊入秋了沒。”

阿婆笑笑沒說話,撿起一朵玫瑰送給她,“丫頭,兩世情緣,此消彼長,你忘了嗎?”

許嘉禾怔住,愣愣地接過,“平行世界?”

“既是兩世,便是兩世。你就是她,她就是你。”阿婆搖了搖頭,“你並非忘了,只是貪心,不願取捨罷了。”

“丫頭,把所有都抓在手裡未必是好事,有舍則自愉,無舍必自苦。你儘可看遍兩世過往,可終究得擇其一,否則,兩兩俱消亡。”

她抄手笑道:“何況,有那麼難抉擇嗎丫頭?”

“既然必須選擇,為什麼又要我記起前世?”

“我說了,貪心。”

“是你,不願意忘。”

阿婆忽然兩腿盤起,虛浮在許嘉禾眼前,百無聊賴地侍弄起竹籃裡的玫瑰,“你速速決斷吧。處理完你這單,我也該下班了。”

“馮子希和陳辰也有兩世的記憶?”許嘉禾想起了一直令自已困惑的問題。

阿婆搖搖頭,又點點頭,“只是馮子希。既然你可以想起,她為什麼不可以?”

許嘉禾瞭然。

“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你做出選擇,自然可以回到你該去的地方。”

許嘉禾頓時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如果選擇前世記憶,我就是一個死人;而選擇現世的記憶,我就可以回去嗎?”

阿婆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是啊。”

“為什麼不早說?”

“我沒說嗎?我說過吧。”阿婆弄花的手一頓,“既然知道了,你還不趕快回去。”

“最後一句,做出了選擇,另一世的記憶就會慢慢消失,至於什麼時候完全消失,我也不知道。”

難抉擇嗎?其實不難。

為什麼不願意忘?也許是不想曾經只有一人的許嘉禾離開後,無人記得她走過的路。

“我是靠您給的玫瑰花才進入夢境,恢復記憶的嗎?”許嘉禾問出了最後一個猜測已久的問題。

“你最初醒來的時候,恢復記憶確實需要依賴紅玫瑰,我只好時不時跑過來送你一朵。後來,時間久了,你也就不需要了。”

白幕漸漸被劃出無數條裂縫,撕碎成片片破布。

半透明的賣花阿婆眉眼的皺紋盡數消散,顯出原本白淨可愛的面容,此刻正笑眯眯地朝她揮手,“好了,我下班啦,再見。”

身體終於落到了實處,許嘉禾慢慢地睜開眼,室內昏暗,靜得彷彿只能聽到呼吸聲,這是來自身旁的呼吸聲。

轉過頭,並不充足的光線映出面前人的輪廓,宋沂啊。

她碰了碰他微微皺著的眉。

宋沂,每一次的睜眼,我多麼希望能見到現在的你,可以伸手摸摸你的臉,開口和你說說話。

那麼多次,只有這一次成功了。

眼前人忽然醒過來,目光空茫地看著她,“還在做夢啊。”

許嘉禾挪過去,環住他的腰,“對不起。”

“......嘉嘉。”

眼神漸漸聚焦,宋沂辨認了許久,雙手無措地捧住她的臉,喃喃道。

“對不起。”

在幽暗的室內兩人互相取暖相擁,緊密不分。

開啟燈,燈光流瀉滿屋,熟悉的暖黃色沙發椅,一室的溫馨美好,原來她一直在家。

“這一次,我昏迷了多久?”

“半年。”

居然半年了,在虛無的境像裡的無數次睜眼竟然耗了這麼久。

有了光,許嘉禾這才看到宋沂眼裡的血絲和眼底的烏黑,她心疼地伸手撫了撫。

這雙眼裡不再有陌生了,可也沒有一雙宋阿婆宋阿爺來疼愛地喚一聲“小寶”。

“沒好好睡覺,還抽菸,答應我的都沒做到。”煙味雖然很淡,狡猾地混在清涼的薄荷香中,可許嘉禾還是聞到了。

越撫,他的眼越紅。

“笑一笑吧,宋沂。”

笑一笑,我回來了啊,該笑的。

宋沂不敢再讓她碰自已的眼睛,“嘉嘉,是你先沒履行承諾,你說過,會很快醒來。”

“可是你沒有。”

唯恐許嘉禾再發現他還徹夜喝醉過,匆忙說道:“我給媽和南愉她們說一聲,她們才離開沒多久。”

許嘉禾看了眼時間才知道現在不過晚上七點,那宋沂是在顧如秋他們走了之後就睡下了嗎?

