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三人在城牆上碰面時,林渡已經換下了原先的長袖裙衫,換上了一身黑衣,長髮也像男子一般用一個銀冠束起。
可是那張潔白如玉的小臉上仍然戴著一個黑色的猙獰面具,只露出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和一個白皙精巧的下巴。
趙轍望著林渡的這身裝扮,打趣道:“嫂夫人這個打扮,倒像是我手下的總旗官。”
趙轍這話講的不假,他手下的錦衣衛裡確實有幾個女子,可也都是把命別在褲腰帶上的主。
林渡淺笑一下,沒說什麼。
江慕有些好奇,開口問道:“女子也可以做官嗎?”
他還以為這個時代封建到徹底斷絕了女子走仕途經濟的可能。
趙轍有些疑惑地看他一眼,耐心解釋道:“江大人,女子無法科舉,可是若是連命都能豁出去了,那就和死士沒有區別了。需要的時候,男人的命和女人的命,都可以拿來一用。”
江慕沉默了。
在難以活下去的時候,是沒有男人和女人的區別的。
這個時代不允許女人出來經商,卻允許女子做妓子;不允許女子科舉,卻允許女子做死士。
江慕愈發懷念21世紀。
林渡忽然瞪大眼睛,指著遠處的湖泊,開口道:“你們看。”
江慕和趙轍望向她指的方向,看到密密麻麻幾百萬只發著光的螢火蟲正在朝著城門口鋪天蓋地飛來。
一時間亮光閃爍,恍如白晝。
見多識廣的趙轍都被驚呆了,“哪來這麼多螢火蟲?”
眼看那群螢火蟲越來越近,三人急忙蹲下身子,躲在城牆後面。
螢火蟲過境之時,三人頭頂嗡嗡作響。
江慕掀起披風,將林渡護在懷裡,“別怕。”
三人等了許久,螢火蟲大軍才全部飛走。
起身之後,望向飛往城裡去的螢火蟲,林渡實在疑惑不解,蹙眉道:“螢火蟲分明最喜歡陰冷潮溼的地方,怎麼會這麼整齊地離開湖邊往城裡飛去呢?”
趙轍開口道:“我跟去看看。”
說完他一甩披風,飛出去十丈遠。
林渡緊隨其後跟了過去,一步步踏在垛牆上,一躍數丈遠,在月光下如同仙子一般,翩翩飛走。
江慕看呆了,林渡是什麼時候學的輕功?
三人追著螢火蟲來到集市上,才發現今夜原來是兗城的廟會,集市上烏泱泱聚集了許多人,有老有少,人聲鼎沸。
而螢火蟲就停留在空中,沒有再動,人群中只有一少部分人發現了這一幕。
趙轍疑惑道:“這些螢火蟲怎麼這麼整齊聽話?”
林渡抬頭望著天上的螢火蟲,“據說有些術士可以訓練螢火蟲,讓它們對自已言聽計從。只是,這個人召集這麼多螢火蟲,到底想做什麼?”
她話音未落,螢火蟲就忽然分成好幾群,然後在空中擺成了幾個“鄭取天下,天命所歸”的字樣。
這次不必說了,簡直就是將“我要謀反”這四個字刻到臉上來了。
原本正在磕頭拜佛的人群也注意到了頭頂的異動,紛紛抬頭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奇觀。
哪怕有人不識字也不耽誤,因為有人唸了出來“鄭取天下,天命所歸。”
緊跟著就有人小聲議論。
“這是又要改朝換代了呀”
“天意啊,天意難違”
“鄭是誰啊?”
“這你都不知道,不就是……”
“這種事你也敢議論,不要命了?”
“是咯是咯,誰做皇帝,咱不都是苦命的莊稼人嗎?”
