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朱常洛滿口答應,萬曆十分滿意,自已這個兒子,沒什麼特別突出的優點,就是性格比較醇厚朴實,為人也十分乖巧聽話,從來都不會忤逆自已,有時候他十分清楚鄭貴妃有多麼過分,太子似乎一直都是逆來順受,口中極少有悖逆之言,這一點萬曆還是比較滿意的,雖然愛屋及烏,在個人情感上自已還是比較偏向福王,但是畢竟事涉國本,太子既然已立,又如此聽話,也未犯什麼大錯,不太好妄立廢意,反正自已身子還年輕,那就在過幾年再說此事吧。
看著精神有些神采奕奕的鄭貴妃,萬曆確實能感受到她從內而外的高興心情,雖然自已還不太明白今日她為何如此高興,但是也無所謂了,太子又未受什麼委屈,愛妃高興便極好。
隨後他將目光探向林修文,沉吟片刻後開口說道:“林愛卿,你原本只是一個從九品的正筆,如今一躍成為從五品的諭德,朕今日破格提升,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
“微臣林修文,叩謝陛下隆恩,陛下厚愛,修文銘記五內,自當竭盡全力,輔助皇長孫學業精進,不負陛下所託!”
林修文輕舒口氣,微一屈身,跪倒在地,恭敬行禮說道。
萬曆皇帝緩緩點頭,臉上閃過一陣欣慰之意,正欲再說些什麼,不料臉上紅暈逐漸增多,突然急促的咳嗽了幾聲,似乎咳嗽的頗為厲害,整個右手都已經扶在了桌椅之上,太子神色一變,便要上去攙扶萬曆。
只是跟在萬曆身邊的鄭貴妃急忙攙扶起皇帝的胳膊,一手扶著他的身子,一手輕輕的幫他順著後背,溫和說道:“陛下,您慢些,需要臣妾叫太醫來嗎?”
皇帝重重的咳嗽了幾聲,聽見鄭貴妃的話,大手一揮,緩了幾口氣。
“朕無事,許是北風呼寒,嗆了幾口冷氣,不礙事的。”萬曆皇帝調整了一下呼吸,感覺順暢了不少,輕輕握住那隻撫著自已後背的小手,繼續說道:“愛妃勿慮,朕好多了。”
“東宮幽寒,此室更是陰面,本就寒潮,陛下在此待的時間長了難免有些體寒。”鄭貴妃神色擔憂,輕盈起身,開始數落起東宮的不是。
“此間事了,剩下之事便由太子料理吧!陛下還是快跟臣妾去翊坤宮暖和暖和。”
萬曆點點頭,隨著鄭貴妃緩緩向屋外走去,太子正要跟在皇帝身邊,結果剛剛走了兩步,萬曆皇帝便揮了揮手,口中說道:“太子不必相送了,林愛卿剛剛就任諭德,太子也要操持明日皇孫兒出宮諸事,就不必隨朕到處走了,早些安排吧。”
太子聞言,腳步一停,心中嘆息一聲,也不再多說話,帶著林修文跪在原地,恭送萬曆。
萬曆看著身邊嬌笑的鄭貴妃,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朱常洛,輕輕張了張嘴,但是什麼都沒說,沉思片刻,便微笑著與鄭貴妃走出了房屋,屋外自有隨從一直等待,方才傳旨添衣的劉太監此時已經拿好了毛皮大氅,見萬曆出來,眼神趕忙一斜身邊幾個捧著衣服的小太監,迎了上去。
鄭貴妃瞧著幾個太監手裡捧著衣物走上前,鳳目一剎,笑罵道:“幾個不長眼的蠢東西,衣物到了,為何不進去稟報?陛下千金之軀,若是凍壞了,你們幾個腦袋夠砍的嘛!”
幾個小太監連抬頭都不敢,更何況回話了,聽見此話更是嚇得渾身顫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劉太監見狀,趕忙上前,諂媚說道:“陛下,娘娘,老奴剛才拿著衣服本想著進去通報,不過紫雲館書房偏北,老奴瞧著沒什麼陽光,屋內偏冷,想著陛下若是在此換衣,有可能更會著了涼,所以老奴便又去取了大氅,萬歲爺不如先披著大氅,轉去其他稍暖些的宮殿,再行換衣也不遲~”
鄭貴妃聽後滿意的點點頭,繼續笑罵道:“你這奴才倒還體貼,著賞,起駕翊坤宮!”
