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鬆血霧飛濺,被遠處扭曲掙扎的紅毒藤吸收。
紅拂的死,只在瞬息之間。
頃刻陰陽永隔的衝擊,致令牧雲僵立在原地。
詭道虛懸於十米高空,灰色兜帽長袍無風自動。
有氣無力的話語,經過元力加持,充盈於死氣沉沉的詭城。
“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自恃有幾分天賦,便妄想掌控整個世界。愚昧至極的想法,只會令人發笑。睜開你的眼睛……見識一下真正的世界!”
話音落下,一股充滿死氣的力量從地面升騰而起。
全城的血蓮宗徒眾,聽得清楚明白,驚駭欲絕地往高阜處逃竄。
腐敗的死亡氣息,源起丹田,生髮於足底。
以鮮血凝結紅色絲線,頃刻編織出細密紅繭,將蒙面徒眾束縛於其中。
紅色巨繭驀然從地面脫離,飄浮於和詭道近乎等高的半空。
數量足有千萬。
牧雲向來殺伐果斷,卻有其原則,輕易不會開殺戒。
如今詭城上方飄浮的紅繭,其中都是鮮活的生命。
詭道低垂著頭,俯視眼神中隱有怒火的牧雲,話語中帶著輕蔑笑意:“你的體質果然強悍,邪毒不侵,死術不靈……”
一陣呋呋呋的怪笑,瀰漫於詭城上空。
巨繭中的人逐漸被紅線攫取生命力,詭道的力量,以足被感知到的速度向上攀升。
“半個時辰,”詭道腎虛般的聲音,再度傳進牧雲耳朵,“你只有半個……”
牧雲截住了他的話頭:“告訴我,你的名號。”
詭道挺直身子,冷漠道:“你以為你能殺掉我?”
第十闇火使在琉璃城中被牧雲斬殺的事蹟,透過血蓮宗詭異的情報網,已經傳遍了整個宗門。
在誅殺闇火使之前,牧雲曾讓他自報家門,免做無名之鬼。
詭道知悉琉璃城的前塵往事。
牧雲的言外之意,根本不需挑明。
城際刮過的風,致令衣袍獵獵作響。
牧雲冷漠凝望詭道,眼神中怒火消散,再度迴歸極度深邃的寧靜。
詭道有氣無力道:“吾名死寂,乃是第八詭道。殺我和救人之間,你只能選擇一樣。”說完,又發出一陣怪笑。
牧雲嘴角挑起一抹弧度:“見識過你所展示的世界,我會送你去你該去的地方。”
死寂詭道面具孔洞中的眼睛,眼神格外凌厲。
猛然圓睜,旋即又歸於常態。
“小鬼,等你抱著那位姑娘哭泣的時候,我會來幫你唱讚歌……”
聲音和身影同時變得虛幻,消失於天際。
死寂……
真是可笑。
巨繭就像是囚困靈魂的牢籠,將詭城中所有生靈,盡皆綁縛於其中。
無論修為高低,不分善惡美醜。
如若沒人解救他們,最終會被紅線吸乾。
被風吹散,連盛裝靈魂的軀殼都不會遺留。
發瘋般橫衝直撞,對當前處境不會有太大好處。
牧雲從龍神印大成以來,似乎每件事都很趕。
趕著一戰成名,趕著助牧家復興,趕著讓戰神大陸的人,悉皆記住他的名號。
實則修煉之道,內修元力與根性,外修筋骨與血肉。
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牧雲原地盤腿打坐,不去感應詭城中有多少人因血紅巨繭而瀕臨死亡。
印記蘊含的資訊,將姬清蓮的現狀傳遞於腦海。
死寂詭道擁有所有上位者的通病,那便是對自已的能力太過自信。
自信能用血紅繭,剝奪詭城眾生的性命。
這種盲目自信,留給牧雲破解血紅繭的莫大契機。
丹田本源中有幾顆融於血液的微小粒子,類似於蟲蠱,卻又超脫於以蟲制蠱的侷限。
以生命力為養分,迅速在血脈中滋生蔓延。
破壞丹田本源,以及所有器官的生機。
若是用現代醫學理論解釋,相當於無限復生的癌細胞,即刻在全身擴散,很快便會帶走健康的生命。
死寂……
這個名號的由來,確乎有其貼近科學的一面。
至少在牧雲穿越戰神大陸之前的節點,癌症是尚未被攻克的現代醫學難題。
武道盛行的戰神大陸,修行奇詭之術的強者,隨意對千萬無辜者施加此等類似於絕症的詭術。
死寂的強大,超越了牧雲想象。
龍神印凝聚出黑白色氣勁,裹纏功效奇特的微小粒子,試著以真火煉化。
精神力高度集中,不容有絲毫偏差……
恰在此時,留存於姬清蓮體內的印記,突然向他發出警示。
黑白真火即刻消散。
顧不得毀掉的微小粒子,身體化作一團煙霧,瞬息間來至數里之外。
死寂詭道的身影,恰似稻田裡的稻草人。
衣袍隨高空狂風搖擺,透出陰翳鬼魅的氣息。
