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文聽後輕哦一聲,嘴角微微上揚,並未說話,此事並未出乎他的意料,他是舉人出身,在這個出身大於天的明朝,一個舉人出身確實不算什麼,如今他晉升如此迅速,朝野上下熬資歷混日子的文臣看不過眼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不過是些輕風細雨,不足為懼。
客印月瞧見林修文好像並不在乎,急的輕輕一拍林修文的手臂,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急切,說道:“你這人,怎地一點都不把自已前程安危放在心上?朝中那些老狐狸一個個都精明得很,吃人都不吐骨頭,剛才趙大人訓斥我時,可能是不小心說走了嘴,想必朝中大臣已經暗暗準備開始有所行動!你還不趕緊想想如何處置,儘量保全自已!”
林修文睜眼瞧見焦急的客印月,嘴角扯出一絲微笑,緩聲說道:“姐姐別急,不是在下不在意自已的前途,只是在下確實也沒什麼好辦法。姐姐你想想,最近這幾年,除了首輔大人之外,陛下還升了哪些人的官兒?沒有了吧,朝中之臣除了少數幾位外,基本上都是原地踏步吧?如今陛下驟然賞了我五品官,朝中心態不平衡的大臣自然會攻擊我,碰見這事兒我能有什麼辦法?隨遇而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
林修文說完,繼續悠閒的閉目養神。
客印月聽見林修文如此說,不免更是焦慮萬分,急急說道:“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今你身前哪來的什麼兵兵將將水水土土的!再者說,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之前就算你聖寵過盛,引百官側目不滿,他們也沒有機會攻擊你的理由!可是如今。。如今這把柄已經有了,督察院與六科豈會放過這等機會!”
客印月使勁咬了咬下唇,一想到如今這個機會便如同是自已親手送出去的一般,便一陣心煩意亂,再瞧著滿不在乎的林修文,更是氣不打出一處來,偏偏他又是個病號,渾身的傷剛剛包紮完,自已又捨不得打,真真惱死人了!
“大人!奴有一計!”客印月暗自下定決心,咬咬牙,目光湛湛的說道:“這本來便是奴家之罪,若是朝中有人攻訐大人,大人莫不如將一切罪責全部推到奴家身上,奴家一介女流,又無官職品階在身,想必陛下再是盛怒,也不會殺了我,最多隻是趕我回籍罷了,奴家一走,大人定可安然度過難關!”
林修文睜開雙眼,心中一暖,定定看著焦急的客印月,緩聲說道:“姐姐不必如此,眾位大臣若是想尋在下的麻煩,無非也就是多個藉口罷了,此事與姐姐並無干係。只是方才聽你說,趙大人剛剛訓斥你時走了嘴?趙大人是如何說的?”
客印月聽完,連忙將趙秉忠說的話原封不動的敘述了一遍,說完,重新坐回床邊,看著林修文溫柔說道:“奴家聽趙大人意思,明顯事前太子便已有暗示,群臣之中屹然也已有人開始串連,更何況如今事端已發,奴家覺得最近幾日可能就會有人開始上疏彈劾你了。”
林修文輕微點點頭,閉上雙眼,想起朱常洛,心中泛起一陣苦笑,暗想這太子殿下還真是心急,自已方才剛剛出宮,還未安穩幾日,便開始發力了。
不過此事來的也好,自已或許也應該主動出擊了。
客印月凝視著林修文緊閉的雙眼和疲憊不堪的面容,以為他還未想出對策,她不禁流露出憂慮的神情,平靜的看著林修文,說道:“大人,若事無可為,還請大人記得我的話,定要在陛下面前將一切罪責推到我的身上,不必顧慮奴家安危,大人兩次相救之情,只要能護得大人周全,不管奴家付出何種代價,都是心甘情願!如今朝中局勢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波詭雲譎,大人務必多加小心萬事謹慎才行,千千萬萬莫要意氣用事,以大人的智謀心胸,日後定為國家棟梁,到時扶保聖君,奴家便是歸於九泉之下,也定會護佑大人平平安安。。。”
客印月說著說著,又開始哭了起來。
林修文心中確實能感覺到客印月的善意,聽著她情真意切的話語,不免有些心軟,這客印月後來雖然與魏忠賢勾勾搭搭成為後宮鉅奸,但眼下確實沒幹什麼錯事,她做的那些事情,大多也只是為了保命而已,考慮到客氏後期那聲名狼藉的威名,林修文實在不敢斷定,此時的她到底是真情流露,還是別有用心。。。
只是聽著她口口聲聲願意為了自已抵罪,或許。。。
林修文嘆了口氣,重新睜開眼睛,懶洋洋的說道:“姐姐還是別哭了,眼淚裡可有鹽分,若是浸溼了棉被,落在了傷口上,還不得疼死?”
