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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恍惚,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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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改天見,朗祈!”

“嗯,再見,艾爾芙小姐!”

輝洛先生此前說過,他還有其他事情要辦,要回去的時候可以讓我自已先走。

所以對初到龍澳的我,艾爾芙小姐還是有些擔心。

“記得——過了廳前廣場往右走兩個路口,再往下就是巴士站了!”

“好的!艾爾芙小姐!”

“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啊!要是迷路可以問周邊的小商販!”

“知道啦,艾爾芙小姐!”

“回到家了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知道了,一定會的!”

回應了艾爾芙小姐的再三叮囑,朝著站在會館門口目送我的艾爾芙小姐,我用力地揮了揮手。

“還有......艾爾芙小姐,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遠遠地望著艾爾芙小姐,看到她再次微笑後,我便滿足地回頭,飛快地跑入了人群中。

從聯合會會館大廈出來時已是黃昏。

與以往的夏日一樣,今天港城的太陽也掛在西邊的樓角,仍留戀著漫天的火燒雲,依依不捨地不願沉下。

我倒是相當地滿足,感覺和小時候剛剛聽完母親講述的一整本《荷馬史詩》一般,腦海裡對剛剛的所見所聞充滿無限的遐想。

除了王權者與王族、臣屬之間的關係,艾爾芙小姐在那之後還簡單介紹了一些關於「王權」的要點。

比如像「強運」這樣冠名於王權者之前的「稱號」是基於王權石碑代表的含義、臣屬之下還可以招募接納「眷屬」作為王族成員,等等一些瑣碎的事項。

最後因為礙於時間太晚了,艾爾芙小姐擔心我趕不上回勺杞院子的末班車,於是就讓我先行回家,並約好了改天有時間再給我詳細介紹。

快步走在路上,不用抬頭,就能看到已經躍入天幕的淡淡星影。

我清楚的明白,它們與化為了星座的希臘傳說不一樣。

走過歷王長廊的過程中,那些我所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是「現實」。

閃耀著貫穿龍澳的現實,直到現在,都還熠熠生輝。

懷揣著萬千思緒,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第二個路口。

如艾爾芙所指的方向,順著路口就能看到公車站的臨時停靠點站牌。

走到人行道邊上,抬步走到公車站牌下,我先掏了掏口袋,確認有帶夠僱傭馬車的錢。

除了零錢,媽媽留給下的老懷錶也無意間被一併拿了出來。

雖然找回了錶鏈,但我也只是將懷錶隨身揣在懷裡,並不外戴。

看著手中的懷錶,我不禁有些分神,下意識地就按開了按鈕。

“啊,已經六點了。”

就在我想著確認末班車的時間而抬頭看向站牌空檔間,注意力稍有分散的下一秒,懷錶突然就從手裡再度不翼而飛——

被順走了。

“喂!我的懷錶!”

搶走它的不是什麼歹徒小偷混混惡霸,而是一個小孩子。

七八歲的孩童。

也許是我焦急的聲音挑起了他的興趣,他竟然還特地站在原地,回頭扮了個鬼臉。

“喂!小孩哥,那不是玩具,麻煩請還給我。”

“嘻嘻。”

孩童笑容中充滿著天然的頑劣秉性,他完全不顧我已經陰沉下去的臉色,隨即轉身就跑。

“——喂!站住!”

也不管突然間的叫喊會引來多少驚詫的目光,我鉚足了勁開始追那個熊孩子。

那是母親所留下來的唯一的遺物,絕不能弄丟。

所以必須拼盡一切力氣去追。

也顧不上什麼回程末班車,我追著那孩子沿著街一路跑下去。

按理來說,我的體力再怎麼一般,在長跑上都應該能追得上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小孩。

可是在傍晚龍澳,街市上面人潮擁擠,熊孩子更小的體型有著便於穿梭人群中的優勢。

一路追著他跑,街上不明狀況的人們,似乎都是抱著一種看熱鬧的心情,或是訝異,或是起鬨。

如同年長一些的哥哥的攆著年幼的弟弟跑,在街上玩耍打鬧是常有的事情。

街市上的人都對此司空見慣似的,他們在為我讓開路以後,又該殺價的殺價,該叫賣的叫賣,要路過的路過。

眼看那熊孩子跑到街側路口的小巷,害怕跟丟了他的背影,我更不顧一切地加快步速。

如果一直往下跑,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指不定我會跑到哪裡去,到時候可能還會給輝落先生添麻煩......