“如果你跪下來求我……我可以幫你解開這位姑娘的束縛……”死寂詭道的話語中,充滿著對牧雲的鄙視。
出賣靈魂的人,已經拋棄俗塵身份。
必要時,他們連自已的肉身都會拋棄。
牧雲空有卓絕天賦,名震戰神大陸的天才劍修,終究為情義所困。
便似那空中游弋的風箏,無論飛到多高的天際,終歸有一條絲線,將其與地面相連。
情義,正是加入血蓮宗必須斬斷的羈絆。
有人殺了父母妻兒,有人對昔日摯友兩肋插刀。
還有人,獻祭了整個宗族……
死寂詭道,正是將斷情絕義,發揮到淋漓盡致的瘋子。
他鄙夷天下間所有有情人。
哪怕是能與戰王齊名,鳳鳴驟起的牧雲。
在他的眼中,亦不過是個有著致命缺陷的傢伙。
“你不敢殺她。”牧雲虛懸於天際,與死寂詭道齊平,眼神和心境悉皆變得通透。
常人畏死,強者更甚。
千百年,甚至數萬年的苦心鑽營,逢著滿盤皆輸的風險,恐懼便會在他們心中放大。
若說情義是修身持正之人的枷鎖,那麼畏怯死亡和極盡貪婪的心理,就是陰謀家的墓誌銘。
死寂詭道感應到牧雲的從容。
他沒有接茬嘲諷,而是在半空中隨風搖曳。
“我不殺她,亦能誅你的心。”死寂詭道發出一串呋呋呋的怪笑。
氣勢,卻是比方才弱了一大截。
以殺戮立威,不可有半分退縮,否則便不足以震懾敵手。
無形中的博弈,也會在頃刻間分出強弱。
牧雲雖則只有十幾歲,可是在與戰神大陸強者對敵時,反倒更像屹立巔峰多年的老妖。
他的心境,不隨外物轉移。
縱使處於不利局面,亦能將之轉化為自已的主場。
死寂詭道看著傲立於天際的牧雲,觀瞧他堅定深邃的眼神,以及與天地融為一體的氣概。
南戰王緣何會臨陣倒戈,棄鳳鳴計劃於不顧,便有了明確答案。
換作是誰,單獨面對牧雲所承受的壓力,腦海中都會生出修為付諸流水的可怕念頭。
一旦這種想法充盈於腦海,尚未開戰,氣勢已然弱了半分。
未曾得見羽翎劍,戰意渾然無蹤影。
“我歷來尊敬強者,如果你能化解詭城危機,倒不是不能賣你個面子……”詭道再無初見牧雲時的輕蔑和不屑。
牧雲面無表情地看著死寂詭道:“你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用來逃生。過了這個期限,我會斬下你的首級,給山裡的兇獸加一道硬菜。”
半個時辰……
死寂詭道的眼神重又變得冰冷。
理智從腦海中逐漸抽離,強者的傲氣,重又佔據上風。
“你已經沒有半個時辰了……”死寂詭道的身影,再度消散於天際。
他怕。
恐怕牧雲可以透過分身,洞悉他術式的奧秘。
一旦本體被找到,他沒有十足把握,能勝過完全找不出破綻的年輕人。
他本該因女伴瀕死而慌急,可卻依舊保持著絕對專注與冷靜。
這種近乎妖邪的心境,只有傳說中的血蓮老祖,以及橫亙戰神大陸頂端的玄天境強者才能擁有。
難道……
死寂詭道隱於瞧不清的暗處,觀瞧牧雲施為。
滔天真火席捲,附生在城牆上的紅毒藤,發出淒厲慘絕的尖叫。
這叫聲不僅充盈於天地間,也迴響於死寂詭道的腦海和心田。
真火剝離毒藤堅硬表皮。
大團綠色汁液虛懸於半空。
牧雲瞬身即至,雙手縈繞黑白兩色元力。
死寂詭道嗅聞到空氣中充盈的水分子,不覺心念俱灰。
他低估了牧雲的智慧。
毒藤汁液混雜凝聚而出的水汽,飛昇至天際,匯聚成雨雲。
須臾之後,豆大淺綠色雨滴從天而降。
空中飄浮的巨繭,便似遇到劇烈陽光的冰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
死寂詭道瞪大眼睛,觀瞧虛懸於中天的牧雲。
長髮披散開來,專屬於蒙面徒眾的麻布長袍,似若裹挾一股令人無法直視的聖潔力量。
伴隨一聲響徹天地的長嘯,千萬巨繭化作紅光,活過來般朝牧雲彙集。
死寂詭道望著紅光綻放的年輕人,恍惚間以為天神下凡,發自心底的忌憚,致令紅色瞳仁收縮成了針孔。
轉過頭,凝望虛懸在半空,依舊昏迷不醒的姬清蓮。
在牧雲追殺他之前,還有稍縱即逝的機會,可以在敵人心頭重重紮上一刀。
死寂詭道周身縈繞紅霧,朝著遠處的姬清蓮,發出一道充滿腐死的氣勁。
劃過的空間枯萎皺褶,旋即又鋪展開來。
氣勁拐了個彎,被披散長髮的年輕人吸入掌心。
輕柔的話語,卻在死寂詭道的腦海中瞬間炸響。
“你已經沒有半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