什麼時候的女生都一樣,客印月後來名聲再大,此時的她也只是個稍微有些頭腦的二十多歲女生,自已做了那麼多的危險之事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這一條性命,如今為了你,連性命都舍了,你竟然還懶洋洋的調笑老孃!真真是沒有心肝!
客印月止住了眼淚,重重的哼了一聲,臉色惡狠狠的,突然把手伸進被子,一把抓住林修文左手小臂的軟肉,掐了一下,瞪大雙目,惡狠狠的說道:“哼!你這小賊!老孃為了你連命都不打算要了,你還如此不領情!我不管!你若沒有主意自保,到時候面見陛下便乖乖照我的話去說!否則現在便疼死你算了!”
林修文傷在右臂,左臂只是脫力,被客印月一掐,原本又酸又疼的肌肉更加疼痛難忍,連忙哼哼唧唧的求饒說道:“姐姐莫掐,姐姐莫掐!我有辦法,有辦法!”
本來客印月見林修文重傷在身,也不敢用力,只是心中實在惱怒林修文不解風情,裝裝樣子,見林修文好像確實疼痛,客印月連忙抽回了手,隔著被子輕撫剛才碰觸之處,聽林修文所言,面色一喜,輕拍一下,口中嗔道:“有主意你不早說,該打!快與奴家說說,有什麼辦法?”
林修文嘆口氣,開口說道:“此事要想破解,倒也不難,只是還得借人之力。”
客印月眉毛一挑,疑問道:“需借何人之力?大人剛剛入仕,朝中還沒有根基,趙大人雖然對你有知遇之恩,不過太子發話,想必趙大人也未必能幫大人說話,大人可還認識什麼能說得上話的大人物?”
林修文一直躺著有些難受,剛才與客印月打鬧,稍微動了動,發現除了受傷之處外,其他地方也能稍微活動活動,他從被中抽出那條未受傷的手臂,輕輕伸了個懶腰,舒服了些,繼續說道:“姐姐還不知道我?我原本只是遼東一書生,能認識什麼大人物,只不過有時能救你命的人,並不需要認識,想必此時此刻,這位大人物應該是如坐針氈,坐立不安吧~”
“哎呀,找打!”客印月眉頭一皺,嬌嗔的說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打啞謎!真真要急死我了!”
林修文聞言淡笑擺擺手,將客氏和朱由校走後的情況詳細的說了一遍。
客印月聞言,驚訝道:“你是說,我們走後,有人路過巷子,但是並未對你施救,反而把那禍事的骨頭帶走了?這些到底是什麼人?是在街上跟著我們那幫人嗎?”
林修文嗤然一笑,躺在床上繼續說道:“什麼人?還能是什麼人,姐姐你想想,這京中還有何人慾先除皇長孫而後快,我們出府時巷中並無人,但是出府後不久便被人盯上了,又有何人有這種能力,能不分晝夜的盯著詹事府,最重要的是,京中有這種能力又有這種心思,敢於直接下手的,除了國舅府,還有其他人嗎。”
客印月一驚,顫聲說道:“你是說,今日衝殿下下手,是國舅的命令?”
林修文點點頭,鎮定說道:“八九不離十。”
林修文剛剛被救回詹事府,不遠處隔壁巷中閃過一個人影,瞧著林修文被一夥人連抬帶拉的拖進詹事府,並未吭聲,轉身快步離開。
這人左拐右拐,又翻過了一道牆,瞄準牆角的一個半人高的小洞,鑽進了進去,洞內是一座秀麗的莊園,這處破洞正好開在一座假山後邊,他拍了拍身上沾的灰,一低頭,繼續向前拐上一條青石板路。
因為後宮娘娘受寵,鄭貴妃之弟鄭國泰的府邸自然非比尋常,四周高牆環繞,牆垣厚實,青磚黛瓦,一條寬闊的青石板路直通向內院,路旁植有四季常青的松柏與名貴花木,錯落有致。路的盡頭,一座飛簷翹角的大廳堂映入眼簾,金碧輝煌,樑柱塗硃紅,雕樑畫棟,圖案細膩生動,既有龍鳳呈祥,又有山水花鳥。
這龍鳳圖案可並非是尋常官家便可隨意雕刻,非是皇貴勳親若是雕了龍鳳,那可是有僭越謀反之嫌。
廳堂正中高懸一塊金底黑字的牌匾,上書“紫閣名臣”四個大字,筆力雄渾,廳內擺設更是考究,紅木傢俱,精雕細刻,鑲嵌著寶石與象牙,既顯奢華又不失雅緻,中間一張巨大的紫檀木桌,上覆雲錦桌布,擺放文房四寶。
後花園更是別有洞天,亭臺樓閣隱於松柏之中,便算寒冬時節也偶有鳥鳴,憑添幾分生機雅趣,在院中心,還有一處人工開掘的小湖,湖心建有一座精緻的九曲橋,通向湖心亭。
無錯書吧那座假山,便處於東南角落之中。
那人一路沿著青石板路向前而走,拐到了正廳所在,恭敬的站在門口,小聲敲了兩下門。
不多時,門吱嘎一聲開啟一條縫隙,其中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
“老爺正等你呢,快隨我進來!”
