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明天學校有家長會,你有時間嗎?”
對面的男人頭也沒抬,夾了一塊魚,慢條斯理地挑著刺,“明天再說。”
許嘉禾冷漠地看著一切。
她不知道自已昏睡了多久,再醒來時已經來到燕城,住進了這副小嘉禾的身體裡。
現在的她雖然在以小嘉禾的視角看世界,可卻說不了話,也操控不了這副身子,只能藉由小嘉禾的眼睛回顧從前的一切。
許嘉禾想過,如果再見許建民一定會恨他入骨,但現在,她只覺得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十幾年的時光像是那麼遙遠。
此時的許建民比她印象中年輕了不少,馮子希的眉眼間確實和他很像。
她實在不明白許建民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放棄馮子希而撫養自已——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以他對自已和許嘉寧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完全可以看出,這個人對自已的孩子可以是一個好爸爸。
“哦。”小嘉禾低下了頭,盯著自已碗裡的飯,戳了戳。
許嘉禾被迫移開了眼神,隨著小嘉禾埋頭盯著一顆顆的飯粒。
可是,小朋友,你脖子不累嗎?這飯有那麼好看嗎?至於盯這麼久?能不能動動腦袋讓姐姐好好看看。
晚飯後,許建民抱著手機摔上了房門。小嘉禾鬆了一口氣,主動收拾碗筷、打掃衛生,每一步都很熟練。
回到臥室,小嘉禾拿出作業,慢慢寫了起來。
沒想到時隔多年再次見到初中作業是這樣的情景,許嘉禾頓覺現在的自已和祁顧沒什麼兩樣。
“許嘉禾!”房門被許建民砸得“砰砰”響,“你是不是把我的酒藏起來了?居然還敢鎖門,給老子把門開啟!”
“呲啦——”小嘉禾在作業本上劃出長長的一道,她顫抖地回過頭,“沒......沒有。”
“哐——”一聲巨響,房門被人從外踹開,醉酒熏天、面目猙獰的許建民衝了進來,雙眼陰鬱地拽過小嘉禾的頭髮,“你也不把老子放在眼裡,說!我酒呢?”
許嘉禾眼睜睜看著許建民發瘋,卻沒辦法做出任何反抗,她想要破口大罵,想要反手回擊,但她動彈不得,只能在小嘉禾的身體裡承受一拳又一拳的攻擊。
可笑她無法掌控身體,卻能清晰感受到疼痛,太痛了。
“我沒有藏酒。”小嘉禾固執地解釋道。
許建民哪裡聽得到,他現在就是一個瘋子。打累了,他一腳踹倒小嘉禾方才坐的椅子,搖晃著身子走了出去。
只有小嘉禾一人倒在地上,絕望地流淚。
過了許久,小嘉禾慢慢爬起來,沒管身上的傷,也沒管流下的淚,扶起椅子,關上門,重新坐在書桌前,一題一題開始寫作業。
她想過報警,可他總有一天會被釋放出來。自已未成年,許建民如果因為她被教育甚至拘留,一旦他脫身,小嘉禾不敢想象之後的生活會變成怎樣的煉獄。
寫完作業,她上了床,緊緊裹住被子,如往常般睡不著,她一邊背書一邊催眠自已,不讓自已胡思亂想。
許嘉禾不明白為什麼又讓自已經歷從前的種種,這些是她永遠不想再回憶的地方。
可上天就是這麼愛開玩笑。
第二天一早,小嘉禾照常起床吃早飯。
許嘉禾睜眼看到眼前的場景,頓時洩氣,還在燕城,還在從前的十幾歲。
許家每天都有小時工送飯上門,送飯的阿姨也是熟人,見到小嘉禾笑著道:“你爸爸想著你喜歡吃蝦,今天特地囑咐我給你做了蝦仁海鮮粥,你趁熱喝啊。”
“你爸爸也不容易,一個人把你拉扯長大,心思還能這麼細膩,真不錯。以阿姨見識到的人來看,他絕對算得上是好男人。”
那阿姨你見的人還是少了,許嘉禾暗自反駁。
這是許建民一貫在外的形象——好爸爸。
小嘉禾道了謝,把早飯拿進來,照常將一份保溫,自已拿著另一份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吃。
無錯書吧許建民打著哈欠走出來,像忘了昨晚一般,悠哉走到廚房端出自已的早餐,睨了一眼一言不發的小嘉禾,“家長會什麼時候?”
許嘉禾暗暗翻了個白眼。
小嘉禾一愣,“九點。”
再沒有人說話了。
飯後,司機在樓下等候,小嘉禾揹著書包上了車,和司機問了聲好,然後默不作聲地坐在車後座背書。
許嘉禾看著窗外十幾年前的燕城,一瞬間恍惚,看似彈指一揮間的十幾年,其實很多東西都悄然發生了變化。
如今,尚沒那麼多隨處可見的紅綠燈,也沒那麼多林立的高樓大廈,迎面而來的公交車似乎都帶著從前的味道。
隨著小嘉禾的腳步,她們踏進了她從前的初中校門。再次坐到熟悉的教室,許嘉禾只覺無數記憶湧了出來,那些執筆刷題、埋頭學習的日子再次重現。
許建民踩著九點的鐘點來到了學校。
這一次的家長會不僅是因為前不久的考試成績,也是為和進入數學聯賽決賽同學的家長溝通前往江城比賽的事情。
家長會起初,許建民看到小嘉禾傲人的成績頓時滿臉自豪,可“江城”兩個字卻讓這完美的面具有了裂痕。
他問都沒問,直接拒絕了老師的提議,“江城太遠,我不放心我的孩子離開我去那麼遠的地方。燕城這麼大,難道就找不到一個可以比賽的地方,非要去江城才能考嗎?”