說罷,鄭貴妃將皮毛大氅環在萬曆肩膀,又從身邊太監手中取過一個暖爐,塞給皇帝,一邊的駕輦早已準備妥當,萬曆見鄭貴妃如此貼心,心中一暖,環著她的手,兩人共同乘上了一座駕輦,萬曆漫不經心的又回頭看了一眼紫雲館,自出來後,房門緊閉,無論是太子還是林修文都並未出來,也不知道這兩人在幹嘛。
身邊鄭貴妃瞧見萬曆回頭,巧笑顏顏,偎在萬曆身邊,含笑說道:“皇孫兒有林愛卿護持,必不會出什麼岔子,陛下放心好了~”
萬曆皇帝深深的看了一眼身邊的鄭貴妃,長長的嘆了口氣,漫不經心的說道:“是嗎?如此便好。”
隨後他拿起一個不知名水果,輕輕放進鄭貴妃口中,一併隨從隨著兩人的駕輦,漸漸消失在遠處。。。
屋內二人相對而立,透過門窗目送著萬曆皇帝與鄭貴妃遠去,朱常洛拍了拍彎腰拍了拍褲腿,一絲笑意浮上臉龐,微笑著對林修文說道:“修文,此間事了,你瞧著應派何人與皇兒一同出宮?”
此事林修文心中早有定論,此時聽朱常洛問起,直接開口說道:“殿下,皇長孫殿下出宮,東宮無需增派人手,只需將隨侍殿下左右的數人一併安排出宮即可。”
朱常洛微微頷首,點頭說道:“無妨,此事便交給愛卿全權辦理,你需何人出宮,一會列個單子給本宮便好,只是,還有一事。。。。”
聽朱常洛面色凝重似有些擔心,林修文不知何事,問道:“殿下莫非還有什麼不放心之處?”
朱常洛苦笑點頭,面帶難色的說道:“修文,經過此事,你與本宮榮辱與共,已是一體,本宮也不瞞你,剛剛鄭貴妃所言,皆如你所說,並無問題,只是方才鄭貴妃提及,似有意將趙大人調離詹事府,本宮有些擔憂。。。”
聽說此事,林修文心中也沒什麼底氣,他對明史雖說有所瞭解,但是也只是對大事有所瞭解,如果具體到某個人,某個時間,也說不太準,他記憶中依稀記得,後來趙秉忠確實被調離了詹事府,但是調去了哪裡,也記不太清。
想到此處,看到憂心忡忡的太子,只能安慰道:“太子勿慮,剛才聽娘娘提及此事,想來也是一時興起,打算為以後做些鋪墊,眼下並沒有合適契機,我們眼下最為緊要之事,便是皇長孫的安全,至若其他方面,待微臣再慢慢為殿下探聽,如果有訊息,微臣定第一時間稟報殿下。”
朱常洛點點頭,欣慰的拍了拍林修文的肩膀,溫柔說道:“修文,你馬上便要出宮了,皇兒年幼,日後便要多多勞苦你了!若是有什麼不周之處,還望修文看在本宮面上多多擔待,宮中人多口雜,東宮之內更是耳目眾多,你我不宜在此處常待,你且回去準備準備,回頭本宮會讓王總管到你住處,你將出宮之人名單交給他便好,本宮會為你準備妥當!”
“請殿下放心!”林修文聽後微微一笑,後退兩步,拱手肅然說道:“若有十萬火急之事,微臣會讓趙大人派心腹之人給殿下送信,信的左下角定會留有三滴散墨,以作暗號,還請殿下牢記此事!”
“本宮記下了。”朱常洛微笑頷首,繼續說道:“修文在宮外也要注意安全,娘娘雖然表面不會動你,但誰也不知其心,萬事皆要小心處置,去吧,時候久了,先回房收拾行裝吧。”
林修文點點頭,緩緩退後幾步,想了想又退了回來,目光在桌上掃著什麼。
見林修文回來,朱常洛一怔,問道:“修文在找些什麼東西?”
林修文也未搭話,拿起桌上的一杯已經放涼的茶,交到朱常洛手中,微笑說道:“殿下,做戲做全套,難道殿下不感覺此時的殿下反應太過平靜了麼?”
朱常洛單手接過茶,聽見林修文的話,明白過來,開啟壺蓋,略飲了一口已經放涼的茶水,小聲說道:“修文心思真是縝密非常,皇兒有你輔佑,無憂矣。”
說完,他猛然大喊一聲“你給本宮滾!!!”