來人不敢吱聲,從門縫中鑽了進去,進了堂內,又拐了兩個屏風,只見李四兒等幾個市井潑皮正跪在地上,剛才那個黑衣大漢則站在一箇中年人身邊。
“情況如何?”黑衣大漢瞧見手下人回來,焦急詢問道:“那人是否被咬死了?”
他輕微搖了搖頭,跪在地上,將剛才巷內發生之事完整的敘述了一遍。
“廢物!飯桶!”
中年人一身華貴,坐在太師椅上,聽著手下人將情況說了一遍,忍不住一拍桌案,用手指著那群人,咒罵道:“你們這幫廢物一天天除了白吃乾飯之外還能幹些什麼事兒!朱由校那小子既然出府,如此大事,為何不向我稟報!你們好大的膽子哇,這麼大的事兒都敢擅自做主!”
站在他身邊的那個黑衣大漢見老爺發怒,卻也不如何害怕,他擺了擺手,將下邊跪著的幾人趕走,見幾人出屋消失在窗外,轉身低頭對中年人說道:“國舅老爺息怒,息怒呀,不是小人不想向老爺彙報,只是小人接到訊息時,老爺並未在府,昨夜。。。您不是出去玩了嘛~”
國舅鄭國泰聞言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昨夜春嬌院來了個番子牌,頗有些花樣,今日竟然睡到了晌午才醒。
太祖朱元璋在《大明律》和《御製大誥》中明確規定,所有大明官員,無論官職高低,都不可以去青樓尋歡作樂,但是實際上這條律法形同虛設,讀書人往往天性上就帶有士子風流的特質,喜歡附庸風雅,也最喜歡在青樓中流連忘返,鄭國泰雖然年近五十,但是經常以聖賢門徒自居,滎陽鄭氏更是五姓七望,雖說喜好才子之事,經常去青樓尋歡,但鄭國泰還是要些臉面,每次去時都走後門小轎,府中下人也不敢去青樓找他。
鄭國泰輕哼一聲:“哼,那小雜種運氣倒是好得很,三子,你說為何野狗不咬他呢?”
黑衣大漢名叫三子,本來是鄭國泰一個遠房親戚,滎陽鄭氏更是名望大族,當時姐姐入宮時,需在京中開設府衙,自已帶來的人手根本使不過來,這小子不知從哪冒出來,好像是從江南屬支那邊,拿著遠房表哥的書信,過來投奔鄭國泰,雖說年紀不大,但是辦事頗為幹練,用了一陣鄭國泰便放心的將府中大小事務都交給他處理,自已樂得悠閒。
三子也不多想,開口恭敬答道:“老爺,鄉間野狗大多極為護食,許是因為那書生手持木棒,野狗感覺他威脅更大,所以才放了其他二人,轉而攻他。”
鄭國泰輕哦一聲,恨恨說道:“都怪那該死的書生,否則就憑客印月那小賤人的身板兒,哼!這小子也是個禍害,不除不行,你散沒散出去訊息?”
三子微微一笑,說到:“老爺放心,那書生與客氏不顧皇長孫安危,私自帶其出府,此事小人已經散出去訊息,朝中已經有人著手開始準備上疏了,彈劾此人了,大人只需進宮知會娘娘一聲,這林修文想必好日子就到頭了。”
鄭國泰輕蔑一笑,點點頭,對三子說道:
“一個賤人,一個雜種,現在又出來個書生,看來太子那邊確實也沒什麼可用之人了,你準備準備,我這就進宮面見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