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以為,目光所及,就是全世界。卻不知道,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還有另一個隱藏的世界,那裡的世間百態或許更為真實。 ——高飛
龍巖市城郊有座山,山腳下有一片柿林,柿林裡有兩間破屋。
破屋泥胎的牆與頂,進出只中間一個木門,還鏽爛了一半。
高飛往屋裡走,發現黑黢黢的屋子裡到處結著蛛網,鼻衝一股腐朽氣,顯見的荒廢多年了。
今天他與伯父一家分了家,而這片野柿林及小破屋是他分得的唯一產業。
高飛今年十七,生下來就沒娘,爹在七歲時也死了,之後他跟著伯父一家生活。
他爹是個船員,常年漂在海上,據說他娘跟他爹是露水姻緣,不同的是,兩人的激情發生在某熱帶小國的一個花船上,而那個熱帶小國不允許墮胎。
這讓他明白,他從存在之初,就是多餘的。
一個不想要卻不能不要的存在。
一個從來沒娘,很快又沒爹的孩子,可想而知一路生活的境遇。
破屋沒窗也沒通電,所以太陽落山,屋裡立刻就昏暗了。
靠牆有張木床,落滿了灰,高飛把行李扔上面。
趁著外面還有點天光,他拔了一些野葦子紮了一把苕帚,把破屋粗略的打掃了一遍。
門後堆了一堆破爛,高飛拉出來一看,竟是一個水井的軲轆架,這令他心神一振。
剛才巡視野柿林時,他發現後院有口井,正愁沒辦法取水,這倒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這井青石砌就,看著也有些年頭了,因在山腳背陰處,青石的四壁生滿了青苔。
高飛就著昏暗的天光探頭往下看,幽深的水井裡有水光瀲灩。
高飛把軲轆架固定好,又去屋角拉出一團麻繩及配套的水桶,很快汲了一桶水上來。
水很渾濁,喝是不能夠,高飛聞聞,也沒什麼異味。左右整片林子就他一人,他本也不是個講究的,正是仲夏時節,暑熱難耐,高飛又剛乾過活,一身的汗漬,洗個井水澡會好受很多。
高飛站在井沿邊三下五除二把自已扒個精光。
剛褪下小內,突然一陣風過,似一個輕柔的女聲拂在他的耳廓上,高飛打了個冷戰。
呸!
色坯!
嬌斥聲轉瞬即逝。
高飛搖搖頭,覺得自已太累了,才會出現幻聽。
他四周看了看,暮色四合,落日的餘暉已經消逝在天際,林子裡怪木嶙峋,黑影幢幢,的確有些瘮人,還是趕緊洗洗回屋。
幾桶水當頭澆下,暑氣頓消,高飛又搖了一桶水上來,準備澄上一晚,沉澱雜質,明早好做飲用水。
剛把木桶安置好,耳邊又有個清晰的女聲傳來:
好個登徒子,汙人眼目!
這一次高飛聽個分明,他衣服都來不及穿,光著屁股就往破屋跑。
掩好門,蹦上床,蒙上被子,閉上眼。一系列操作一氣呵成。
這廂高飛剛刷完隱藏自已的任務,只聽啪的一聲,破屋的門無風自開。
黑暗中有一股溼熱腥臭的氣息慢慢靠近,很快盤旋在他的頭頂,久久不去。
高飛想起一些流傳至廣的神鬼故事。
越想越怕。
越怕越想。
無錯書吧他竭力的把自已縮成一團。
這是女鬼索魂?
高飛的心都要從腔子裡蹦出來了。
突然頭頂傳來一陣歡快的狗叫聲。
高飛一愣,瞬間回魂。
他偷偷掀開被子一角,黑暗裡有一個巨大的狗的剪影窩在他的床邊。
“大黃?”
大狗汪汪應和兩聲。
奶奶的,虛驚一場!
高飛坐起來,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一條大黃狗竄跳上床,撲進高飛懷裡。
高飛緊緊摟著它,十分親暱,“大黃,你怎麼來了?瘸子叔呢?”
李瘸子是高志國的老鄰居,高志國是高飛的伯父。他原本是個電工,後來有一次從電線杆上摔下來,雙腿落下了殘疾,靠國家低保及四處撿破爛為生。
而大黃是高飛在山裡撿到的,大伯孃不讓他養,他就抱去給了李瘸子,李瘸子不拒絕,高飛就把大黃養在了李瘸子處。
“正好你來了,不然我還真有點怕!我覺得那口井有點兒邪門,我剛才在那洗澡,似乎聽到一個女的在我耳邊罵我。”高飛湊到大黃耳邊,喃喃自語。
第二日。
高飛睡到日上三竿,睜開眼又想到昨日井邊蹊蹺,他少年心性,對什麼都充滿好奇,如今陽光大盛,還有大黃護駕,他決定再去一探。
盛夏的早上十點太陽很大,所幸古井在山壁的陰影裡,倒是不受干擾。
高飛先繞著井沿走一圈,又扒著井沿往下看。
他突然就愣住了。
真他媽見鬼。
他抬起頭擦擦眼再看。
他看到了什麼?
