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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鄭國泰曾經的噩夢

三子聽鄭國泰準備進宮,連忙恭敬說道:“在下早就準備好了,老爺一會去更衣便好。”

鄭國泰點點頭,心中十分滿意,這三子辦事十分利落,母家離得太遠,身邊也沒個可用之人,幸虧還有他幫忙打理操持。

“老爺,還有一事,小人不知當講不當講。”

三子低著頭,有些猶豫。

鄭國泰整理一下袖口,聞言,哦了一聲,疑惑問道:“哦?還有何事?”

三子面帶憂色,猶豫了半天,終於扭扭捏捏開口說道:“老爺,娘娘費了好大功夫才把那小雜種從宮裡擠了出來,可惜天賜良機,竟然被他逃掉了,若是老爺進宮,娘娘是否會有些怨氣?”

鄭國泰眯著眼,瞧了他一眼,過了半晌,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樣,一拍大腿,說道:“哎,你說的對,姐姐之前從沒提過要將那小子送出宮的事,前幾天突然託人傳來口信,說此人留在宮內遲早是個禍害,太子身邊已有可靠之人獻計要將他攆出宮,之後著我好生監看,你說會不會。。。”

停了一下,終於反應過來,不確定的繼續說道:“你說那人不會是那個書生吧?聽說前幾天太子在東宮大發雷霆,隨後沒過兩日便著令眾多大臣準備上疏彈劾那個。。那個書生叫啥來著?”

“回老爺,林修文。”

“奧對!著令大臣上疏彈劾林修文。這小子若是太子之人,太子為何要派人攻訐他?如果林修文真的投靠姐姐,那咱們今天可就遭了殃了,偷雞不成蝕把米,那小雜種沒受傷,反而傷了姐姐招攬之人?你我招攬數年,使了多少銀子,才拉過來幾個為咱們說話的,結果好不容易有個主動投靠的,剛剛建功,還未封賞,便讓咱們給傷了!還不知道傷的有多重,這條性命能不能保的下來,就算保了一條性命,以後如何再讓此人死心塌地為姐姐辦事!唉,我就說你,遇見此事第一時間不通知我,如今辦了這糊塗事!”

這些年,鄭貴妃在宮內呼風喚雨,無所不能,身為她的弟弟,鄭國泰在宮外又怎麼能閒著。

萬曆十五年,萬曆皇帝為了哄生氣的鄭貴妃歡心,在大高元殿對著祖宗神靈寫下了一張許願契約,明言,日後定然冊立鄭貴妃之子,皇三子朱常洵為太子,鄭貴妃聞言果然轉憂為喜,為了防止萬曆食言,還特意拿出錦盒,將該文書鄭重其事放置於寢宮樑上,留作證據。

得到此鑑,鄭貴妃本就受寵,自此之後更是以皇后自詡,親手向其弟鄭國泰展示此鑑,暗示鄭國泰其侄子日後定為太子,著其抄錄此文書,以此為由,收買大臣,為其鼓譟!

鄭國泰看見此鑑,歡喜無限,趕忙找來手書大師抄錄數份,隨後便以此為藉口,暗中招攬朝中大臣。

這招看著低劣,但是確實十分有效,當時朝臣之中明顯分為三種人群,第一種便是那些悍不畏死之人,便以首輔申時行、戶科給事中姜應麟、吏部員外郎沈璟為首,鄭貴妃孩子出生之前,萬曆十四年,內閣首輔申時行便上疏萬曆,皇后娘娘未有嫡子,又列舉英宗兩歲、孝宗六歲便被立皇太子,請求皇帝以天下安危為本,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皇帝不喜恭妃,便以長子還小為由拒絕了申時行,申時行作為內閣首輔,不好過於逼迫皇帝,於是便應了皇帝拖延之計,哪知朱常洵剛剛出生,萬曆便大封鄭氏為皇貴妃,群臣知此訊息皆是譁然,冊立當天,姜應麟、沈璟等人紛紛殊請冊立東宮,姜應麟措詞有力,心情激盪,上疏言稱:“禮貴別嫌,事當慎始。貴妃所生陛下第三子猶亞位中宮,恭妃誕育元嗣翻令居下。揆之倫理則不順,質之人心則不安,傳之天下萬世則不正,非所以重儲貳、定眾志也!莫若俯從閣臣之請,冊立元嗣為東宮,以定天下之本,則臣民之望慰,宗社之慶長矣。”