可是管不了那麼多了。

大口喘出粗氣的時候,已經跟著那個熊孩子跑進了小巷。

先是沿著筆直的巷道緊追著,接著是不停地轉彎。

氣人的是,那個孩子仗著自已對這附近街道的熟悉,每次在巷道口都像是怕我跟丟了似的,在拐進岔口消失之前,停下腳步等一等。

還做出鬼臉。

——他是在存心逗人玩吧?!

“不要、不要跑了!我沒空,也沒心情和你玩!!!而且那也不是用來玩鬧的物件!”

我說話的聲音上氣不接下氣,不過那熊孩子應該是有聽到。

接著轉過不記得第幾條巷彎以後,熊孩子站在衚衕的中間,終於停下腳步。

“還給我好嗎?那個懷錶,真的...對我很重要。”

現在的我累得用手撐著膝蓋才勉強站住。

再看那熊孩子,居然還十分有餘力的樣子,臉不紅氣不喘。

像是宣示在這次賽跑行動中勝出,他亮出從我手裡面搶跑的懷錶,接著往衚衕的側邊的牆面一走去。

——那裡是一扇門。

是回到了他的家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向他家的大人說話會比較方便,懷錶也能拿回來了。

我趕忙跟上去,追著他在夕陽下被拉長的影子,走進巷道牆中間的院門。

奇妙的是,踏進門檻的一瞬間,像是剛剛睜開眼一樣。

視線從朦朧到清晰,直到我發現自已站在一個院子裡,方才回過神。

這裡坐落著一個小巧精緻的四合院。

回頭一看,敞開的大門就在身後,前方是正廂房。

古老青石板的地面上,陳設只有一對伴桌石凳而已。

座邊的枇杷樹亭亭如蓋,為其下小憩之人遮陰納涼。

置身於港城平凡人家院戶的景象之中,卻有種半步入深境,恍如隔世的錯覺。

“你好。”

石凳上坐著一位女性。

幾乎是我察覺到自已與她目光相接的同時,她率先開口。

“你好...啊不對——十分抱歉!!!”

意識到擅入別人家裡卻沒打招呼,我趕緊低頭,以此表示歉意。

“不必道歉,或者說道歉的是我,因為是我冒昧地把你請過來的。”

“誒?”

聽到對方這麼說,我抬起了頭,這時候才看清了這位女性的樣貌。

「奇妙」

和看到輝落先生時給我的感覺一樣。

眼前的女士,也是個奇妙的人。

可是她身上的「奇妙」與輝落先生的有所不同。

現在明明是八月份的炎夏,在別人都恨不得赤膊光膀在街上走的時節,她居然薄紗掩面,還身著一件厚長的紅衣裙。

如果只是這樣的行為,那隻能說和「奇怪」沾邊。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人,卻無法從她的身上體會到任何的違和感,好像她就應該是以這樣一副打扮出現,一如春到草生、秋至葉落般自然。

為什麼她會說是「請」我過來的......

——然後我便知道了。

紅禮裙的女士來到我的面前,把被熊孩子搶走的懷錶,重新交還到我的手裡。

先前熊孩子卻不見了蹤影。

“那個...這是......”

一時間,我竟猶豫起來該不該說謝謝。

正當糾結不清楚狀況的時候——

“你,就是輝落的臣屬?”

“嗯...是。”

聽到對方終於談及我能接的上話的事情,我點了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蘇、蘇朗祈。”

“呵呵,原來如此...蘇朗祈。”

輕聲地念叨著少年的名字,紅色禮裙女士背轉過身。

“蘇朗祈,你是幸運的。”

“幸運...麼......”

我低下頭。

受到「幸運」眷顧什麼的,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相反,也許命運當中更多的是苦難,因為弱小而招致的苦難。

所以我並不認為自已此前有什麼算得上是幸運的地方。

但紅禮裙女士忽然話鋒一轉:

“你的確是幸運的,因為你成為了王權者的臣屬。有很多人希望像你這樣,得到王權者的青睞,加入王族,成為盟臣眷屬——知道是為什麼嗎?”

“不...不知道。”

紅禮裙女士再度轉過身,面向我。

淡朱面紗淺遮下的臉龐是無人得以窺見的華容,金色的雙瞳一如厲遍過亙古滄桑。

“因為「力量」,在這片大地上,任何事物都渴求著,得到啟發,獲得力量。”

“力量......”

曾經是稀鬆平常的詞語,現在我卻對它有新的認識。

因為這裡是龍澳,「力量」有著它所形容的非凡姿態。

“是......「意能力」嗎?”