然後將手中茶杯扔向門口,陶瓷的茶杯頓時被摔的粉碎,林修文見此景,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施了一禮,並未答話,緩身向外走去。
等走出了門外,林修文聽見屋內又傳來朱常洛憤怒的吼聲,便隨著幾聲稀里嘩啦砸東西的聲音,旁邊幾個路過的宮女不明所以,正趁著脖子向裡邊看去。
看到有宮女路過,林修文收起笑容,臉色難看了幾分,陰沉著臉路過幾位宮女,也未打招呼,輕哼一聲便消失在了拐角處。
“殿下這是怎麼了?”其中一個宮女垂著眉,看著林修文陰沉著臉從身邊走過,隨後輕輕碰了碰另外一個宮女的裙襬,問道。
“我哪裡知道,只是殿下平日裡脾氣都很好,很少動怒,今兒這是怎麼了?”年紀較小的宮女聽見旁邊的姐妹問她,踮起腳向屋內看去,模模糊糊的,只看到朱常洛似乎剛剛又砸了一個瓷碗,此時在屋內負手而站,正在調整呼吸。
年長一些的宮女見狀,連忙介面說道:“哎呀,那咱們趕緊走吧,別一會殿下生氣,遷怒咱們!”
小宮女也有些驚慌,聽見姐姐的話,點點頭,低聲說道:“姐姐說得對,我又看見殿下砸了兩個碗碟,會不會是跟林大人生了氣?一會女官尋人收拾,還是姐姐你去吧,我可不敢進去。”
“呀,你個死丫頭。。。”
無錯書吧兩個宮女看見朱常洛發火,再也不敢多待,低聲打鬧著順著通道消失在了宮內。
朱常洛站在原地,單手又端著一杯青瓷碗碟,另一隻手負於身後,也不知在思考些什麼,只是怔怔的看著碗碟出神,片刻之後,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將手中碗碟重重的摔到了牆角,杯中茶水撒了一地。
紫雲館各個宮殿的宮門已經很久沒人來徹底維護了,朱常洛剛剛丟完這個碗碟,門口處便傳來吱吱呀呀的開門聲,朱常洛心中知道是誰在這個節骨眼還敢進來觸黴頭,也不用調整面目表情,繼續平靜的站著,看著屋內還有什麼東西給可以砸一砸。
王太監躡手躡腳的走進房內,見一地的狼藉,還以為朱常洛正在盛怒中,沒等近身口中便喊道:“哎喲,我的爺,氣大可傷身吶!這是怎麼事兒,怎麼發了這麼大的火兒?”
等到稍近幾步,看到了朱常洛臉上的神情,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位爺沒發什麼脾氣,那怎麼摔了這一地的物件兒!
正要開口詢問,朱常洛眼神飄來,示意他先不要說話,隨後又將手上最後一件青瓷的茶碟甩了出去,正中房門口的大門,發出一聲啪的巨響。
朱常洛臉上並無其他神情,只是語氣似乎非常生氣,他看著身前的老太監,大聲呵斥道:“滾!!都給本宮滾!!一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都敢騎到本宮頭上!本宮這個太子做的還有什麼意思!!”
王太監本來還有些驚疑,只是見朱常洛臉上並無生氣神情,心中便已知曉了七八分,待朱常洛喊完後,他趁著脖子看了一眼門外,還特意走過去,藉著替朱常洛撿東西的檔口,將門微微的開啟了一條縫隙,手中拼著摔碎的碗碟,口中說道:“喲!!殿下萬不可亂語!!有什麼事兒,咱回東宮去說!老奴知道殿下心裡這是受了委屈,不過此處人多眼雜,老奴還是懇請殿下切莫妄言吶!”
朱常洛滿意的看了一眼王太監,見王太監不用自已提醒便已會意,很是滿意,他繼續罵道:“著實可憎!本宮思慮良久,沒想到竟還是被她識破,她為何能來我東宮?!為何事前並無人稟報?!究竟是何人替她謀劃!?真真是氣煞本宮!”
靠在門口不遠處角落裡的那扇窗戶,不經意間輕輕搖晃了兩三下,並未發出什麼聲響,不過對於一直在觀察四周的朱常洛來說,這兩三下的搖晃已經足夠了。
他攢足氣息,大聲喝罵道:“今日那林修文字有機會拒絕陛下任命,不過此人貪圖權位,竟絲毫不顧本宮!著實同樣可恨!說不定此事便是他與鄭貴妃早早商量好的!本宮早就說過,此人心術不正,進宮之後早晚必生事端!這才短短兩日,他便破壞了我辛苦經營數月之事,著實害人不淺!”
然後對著王太監說話,目光卻死死盯著角落中的那扇窗戶,冷冰冰的開口說道:“明日出宮之後,你去調查清楚,這林修文與後宮到底有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