未想到此番正言竟惹萬曆激怒,將其奏疏扔在地上,對身邊宦官說“冊封貴妃,初非為東宮起見,科臣奈何訕朕!”隨後便以姜應麟疑君賣直,發配極邊雜職!

刑部主事孫如法見姜應麟被髮配,絲毫不懼,繼續激烈進言道:“恭妃誕育元嗣,五年未聞有進封之典,貴妃鄭氏一生子,即有皇貴妃之封,貴妃能得之於皇子之生之日,而恭妃不能得之五年敬奉之久,此天下不能無疑也!”

萬曆更是大怒,將刑部主事孫如法同樣降職發配,自此拉開了國本之爭的序幕。

這種人,鄭國泰每次瞧見都感覺十分頭疼,不怕殺頭,不怕發配,不喜金銀,不愛美女,天天抱著書,也不知那書裡都寫了些什麼,看見自已便罵,別說招攬,有時候他們罵自已的話,自已都聽不懂。。。

第二種,便是飄搖不定的兩面派,百樣米養百樣人,既有耿直臣子,那自然便有騎牆的兩面派,這夥人也是難搞的很,每次自已前去會見,進門便情緒激動,表忠心表的恨不得當場下跪以剜其心,結果等自已出了門,一有什麼吩咐時,不是病便是災,一年到頭銀子花了不少,屁事都沒幹。

還有第三種,鄭國泰最喜歡這第三種人,確實好打交道,想辦什麼事兒,給銀子就行,為人確實很簡單,這種簡單的人,就很好交往,拿多少銀子辦多少事。

鄭國泰拿著偽書,一來二去,幾年下來,還真為鄭貴妃招攬到不少願意搖旗鼓舌的臣子,一時之間朝堂之上風起雲湧,各位大能各顯神通,保皇派,廢皇派呼風喚雨,兩方互有勝負,短短二十多年,鬥倒了四位大明首輔,朝堂六部尚書十餘人,涉及地方與侍郎以下官員加起來更有好幾百名,結果又鬧出來了個什麼東林書院,把那些原本各自為戰的朝臣都聚到一起了,更加難對付,真真讓鄭國泰十分惱怒。

一想到一會進宮姐姐那張臭臉,鄭國泰嘴裡心中便一陣發苦,後悔說道:“三子,要不然。。要不然今兒我還是別進宮了。”

三子見鄭國泰心中似有悔意,連忙說道:“老爺,此事萬萬不可,您莫不是忘了萬曆十八年那場大事?小人倒覺得,老爺應當速速進宮,當面請示娘娘,下一步將之若何。娘娘在宮內,貼近天顏,自然運籌帷幄,此事處理可大可小,只是瞧著眼下情形,咱們這邊已經將訊息散出去了,太子那邊也已經有所動作,大人若不見娘娘一面,豈知娘娘下一步動向如何?您在宮外又該如何配合呀。”

聽三子說道萬曆十八年,鄭國泰心中一陣害怕,他怎麼能把此事忘了呢,就算有一天他死了,葬在墳裡,若是聽見有人談及此事,也肯定得蹦出來大喊一聲,跟他沒關係!