井榦了!
明明昨晚他還在這口井旁邊汲水洗了澡!
一晚而已,水井成了旱井!
難道水井裡就那麼幾桶水的存量?
不可能的!
昨天汲水的場景歷歷在目,水井裡蓄水量十分豐沛,不然他不會輕而易舉的打水上來。
或者,大伯孃不想他好過,連夜把水抽走了?
可是野柿林裡不通電,接水泵都是問題的,更別說他還睡在不遠處四處漏風的老屋裡,抽水定然有聲響,他可不是聾的。
抬頭望天,盛夏正午的豔陽似個燃燒的火球,正源源不絕的散發著熱量。
被太陽烤乾的?
高飛看看始終處在山壁陰影中的水井,這也烤不著呀!
這也太荒誕了。
或者這是個夢?他現在在夢裡?
高飛扒著井沿陷入沉思。
大黃對著高飛擠擠挨挨,明顯想參與進來,高飛苦思不解,次次揮退大黃的騷擾。
難道是超自然力?
這個想法竄出來,高飛後脊背一涼。
他又想到了昨晚的那個女音。
青石井口生有滑膩的青苔,就在這時,黃狗一個抬蹄,下腹部在青苔上一膩,他的整個狗身騰空而起。
高飛想要伸手阻止,卻只來得及抓到一縷狗毛,大黃哀叫一聲,高飛眼睜睜的看著它掉下去。
幾乎在大黃掉井的瞬間,從井底彌散出一股白霧,白霧翻騰而上,很快溢位井口。
出現如此異象,把高飛嚇得連連後退。
“大黃,大黃!”他邊退邊喊,“大黃你應一聲......”
大黃狗卻再無聲響。
那白霧似有生命,飄散至井沿兩尺多高,就停止了彌散。
這是井底的瘴氣?大黃是中了瘴毒,才發不出聲音?
有此推論,高飛更不敢貿然下去施救。
他脫了上衣,隨手在地上撿根木棍,把衣服纏在上面,揮動木棍,妄想打散氤氳在井口的白霧。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古井沉寂,白霧飄颻,高飛越是揮舞木棍,那白霧越是變化聚合。
它似乎有生命,翻湧聚散,沒有休止,始終在井口上下活動。
高飛越來越沒有信心,他得雙腿像踩著棉花一樣痠軟,又像灌了鉛的沉重。
這裡有個人。
有個人在看著他,逗弄他,戲耍他,“它”在跟自已玩遊戲,高飛有強烈的直覺。
“你是誰?”他顫抖著聲音問。
白霧由淡轉濃,彌散的速度更快。
它在無聲的向井沿邊故作鎮定的少年挑釁。
“不管你是誰,我沒害你,大黃更沒害過你!”他咕咚吞下一口口水,囁嚅道,“你行行好,放過我們!”
話剛說完,他噗咚跪下,砰砰磕頭。
“你若不喜我住這裡,我即刻就走,以後再不來打擾,你開開恩,放了大黃吧!”
慌不擇言的高飛卻沒看到,在他跪下磕頭的瞬間,那白霧似乎受到了某種驚嚇,它極速的下墜,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
它似乎在懼怕高飛的這個行為。
高飛卻恍然未覺,在他結結實實的磕了幾個頭後,打水的軲轆架突然劇烈轉動起來,繫著繩索的木桶猛的掉進井裡,隨著軲轆的轉動,長長的繩索不住的下滑,好像沒有盡頭。
高飛看呆了。
他想跑,腿卻軟的站不起來,只能用雙手勉強支撐著地面,半匍伏著後退。
就在他退了大概兩三米後,吱嘎一聲,繩索放到了盡頭,就在同時他猛地站起,像個機器人一樣,機械且快速的走到古井邊,雙手攀上軲轆架全力搖動起來。
木桶很快被他搖上來,沖鼻一股乾燥的土腥氣。
大黃從桶裡竄出來,高飛被它撲倒在地,想喊發不出聲音,想哭沒有眼淚。
他能摟著大黃小幅度的瑟瑟發抖。
撞鬼了!
真的撞鬼了!
他無聲的吶喊。
剛才搖動軲轆把大黃提上來的並不是他,只是他的身體。
有個無形的生物借用了他的身體,他清楚的感知到這一點。
但是他反抗不了。
他就是一具供那無形生物穿脫的軀殼而已。
大黃充滿活力,對著高飛一陣亂舔。
被腥臭熱哄哄的舌頭一激,高飛終於恢復一點體力,他再不遲疑,抱起大黃就跑,邊喊邊跑:“我走,這就走,我們再不來打擾你休息了。”
他連滾帶爬的跑過老屋。
跑出柿林。
跑向更遠方的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