我將此刻聯想到的唯一答案說出。

記得艾爾芙小姐所說的,「思想」或者「意念」會產生力量,以此形成的超乎尋常的、來自意念的能力。

這就是意能力。

意能是超越現實常理的力量,依靠強大的意能改變自已的人生命運,是這龍澳賦予每個人的平等機會。

可紅禮裙女士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卻又讓我對自已的想法產生了動搖。

“那就是你認為的「力量」嗎?”

紅禮裙女士的語調中似乎帶著輕笑,像是對童言的不置可否。

“呵,「意能力」......踏足這片名為「龍澳」的土地上,都能憑自已的意志擁有「意能」,但想要使用「意能力」,就必須先得到「啟示」。

接受「龍澳」本身的「啟示」的人,擁有最上級的力量,這些「最強者」又能以自已的力量給予他人「啟示」,讓力量如同紐帶般將他們聯絡。

那些擁有最上級「力量」的人,便被稱為「王權者」。花草樹木覓向陽光、溪川溪流奔向江河大海、平凡眾人追隨至高的「王權者」......

與他們都是一樣的。追尋力量,是這個世界上永恆不變的真理——你也是這麼認為的麼,蘇朗祈?”

用詠唱著失落篇章的輕揚聲調,將這座龐大城市的守則娓娓道來。

紅禮裙的女士緩緩走到我面前。

“那麼此刻也在「追尋力量」這條道路上的你,又是為了什麼,而獲得力量?”

“為了......”

是的,我想我應該知道答案的。

為了能憑自已立足於龍澳、為了找到父親,為了作為強運王族的臣屬報答輝洛先生的恩情......

我可以說出很多理由。

然而從紅禮裙女士的金陽般的雙眼中,我彷彿能從那深淵中看到潛藏在自已內心最深處的初衷——

那便是那天晚上,在一片煉獄火海的「天梯」橋邊,母親最後的臨別耳語:

「蘇朗祈,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所有的一切之前,都是為了能讓自已活下去。

眼前彷彿看到了那被火光燃盡的夜晚,我渾然不知淚滴已從自已的臉頰落下。

直到紅禮裙女士的手輕撫在我的頭上,我才急忙反應過來,拭去迷溼在眼前的朦朧。

“看來你已經有了自已的答案......希望你不要在路上迷失自已的最初的心境和真實的自我。”

隨著紅禮裙女士那柔美悠長的聲音,她的那一襲紅裙之下徐徐聚起光點。

閃爍著,閃爍著,熒光化作的環漸漸清晰。

我能認出,那和輝洛先生「王權解放」時所展現出來的光環圈相似。

只是在上面,那些我認不出代表著什麼含義的字型紋路和繪畫樣式,又有所不同。

“願你初心不變——”

如同吟唱著古老的禱詞,紅禮裙的女士再次念道。

就像我在琳琅京的三角港教堂做頂禮彌撒時一樣。

站在我身前的人是遵從神的旨意為人子引路而來的施洗者約翰,她將祝福從我的頭頂施下,我能感覺到我整個人都沐浴在聖光之中。

接著,我看見了光點慢慢在她身後聚集起來,豎起了一尊潔白的板像。

如同一座大門,又像是一面石雕,那是我在輝洛先生展現「王權解放」姿態時所沒有看見過的聖潔存在。

柔和的光華洋溢在四周,春日消雪般地融化在我的身上,直到紅禮裙女士身上的光點全部消失,周圍的一切才重新歸於平靜。

我再次看向紅禮裙的女士,面紗之下,隱約能感覺到那淺淺的笑意。

“去吧,蘇朗祈,你只管前行,心無旁騖,總有一天你會達到你想要征服的一切頂峰。”

“誒?”

紅禮裙女士收回了手,向後退去一步。

“以後有機會,我們還會見面的。”

“請等一下,我還沒問......該怎麼稱呼您?!”

明明看著紅衣女士就在我身前,可是卻給人一種她正漸漸遠去的分別感。

“呵呵,你會知道的。”

眼前的風景逐漸模糊,最後幻化為像是海市蜃樓一樣的泡影,我目視所及的一切,全都開始扭曲著改變自已的形態和顏色。

正當紅禮裙女士最後的身影也即將如鏡花水月般散化之時,她的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我期待著,宿命之中已經註定好的...與你一同得到解答的那個時刻的到來。”

最後,我所能感受到的,又是如同沉入夢中的虛幻感。

一如同來時那般。

我的眼前的一切,再次陷入凝結成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