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拿起那份名單，細細的看了一遍，正欲開口說話，林修文打斷道：“殿下勿慮，微臣剛剛說了，殿下聰慧，這份名單握在殿下手中，想必比在微臣手中更有用處。”

朱常洛感激的看了林修文一眼，鄭重的將名單疊好，貼身揣進懷中，鄭重說道：“待出宮之後，你便是朝廷五品命官了，雖不能時時面聖，但仍然可以不時進宮，若你有事無法處理，隨時進宮來找本宮，本宮力所能及之處，必定全力相幫！”

林修文靜靜地看著朱常洛，停頓片刻，肅然說道：“此舉萬萬不可，日後殿下在宮中，也請勿要時常提起修文之事，若微臣有事，會請詹事府趙大人入宮請見殿下，殿下在宮中還請時時謹慎小心，眼下鄭貴妃心病已去，過段時間應該便會對殿下發起攻擊，微臣請殿下還需謹慎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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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洛聽後一怔，不解說道：“娘娘心病已去？此話怎講？”

林修文微微一笑，看著朱常洛說道：“微臣昨日與殿下說過此事，請求殿下抽空將陛下請至東宮，便是之前對娘娘說起過我朝永樂年好聖孫之事，娘娘誤聽小人之言，欲加害皇長孫殿下，此事未成，娘娘事後也是驚悸不已，生怕此事敗露，修文料想娘娘短時之內應當不會再對長孫殿下下手，便用前朝之事警告娘娘，若是陛下時時與皇長孫殿下接觸，未必不會以孺慕之情打動陛下，娘娘心急日盛，害怕出現什麼不可掌握之事，聽在下說完，雖不會全盤相信，但娘娘多疑，定會留心仔細觀察，所以陛下來東宮時，娘娘才會如此匆忙的趕來，皇長孫殿下活潑可愛，只要再稍討陛下歡心，娘娘必定容他不下，再加上微臣在一旁有意引導，殿下出宮之事其實並不算太難。”

朱常洛細細聽後，恍然大悟，又細細回想一遍方才屋內發生之事與昨日他對自已說的計劃，心中不由得感嘆，此人對人心把控之準，實在難得。

他在心中細細琢磨一遍，想到一處細節，不由開口問道：“聽愛卿所言，似乎早有此謀，那日娘娘詔你覲見，若是你的言語無法打動娘娘，那時又該如何？”

林修文灑脫一笑，單手摸了摸還沒長鬍子的下巴，說道：“若是無法打動娘娘？那修文應該會在娘娘面前吃些苦頭，不過想來皇宮大內，修文剛又受皇命入仕為官，娘娘應該不會害了修文性命吧？”

朱常洛有些震驚的看著眼前這個膽大的少年，不由得感嘆說道：“愛卿真是有勇有謀，不過下次切記萬萬不可再以身試險了，你剛剛進宮還不瞭解，以鄭貴妃的手段，在宮內若是惹她不快，一條性命真的算不上什麼。”

林修文聽後哈哈一笑，拱手說道：“修文多謝殿下提醒，不過有些風險，該冒的時候就要冒，否則長久下去，皇長孫與殿下豈不危險？修文又如何向殿下表明決心呢？”

說完此話，林修文舉頭看四周，心中大概算了一下時間，出來快一刻鐘了，是時候該回去覆命了，站起身來，鄭重的跪在地上向太子說道：“殿下還需謹記，修文出宮後，殿下與微臣是敵非友，萬萬不可在他人面前提及你我的關係，微臣必會協助殿下登上皇位，還請殿下在宮中多多保重！”

朱常洛見林修文跪下，連忙將他拉起，驚訝道：“這是為何？莫非愛卿仍有顧慮？”

林修文思慮片刻，肅然說道：“殿下雖貴為東宮之主，但其實身邊耳目眾多，修文為殿下所謀之事，是萬萬不可見光之事，若是被耳目探聽，傳至娘娘耳中，娘娘盛怒之下不光修文性命不保，為殿下所謀之事也會付之東流，莫不如殿下陪臣給娘娘演出好戲，日後修文必定再為殿下送上一份大禮！”

朱常洛目光灼灼的看著林修文，片刻後，拉著林修文的手，輕聲說道：“如此愛卿便要多受委屈了。”

