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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傳(27)

陳勝文不敢進屋,只在窗外張望。只見皇帝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條黃羅團龍夾被,平坦得似乎下面空無一物。床前跪著診脈的李德立,不遠處站著御前大臣肅順和景壽。屋子裡除了皇帝沉重的喘息聲外,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終於,李德立磕了個頭,照例說了一句:“皇上萬安!”但皇帝卻閉上了眼睛,臉上露出厭煩的神色。

李德立退出房間後,肅順緊隨其後。他們一離開皇帝的視線,臉色都變得陰沉可怕。兩人似乎都沒有看見陳勝文,一直向外走去,走到側面太監休息的屋子去開藥方。

陳勝文深知自已必須問個究竟才能回去覆命。剛走了沒幾步,肅順便發現了他,向他招了招手。

“你去奏報皇后,大阿哥別走遠了!皇上說不定隨時要見大阿哥。”肅順低聲說道。

“是。”陳勝文應聲而退,回去悄悄奏報了皇后。很快,宮內的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危在旦夕的訊息。大家的心都懸了起來,準備應對不測之變。

只有麗妃不死心,半夜裡起來禱祝上蒼,希望把自已的壽數借給皇帝。她不知上蒼是否會默佑她,但這樣做了,她的心裡似乎好過了一些。

懿貴妃心裡當然也不會好過。雖然皇帝對她已經恩盡義絕,但往日的恩情仍讓她難以忘懷。她追思往事,不禁淚流滿面。然而,她知道這不是傷心的時候,自已正處在一生最緊要的關頭,絲毫不能怠忽。特別是在大阿哥身上,她必須多下工夫,緊緊抓住他。

她教了大阿哥許多話,其中最重要的一句就是:“封額娘做太后。”這句話說起來不難,難在要說得是時候。說早了可能會惹來大禍,說遲了又可能落在皇后後面。最好是在皇帝一嚥氣、大阿哥柩前即位的時候說這句話,那便是御口親封,最光明正大的了。

懿貴妃在那裡為自已的名位作打算的同時,肅順也在各方面為維持自已的權力作積極的部署。就在皇后生日那天,他又多了一項差使:“署正黃旗領侍衛內大臣”。這一職位讓他掌握了指揮正黃旗侍衛的權力,對於控制宮門交通獲得了更多的方便。

接下來,肅順開始商量題命大臣的名單。與他密議的除了載垣和端華以外,還有一個杜翰。密議的地點選在肅順家的一座水閣中,三面隔絕,唯一的通路是一座曲欄小橋,並派了親信家人在入口之處守住。由於保密措施如此嚴密,每個人說話都毫無顧忌。

肅順首先發言,語氣中帶著幾分沉重:“皇上的病情,比外界所知的還要嚴重得多。簡言之,已是油盡燈枯,隨時可能離我們而去。一旦皇上駕崩,千斤重擔將全落在我們肩上。我們必須趁皇上尚存一口氣時,讓他有所交代。”

載垣接過話茬,聲音中帶著幾分不屑:“還不就是顧命大臣這一檔子事嗎?反正不能讓恭老六摻和進來。”

肅順看向杜翰,眼中閃過一絲期待:“繼園,你素來點子多,不妨說說你的想法。”

杜翰略一思忖,緩緩開口:“顧命大臣的選派,歷來由皇上親命,從無臣下擬呈之例。若我們冒然進言,惹起皇上反感,反而不如所願,豈非弄巧成拙?”

肅順擺了擺手,語氣堅定:“這你不必擔心,我有把握。”

端華此時插話道:“那咱們就想名字吧!你、他、我,還有他,這裡就有四個了。”

“軍機大臣全班都要算上。”載垣補充道。

肅順搖了搖頭:“文博川不在其內。”

端華點了點頭:“那就是穆、杜、匡、焦四位,再加上咱們三個,一共七位,足夠了。”

肅順卻皺起了眉頭:“還應該再加一個。”他看向杜翰,似乎在詢問他是否明白自已的意思。

杜翰微微點頭:“中堂的意思我懂。”