“小年糕跟著媽回去了,下半年他上幼兒園了。”

她又錯過了小年糕人生的重要時刻,快三歲的小年糕,她只陪伴了幾個月。

許嘉禾又想到兩世的過往,仍然記得得知懷孕時的欣喜,九個月的孕期都是祈盼,可誰又知道,那竟然是今後三年裡,她和小年糕待得最久的一段時間。

從前的記憶愈發清晰,前世的記憶在漸漸遺忘,那些痛苦、快樂都留在了破碎的幕布裡,終將歸於塵埃。

那裡的許嘉禾永遠停留在了24歲,長眠不止,做一場不會醒來的夢。就連最後記得一切的她也選擇了放棄,慢慢遺忘那段佈滿荊棘的路途。

一重一重的選擇壓在心底,讓她喘不過氣,整顆心像是泡在苦水裡,沉沉起浮。

她迫切地想要衝破冰面,感受陽光的照拂。

就任性一回吧,室內突兀地響起她的聲音,“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宋沂抬眼,不捨、不敢、不願,最終化為一句:“我陪你。”

她看到了。

兩年又半年,這對於清醒的人無疑是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我不說話,就像你一個人一樣。”

“好。”

正如他說的,一路上宋沂沒說一句話,默默跟在許嘉禾身邊充當扶手。

許嘉禾挽著他的手臂,穿著一件及膝的黑色羽絨服,寬大的衣服帽子深深罩住了她的臉,沒人能看清她臉上的表情。

臨近聖誕節,許多店內店外都應景地擺放著大大小小的聖誕樹,或多或少地點綴了不少禮物,似乎推開一扇門就能走出一個頭戴鹿角的年輕人。

路邊自彈自唱的吉他青年閉眼緩緩唱道:“Last Christmas,I gave you my heart[1]”。

在大街小巷的聖誕氣息中,許嘉禾忍不住停下腳步,轉而走向圍著吉他青年的人群,身旁的宋沂一言不發地跟著她。

一首《Last Christmas》將等待聖誕節的浪潮推到了頂峰,

輕柔舒緩的音樂擁有撫慰人心的力量,她又想寫歌了。

“下面一首歌,來自我非常喜歡的歌手,顧一。網上的小道訊息大家也許知道——據說這首歌是她在被告白後寫的,而且聽過的人都會幸福。”

一聲吉他聲滑入,“《南橋之下》,送給大家。”

這首她再熟悉不過的歌忽然以一種不同的方式出現,驚喜又感動。從前的幸福,被記錄、被傳播、被知曉,何其有幸。

前世的顧一從來沒有寫過《南橋之下》,這首歌只屬於這一世,屬於她和宋沂的過去,那是孤獨長眠的許嘉禾從未體會到的情感。

那即將被丟棄的前世,又豈止少了這一份情感。

音響裡換成了另一首歌,許嘉禾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宋沂低頭,寬大的帽子阻隔了視線,可他還是知道,她現在很難過,只想把自已縮在角落,靜靜舔舐傷口。

但是他想陪著她,只是陪陪她,哪怕什麼都沒說,什麼都不做。

良久,她終於動了,不疾不徐地走出熱鬧的人群。

宋沂緊跟著離開,忽然轉過頭,他們身後舉著手機的女生立刻左顧右盼地假裝逛街,他笑了笑,擺擺手示意不要聲張才回過了頭。

音樂聲不絕於耳,遼遠的夜空裡傳來《青鸞遊》的歌聲,大刀闊斧的馳騁之姿霎時間浮現在眼前。

寫歌時有多麼澎湃激昂,現在的許嘉禾就有多狼狽不堪,當初開闊灑脫的心境也安慰不了當下的她。

人的情感總在當下最濃烈、最濃郁,過後很難再有如此深刻的體會。似花香,放久了香氣總會散去,只有枯萎凋零的模樣最長久。

街道長夜,路燈明月,迎來送往交替的四季。

凜冽的冬夜,路邊有大爺在吆喝,“賣紅薯嘞,又香又甜的紅薯嘞。”

“大爺,要一個紅薯......兩個。”許嘉禾聽到自已說,她好像又回到昏迷時依附在從前自已身體裡的時候,大腦並未發出指令,嘴巴已經完成了任務。

“好嘞。”大爺很快從抽屜似的籠子裡包好兩個熱騰騰的紅薯遞給她,“拿好,小姑娘,小心燙。”

小姑娘,那晚的宋阿婆宋阿爺也這麼叫她的,兩位和藹善心的老人家早已不在了。

許嘉禾摸了摸衣服口袋,她忘了,出門換了衣服,手機被落在了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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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拿著手機對準爐子旁的二維碼。

“微信到賬,三十元。”

宋沂付完錢,笑著和大爺點點頭,重新安靜地站到一旁等她。

校門外的匆匆一面,保安室裡的無言相護,好在這些都不會被遺忘。

許嘉禾把其中一個放到宋沂的手裡,自已留了一個,扯下口罩輕輕咬了一口,香甜軟糯,很燙,也好吃。

“怎麼樣?小姑娘,老頭子我沒騙人吧。”大爺把兩個新鮮的生紅薯放進爐子,淳厚地笑道。

“很好吃。”

剛出爐的紅薯還留有足夠的溫暖,握在手裡,源源不斷地散發著暖慰人心的能量。

一滴雪花悄無聲息地落下,又很快消散,只在她衣服上留下點點的水跡。

江城少有下雪的冬季,有也不過是星星點點的雪花,與一落雪便是銀裝素裹的燕城很是不同。

那兒的冬天,雪是最平常的。

“下雪了。”張開手,接住一片,潔白無瑕,它至消散都在儘可能的完美。

她笑了笑,“小寶,當年,我到底給了你多少錢?”

宋沂猛然看向她,落雪下的她,破碎又頑強,似能如雪融化,又似如勁草堅韌。

“四百。”

輕輕的應答聲,隨雪而落,無處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