林修文聞言輕輕搖頭，緩聲說道：“成大事者萬不可心慈手軟，微臣前日便跟殿下說過，殿下雖然聰慧，但內心卻太過善良，娘娘步步緊逼，殿下若非還不自知？殿下已無任何退路，身後半步，便是萬丈深淵！還請殿下謹記，是修文為娘娘設下計謀，勸服皇上令皇長孫出宮，破壞了太子殿下的良苦用心，日後殿下對修文逼迫越緊，修文便越容易取信娘娘。殿下仁厚，不恥於利用這險惡人心，那便由修文來為殿下謀劃吧！”

朱常洛怔怔的看著眼前之人，那種陌生的感覺又出現了，他看著眼前這個少年，體會著他言語中的那種迫切，猶豫半天，終是點了點頭，肅然說道：“愛卿公忠體國，此情定有重報！不過還請愛卿萬事小心，若事不可為，愛卿萬萬不可傷及自身，留此有用之身，本宮日後還要多多倚仗！”

林修文微微一笑，比劃了一個請的手勢，帶著朱常洛向書房走去，書房中，鄭貴妃似乎心情不錯，正在與萬曆皇帝說笑著，見林修文與朱常洛上前，兩人停止說笑，鄭貴妃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萬曆。

萬曆餘光瞥見身邊的目光，捂嘴輕咳一聲，看著朱常洛輕聲說道：“太子，今日朕來考校皇孫，皇孫學識果然增益不少，想必林愛卿也是用了些心思，朕心甚慰，有意卓獎，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朱常洛神色一怔，不自然的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的林修文，朗聲說道：“父皇巍巍聖德，皇兒縱是課業有所提升，也是仰仗父皇教化之功，林大人剛剛入宮，時日尚短，就算有些功勞，兒臣覺得也不宜過於獎賞，父皇若是有心，口頭嘉獎數句即可，待日後林大人再建新功，父皇一併嘉獎也不遲。”

“太子此話說的有理~”

鄭貴妃聽見此話，抿嘴一笑，對著萬曆說道：“林愛卿分屬東宮，教授皇長孫有功，此事理應由太子獎賞，不過今日陛下親臨，若不賜下賞賜，若是以後太子的賞賜薄了些，宮中定會有人嚼舌頭，若是言及陛下薄情寡恩，不賞有功之臣，到了那時，豈非全都是陛下的不是了？所以臣妾認為，今日恰好陛下在此，還不如以太子名義直接便封賞了，翰林院與太學眾學子聽聞此事，必定更加盡心竭力的為陛下與太子辦事~”

鄭貴妃說完，美目一跳，溫柔的看著朱常洛，言語中似乎在為他開脫。

萬曆聽聞此話，含笑點頭，說道：“愛妃此言甚有道理，太子認為如何？”

你都說甚有道理了，還問我幹嘛？朱常洛心中有氣，但不敢有絲毫表現，聽萬曆如此說，只能拱手施禮說道：“既然父皇有意恩賞，兒臣絕不敢有異議。”

鄭貴妃聽後含笑點頭，不再看朱常洛，美目一轉，目光回到了萬曆身上，萬曆皇帝聽後，看了一眼鄭貴妃，隨後正經說道：“皇孫雖然尚幼，但事關江山社稷，萬萬不可疏忽，此次朕來東宮，考校皇孫，其課業大有進益，林愛卿功不可沒，朕心甚慰，著意賜林愛卿為詹事府從五品右諭德，明日上任，太子認為如何？”

朱常洛聽完萬曆所說，臉色大變，震驚說道：“父皇！您。。您說要賜林修文為詹事府右諭德？！兒臣。。兒臣懇請父皇三思！”

說完，朱常洛跪在地上繼續說道：“林修文雖有教化之功，但其入仕時日尚短，若是驟然升遷，由從九品提升至從五品，必會引發百官側目！而且林修文雖有父皇賜的同進士出身，但其仍是舉人出仕！如此驟然提升，兒臣害怕。。”

“太子怕些什麼~”

還沒等跪在地上的朱常洛說完，耳邊傳來一陣輕笑，略帶嘲諷的問道。

“方才太子說了，林愛卿可不光是舉人出身呀，皇上可是早早的便賜了他同進士出身，這同進士是什麼人？誰敢說同進士不是天子門生？本宮這兩日已經打聽清楚了，林愛卿身世悽苦，否則憑林愛卿十六歲便有遼東第一舉人之才，想考取進士及第想來也是等閒之事，愛卿如此大才，又有教化之功，陛下喜愛，便是賞賜些微末小官兒，太子又怕些什麼？”