不僅是杜翰,載垣和端華也很快就明白了肅順的用意。大清朝的家法,對於“親親尊賢”極為看重,選派顧命大臣更是如此。雖然“尊賢”的賢只憑皇上決斷,但“親親”的親卻是不能假借的。皇上曾受孝靜太后的撫養,因此親中之親,莫過於恭王。但肅順他們若想排擠掉恭王,就必須找一個適當的人來替代。

景壽作為額駙,是皇上的嫡親姐夫,年齡較長,且以御前大臣的身份照料大阿哥上書房的事務,派為顧命大臣,既合“親親”之義,也能勉強堵住悠悠之口。

顧命八大臣的人選算是定了下來。接著,他們又擬定了“恭辦喪儀大臣”的名單。這雖然是一項榮銜和優差,但肅順卻定下了一個原則:在京的“恭辦喪儀大臣”一律不必赴行在,只在京裡當差。這自然也是針對恭王的一項措施。

當然,這些都是皇帝身後之事,一紙上諭便可解決。目前最要緊的,還是皇帝的病情。內務府的官員們又要忙碌起來了,為即將到來的大喪做準備。

預辦後事不同於萬壽、大婚的盛典,無法喜氣洋洋地敞開來操辦。因此,肅順召集了一個秘密會議,預先檢點各項準備。其中,最緊要的便是資金,這自然不在話下。然而,還有兩樣東西比錢更為重要,這兩樣在京城裡尚能迅速籌備,但在熱河卻必須早早張羅。

一樣是皇帝的棺木。天氣炎熱,一旦皇帝駕崩,必須立即入殮。皇帝的棺木被稱為“金匱”,材料早已備好,是一副色澤黝黑的陰沉木板,敲擊時發出金石般的聲音,傳說能夠千年不朽。這種珍稀木材產自雲南深山,內務府為了這副板材,光是運費就耗費了四十萬兩銀子。材料現存於京城的“皇木廠”,肅順下令火速運至熱河,務求迅速且保密。

另一樣則是白布。皇帝一旦入殮,幼主成服,宮內宮外,妃嬪宮眷、文武百官,均需換上白布孝服,許多地方還需懸掛白布孝幔。這些大部分需由內務府供應。在京城,只需傳喚幾名“祥”字號的綢緞莊掌櫃,要多少白布便有多少。但在熱河,卻不得不預作準備。

此外,喪儀中還需備辦數千百種物品,少一樣都可能釀成大錯,無人敢擔此干係。然而,若辦得平穩無事,其中油水頗豐,將來敘勞績的保案中,還有升官換頂戴的大好處。因此,內務府的司官們懷著既喜又懼的心情,關起門來查閱會典、找尋成例、調取舊檔、開具單子、核算銀兩、指派頭辦、啟動公事,忙得不可開交。這與那些以酒澆愁、以牌遣興的軍機章京的懶散無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軍機處越清閒,皇帝心裡越焦急。明朝曾有皇帝四十年不臨朝,深居宮中設壇修道。而清朝的皇帝,哪怕有一天未能親裁軍國大政,也會覺得放心不下。更何況如今一連數天,尤其是在軍情緊急之時?因此,儘管有肅順一再安慰,說各地都極為穩定,無需擔憂,但病榻上的皇帝始終懸著一顆心,卻連細問軍情政務的精神都沒有。

這一天午後,皇帝服用了重用參苓的藥,又吃了一碗冰糖燕窩粥,午後竟安穩地歇了個午覺。醒來後,他忽覺精神大振。他知道這是極為珍貴的一刻,不敢輕易浪費,於是傳旨召見肅順。

看到皇帝居然神采奕奕地靠坐在軟榻上,肅順大為驚異。他跪安時隨即稱賀:“皇上大喜!聖恙真正是大有起色了!”

然而,皇帝卻搖搖頭,只說:“你叫所有的人都退出去,派侍衛守門,什麼人都不許進來,連皇后也不例外。”

這顯然是有極重要、極機密的話要說。肅順懍然領旨,安排妥當後,重回御前,垂手肅立。

“這裡沒有別人,你搬個凳子來坐著。”皇帝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