爭國本之初,太子未立,朝中明眼之人一眼就能看出,皇帝心向鄭貴妃之子,騎牆派拿了銀子也多有動作,一時之間福王之名響徹寰宇,只需再稍稍用力,便是再進一步,再加上萬歷十八年,當時朱常洛最有力的臂膀,內閣首輔申時行因為工部張有德之事,自請回鄉,內閣無人,擁立太子的朝臣一盤散沙各自為戰,眼看著鄭貴妃便要成功之際,偏偏就發生了那件怪事。

此事起因還是在於鄭貴妃,萬曆十八年時任山西按察使的呂坤寫了一本書,收集了從古到今貞婦烈女的典故與史料,編著出一本《閨範圖說》,這本書本身沒有任何怪異之處,只是詳細記載了歷史上的貞潔烈婦,女中賢良,對其歌功頌德,將其言行舉止摘錄作為女訓標尺。

但好巧不巧,這書籤印發版還沒過多久,便被一名叫陳矩的宦官內侍看到,這內宦回鄉訪親,覺得此書有趣,便隨手買了一本,帶回了宮中。結果好巧不巧,有可能是他知道鄭貴妃喜愛讀些偏門雜書,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這本書不知怎地便被鄭貴妃發現,鄭貴妃隨手翻閱,頓覺此書甚妙,愛不釋手,讀完之後,感覺自已言行與書上所寫並無二異,自已也稱得上是“賢婦烈女”,便命人在《閨範圖說》的基礎上增補了十二人,以東漢時期的明德皇后開篇,以鄭貴妃本人終篇。

鄭貴妃書寫過後,重新閱讀,又以自身為標尺,將其他人言行“略”作修改,由她本人作序,作好了之後,便找了她的伯父鄭承恩與弟弟鄭國泰等人重刻成新版。

隨後不久,此書流傳於世,一開始還有人分辨得出第一版與第二版的不同之處,但當時訊息閉塞,很快兩本書便被混為一談,雖然二版略有不同,但世人仍舊認為都是呂坤一人所寫,只以為二版是他心中偶有所得,新添另作之書。

直到後來,朝內太子黨與福王黨各派人員黨爭不斷,呂坤也從山西按察使升任至刑部侍郎,他之前替聖巡邊,走訪山西,深感民生多艱,回京升職後便向皇帝上疏《天下安危疏》,請求陛下節省開銷費用,多為天下百姓考慮,停止不恰當的高昂徵稅。

呂坤此人剛正不阿,為政清廉,信奉陽明心學,眼中哪裡能容得下鄭貴妃謀逆之事,平日裡便不大待見四處遊走的鄭國泰,鄭國泰此時羽翼正豐,也不在意一兩個官員的站隊,是以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但此時正值國本爭端巔峰之時,得知呂坤上疏陛下談論國事,吏科給事中戴士衡立刻上疏彈劾呂坤,指其上疏的《天下安危疏》意有所指,之前所著《閨範圖說》暗有結納官闈,逢迎鄭貴妃之意,包藏禍心之嫌!

萬曆得知此事後,傳詔呂坤令其自辯,呂坤得知後立即上奏為自已辯解,自已當初擔任山西按察使時,的確寫了一本《閨範圖說》,但後來翻刻版本太多,且內容也被人增補刪減,早已不是最初的樣子。請求皇上將他所寫的第一版《閨範圖說》與鄭國泰等人翻刻的《閨範圖說》相對比,便可知他到底有無包藏禍心!

還不等萬曆決斷此事,京中波瀾又起,有位自稱“燕山朱東吉”的人,專門針對呂坤的《天下安危疏》寫了一篇跋文,名為《憂危竑議》,其文中指摘呂坤議論歷朝歷代“嫡庶廢立”之事,影射國本問題,大概意思是說呂坤所著《閨範圖說》中首位記載的賢婦正是東漢時的明德皇后,而這位姓馬的明德皇后也是由貴人身份入主中宮,與鄭貴妃何其相似,呂坤寫明德皇后的用意,其實就是想暗中討好鄭貴妃!