鄭貴妃坐在上位，含笑看著跪在地上的朱常洛，輕聲說道。

朱常洛聞聽此言，張了張嘴，卻是有話沒說出口，想了片刻，開口說道：“娘娘此言兒臣並不敢苟同！”

朱常洛心中組織語言，臉露焦急，開口繼續說道：“想詹事府如今管事趙秉忠趙大人，其為狀元之資入仕，先由翰林修撰歷練數年，方才執掌詹事府事宜！如今林修文年未及弱冠，出身又只是父皇賞賜的同進士，品階竟與趙大人僅差半階，如此之事，如何服眾？又如何管的住天下悠悠之口？！”

鄭貴妃聽到此言，並不慌張，微微一笑，開口說道：“太子之言是不是太危言聳聽了些？一個小小詹事府諭德，從五品的小官兒，又不牽扯朝政與地方，說白了不就是給皇孫殿下找個年紀差不多的伴兒嘛，至於太子所說因為趙大人的關係不能服眾，那陛下找機會看看有什麼品階高一些的實缺，將趙大人提拔上來便是，臣妾覺得倒也跟天下之口沒什麼太大關係~”

太子聽的心中一驚，只是這回的心驚卻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實打實的心驚！聽鄭貴妃這意思，若是將林修文安排到了詹事府，鄭貴妃便有可能找機會對趙秉忠下手了？！說的好聽，找個品階高的實缺，等真到了那時，若是將趙秉忠安排了到地方，自已身邊豈不是缺了一員重要助力？！

但是皇兒如若久在宮中，又有誰能迴護他的安全呢。。陛下身體日漸凋零，娘娘心中急切之意，便是宮外都已聽聞，若不送他出宮，此次之事尚能躲避，再來一次的話。。。

朱常洛頓時陷入兩難之地，心中不停思索，沉聲說道：“兒臣明白父皇與娘娘疼愛之情，只是驟然如此升降，恐惹人非議，兒臣懇請父皇與娘娘三思！”

萬曆揉了揉下巴，感覺太子說的其實也有些道理，目光瞟了一眼身旁的鄭貴妃，卻也並未接話。

鄭貴妃瞥見萬曆瞧了自已一眼，幾十年的夫妻了，豈能不知萬曆心中如何思慮，只是在她看見萬曆慈祥的摸著朱由校後腦之時，便已下定決心，必須要將朱由校弄出宮去！心中早有對策。

她輕輕對萬曆說道：“臣妾明白，太子所思所慮皆為陛下著想，如此驟然升降，確實也有違常理，不過今日之事卻也趕巧，這林修文原本便是東宮之人，陛下便是升賞，卻也無需用陛下之名封賞。皇孫殿下課業進益，想來太子同樣也是感激林愛卿教化之功，而且太子身為儲君，自有封賞之權，陛下只是順應太子之意封賞其臣，想來縱有些非議，太子身為儲君也定能安然處之！方今太子如此推脫，是想讓陛下揹負識人不明之責？還是說太子不願為陛下出力？”

朱常洛眉角微微一跳，雖面不改色，但內心卻是冷哼一聲，這鄭貴妃字字句句皆如利刃，還未說幾句，便藉著此事向自已發難！

朱常洛面不改色，淡然一笑，跪在地上看著鄭貴妃輕聲說道：“娘娘言重了，兒臣雖居太子之位，但這等替父皇施恩之事，兒臣卻不敢有絲毫僭越之心。這天下的子民都是父皇的子民，這天下的臣子也都是父皇的臣子，林修文品階雖屬東宮，卻也並非是兒臣的臣子，父皇應當如何封賞，兒臣只能將心中所慮據實稟報父皇，斷斷不敢妄議！只是林修文如此才華，若是升遷詹事府諭德，怕是不能再擔任皇兒的正筆侍讀了，皇兒的課業又該如何處置？父皇聖德，所派之人也盡皆是有才之士，只是如此合適之人，怕是再也難尋了，兒臣懇請父皇為皇兒考慮，賞賜些其他東西給林修文！”

坐在前邊的鄭貴妃含笑看著有些緊張的朱常洛，嘴角勾起一絲耐人尋味的微笑。

你終於還是提到了皇長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