老師在原地耐心解釋:“嘉禾爸爸,這都是主辦方決定的,往年決賽都設在江城,今年也一樣。”
“嘉禾前幾次選拔賽的成績都名列前茅,參加決賽拿獎的可能性很大。而且您放心,這次去江城參加比賽的幾位同學都有老師陪同,絕對保證孩子們的安全。”
許建民擺擺手,“蔣老師,不是我迂腐,嘉禾從小跟我生活,我實在不放心,也請您諒解作為一個父親的心情。”
小嘉禾低著頭站在他身後。
她想去的。
江城?許嘉禾一聽,立刻無聲喊道。
你要去!那裡有家人、朋友、愛人,江城很好,你一定要去啊。不要一個人留在燕城,那是一條註定黑暗的路。
儘管沒有人聽到。
老師最終沒擰得過許建民,畢竟他是孩子的爸爸。
每年去江城參加決賽都有家長表示不放心,蔣老師習以為常,只是可惜了小嘉禾。那麼好的天賦,如果參加這次比賽,她很有可能免考,直接進入隔壁最好的高中。
樹葉擦著肩飄落,鋪就一條金黃的大道。小嘉禾踩著落葉,跟在許建民身後朝校門外走去。
“我還有事,中午你自已找地方吃。”許建民拿著手機,一邊回訊息一邊說:“去江城比賽的事你就別想了,我不同意。”
小嘉禾拽了拽書包帶,沒回答。
許建民等了會兒,不耐煩地回頭,“聽到沒?”
小嘉禾垂眼,點點頭。他才滿意,抓著手機頭也不回地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小嘉禾轉頭往回跑,繞過挽著父母的同學,拐過樓梯轉角,最終停在了教室門口。蔣老師還在教室裡,和一位家長在說話。
小嘉禾頓了頓,揹著書包靠在牆上,等蔣老師出來。
“許嘉禾,怎麼沒去吃飯?”過了很久,小嘉禾聽到蔣老師的聲音,“在等我嗎?”
小嘉禾摳著書包帶子,仰頭笑了笑,“蔣老師,我想去江城參加比賽。”
蔣老師愣住了,許嘉禾也愣住了。
她想起來了,無論哪一世的許嘉禾,她都在許建民拒絕後主動找到老師,爭取一個去江城比賽的名額。
只是她現在也不知道如今是在哪一世,也就不知道這一世的小嘉禾成功了沒。
“可是你爸爸......”蔣老師為難道。
“蔣老師,我會努力讓爸爸同意的。”小嘉禾信誓旦旦地保證。
小嘉禾出門的腳步都輕快了,因為蔣老師同意了。
沒去學校食堂,小嘉禾一身校服,走到學校旁邊的小吃街。
這附近除了小嘉禾就讀的初中,還有一所當地最好的高中。小街每天的人氣都很火爆,不光有學生,還有許多慕名而來的人。
小嘉禾看了眼整條街的人流,徑直走進一家她常來的店。小店不大,客流卻不少,她一路左閃右躲才來到點餐區。
點餐區也排起了小隊,熱熱鬧鬧的。她抬頭看選單,想著今天中午吃什麼,忽然聽到身後幾人的說話聲,大約是隔壁高中的學生。
“你來燕城上學也有一年多了吧,居然都沒來吃過這家店,太虧了。今天哥買單,你隨便點。”
“不行啊,你這人不厚道,我們雖然都是燕城人,但也想有人請客!”這人說完,緊跟著幾道附和聲。
“你們吵吵什麼呢?人家老宋一直生活在江城,遠來是客,你們一個個的想詐我的錢,沒門!”
“那我就不客氣了。”一道略帶笑意的少年聲響起,像是裹挾了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就來最貴的那份吧。”
許嘉禾頓時怔住,雖然聲音年輕了許多,可她有一股強烈的感覺,那就是宋沂啊。
高中轉來燕城,從前生活在江城,還姓宋,更重要的是這股薄荷清香。
她想轉頭看看,奈何小嘉禾一心向吃,滿眼都是花花綠綠的選單。妹子啊,求你轉個頭。
終於輪到小嘉禾點單,“老闆,要一份牛肉鮮蝦煲。”
說完,她摸向口袋,可原本應該放了錢的地方如今卻空空如也,小嘉禾趕緊摸其他幾個校服口袋,又把書包拿下來四處翻找,都沒有。
身後的隊伍越來越長,小嘉禾急得出了汗,開口道:“老闆,不用了。”
“哎,小妹妹,是不是沒帶錢?”身後的那道要請客的男聲再次開口,“我請你吧。”
小嘉禾終於轉過了她的頭,許嘉禾也終於看清了身後穿著高中校服的幾位少年,以及被擁在中間的少年宋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