又言鄭貴妃重刻新版《閨範圖說》,名為增補“賢婦烈女”,實則是為自已的兒子朱常洵奪立太子埋下伏筆!呂坤在奏疏中無事不談,卻唯獨不提立太子一事,其用意明顯是在向皇帝暗示應立朱常洵為太子,而廢朱常洛!

所以此書定是呂坤與鄭貴妃外戚鄭國泰等九人依附鄭貴妃,私結營黨,欲憑此掌控朝政!

此文一出,更是將呂坤與鄭國泰等九人推上風口浪尖,天下人無不說其原書作者呂坤趨炎獻媚,暗藏禍心,謀亂朝綱!漸漸將《閨範圖說》稱為妖書!

其實此事確實大大的冤枉了呂坤,實際上這明德皇后並非呂坤所寫,而是被鄭貴妃改版編入《閨範圖說》,也就是增補的那十二人之一,實則與呂坤所著第一版並無任何關係!

只是民間悠悠眾口,難以壓制,呂坤深感驚懼,奈何無力迴天,只能以患病為由,致士交官,告老還鄉,杜門謝客,授徒開講陽明心學,以繼往開來為已任,以向天下明此心志!

無錯書吧

呂坤辭官後,該書傳閱至萬曆手中,詳細翻閱後便大發雷霆,只是此事涉及鄭貴妃與諸位外戚,萬曆憐惜鄭貴妃,不便追究責任,索性另求解決之法,親下一道諭旨,昭告天下說《閨範圖說》一書,其實是他所書賜給鄭貴妃的,而非呂坤所寫,因此書與著名的《女鑑》主旨相似,皆是在頌揚女德,便賜給鄭貴妃,好讓其朝夕閱覽,約束已身!

不過諸位大臣可不好忽悠,聽見皇上如此說,戴士衡與樊玉衡立刻上疏皇上,言漢末竇氏亂政專權,致以十常侍禍亂天下,軍閥亂國,如今鄭貴妃與其外戚染指朝政,與漢末之局何其相似,更應早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鄭國泰等人將此二人恨得牙根癢癢,立刻上疏向皇上申辯,言此二人便是《憂危竑議》得幕後作者,又言內閣大學士張讓同為朋黨,為其鼓舌納權,並奏士衡假造偽書,中傷善類,日為二衡,以激聖怒!

果不其然,鄭貴妃枕邊風一吹,萬曆見到此奏疏勃然大怒,立即下旨逮捕戴士衡與攀玉衡,以“結黨造書,妄指宮禁,干擾大典,惑世誣人”的罪名,將戴、樊二人分別流放到廣東雷州與廉州等邊關之地。而張位,直接從內閣大學士被貶為庶民。

經過這一番折騰,萬曆身心俱疲,大臣又順著戴士衡與樊玉衡所言,稱陛下鼎盛,後宮不可干政,萬曆無奈,只得勸服鄭貴妃,讓其不要干涉太子之爭,以免朝臣非議。鄭貴妃見形勢驟然而崩,取出寶鑑,欲想借此繼續向萬曆施壓,結果不料萬曆之前所書傳位手諭已被蠹蟲咬壞,鄭貴妃的兒子,朱常洵,其常洵二字恰好被咬掉,手諭上只剩下萬曆皇帝所寫的豪言壯語,萬曆見狀仰天長嘆,此乃天意,遂將已經十九歲的長子朱常洛冊立為太子!

鄭貴妃及鄭國泰所經營的朋黨,一夜之間轟然而倒,無數朝臣皆叛,搖身一變成了太子一方,數日之後,鄭國泰滿朝之間竟再也找不到一位為其上疏說話之人。

至此,朱常洛終於得了太子之位,而苦心經營的鄭貴妃與其弟鄭國泰,賠的毛幹爪淨,一切的起因,竟然僅僅是幾頁書籍。

命途奇妙,何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