……
螢火蟲一動不動,這幾個碩大的字就這樣詭異地懸浮在空中。
林渡皺起眉頭,思索著這個“鄭”是誰。
趙轍吹了一聲口哨,一隻矯健的雄鷹飛過來,飛到螢火蟲之中,奮力拍著翅膀,扇落了許多螢火蟲,打亂了這幾個字。
人群中忽然飛出一支箭,直直朝著那隻雄鷹而去。
眼瞅著快要射中,千鈞一髮之際,林渡喊道:“不好,快躲開。”
那個雄鷹似乎很通人性,立刻拍打著翅膀飛到了一旁,讓這支箭落了個空。
趙轍沿著箭射出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行蹤詭異的黑衣男子擠在拜神的人群中,正逆著人群走動的方向,朝著外面走去。
趙轍急忙快步追上去。
那黑衣人察覺到趙轍追來,三步並作兩步往外跑去。
兩人一追一趕,很快便來到了城外的樹林中。
可是進入樹林之後,趙轍就找不到那人的行蹤,只看到一團綠瑩瑩的鬼火,在空中漂浮著,似乎是一隻綠色的眼睛一般,牢牢盯著他。
趙轍不敢放鬆,拿出劍緩緩向前走,他知道這個樹林之中必然藏著幾雙眼睛,正在觀察著自已。
忽然,一個黑衣人從天而降,手中的砍刀直奔著趙轍的頭顱而來。
趙轍察覺到頭頂的異動,閃避開來,然後揮劍砍去,二人打得有來有回。
眼見黑衣人武功不及趙轍,逐漸被打得力不從心,眼見趙轍即將一劍刺死他時,卻忽然聞到了一股香甜異常的氣味。
趙轍一個恍惚,丟下了手中的劍,然後腦海中開始浮現他父親趙襄的身影。
“我怎麼會有你這麼沒用的兒子!”
“輸了比賽,怎麼還有臉吃飯!”
“別在你娘懷裡哭哭啼啼,都是她慣壞了你,你看看你,哪還有半點男兒氣概!”
趙轍的父親趙襄是一個天才,連中三元,權衡謀劃,位極人臣。
所以哪怕趙轍做得再怎麼盡力,他也總覺得不滿足。
趙襄的長子受不住他的雞娃教育,小小年紀就因病去世。
可趙襄依舊執迷不悟,還要把嫡次子趙轍培養成第二個趙襄。
趙轍寫錯字要挨家法伺候,輸了比賽要去跪宗祠,就連趙轍的母親也被趙襄萬般嫌棄,非說是她的嬌慣毀了趙轍。
哪怕趙轍現在已經很受皇帝器重,前途一片光明,趙襄仍然覺得不滿意,父子之間一見面就是一場爭吵。
趙轍聞到入夢花的氣味之後,腦海中所浮現的最為畏懼的也就是父親趙襄的身影。
趙轍目光無神,輕輕呢喃道:“到底我怎麼做,你才能滿意。”
黑衣人意識到此時有了可乘之機,舉起砍刀就要砍下去。
追過來的江慕和林渡二人齊齊喊道:“住手!”
說著,林渡放出了手中的袖箭,一下射在了黑衣人的某個最為脆弱的部位上。
黑衣人本想忍痛堅持一下,砍死神情恍惚的趙轍,卻實在受不了這股鑽心的疼痛,哀嚎著丟下砍刀,扭曲著身子在地上蠕動,手裡還捂著某個部位,鮮血如注。
同為男子,看到這麼血腥的場面,江慕都有些於心不忍了,輕聲問道:“你射他那裡做什麼?”
林渡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那個部位,但是看醫書上也知道那個部位有多脆弱。
她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瞄準的是他的肩膀來著,誰知道他怎麼這麼倒黴,射到了那裡。”
江慕笑著安慰道:“無妨,明日我為你矯正一下袖箭,就不會射偏了。”
黑衣人內心:被射中##的人又不是你,你當然覺得無妨了。
林渡笑道:“好。”
閒聊完之後,兩人才意識到趙轍還在一旁發著癔症呢。
林渡走到趙轍面前,看他哭得梨花帶雨,嘴裡還一直喊著“父親,求你,不要讓孃親離開”。
林渡有些不解地問道:“怎麼他不怕鬼神不怕皇帝,偏偏怕他父親啊?”
江慕回想起自已前世對父親的反抗,解釋道:“也許是因為父親為兒子規劃好了一切,卻不在意兒子自已想做什麼適合做什麼。”
林渡覺得有些複雜,點點頭,然後詢問道:“你來扇還是我來扇?”
江慕愣一下:“什麼?”
林渡壞笑道:“那就是我來了。”
說完,她揮起一拳,重重落在了趙轍那張俊秀的小臉上。
趙轍清醒過來,痛得捂住臉,望著面前笑意盈盈的林渡,眨眨眼,疑惑地問道:“你扇我?”
林渡臉上的笑意更濃,“不是啊,我這是救你。”
趙轍帶著詢問的目光望向江慕,江慕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趙轍信以為真,向著林渡拱手道:“多謝林姑娘救命之恩。”
可是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卻又讓他無法忽視,他只好佯裝無事,背過身去偷偷揉了揉臉,然後將目光轉向了地上躺著的黑衣人。
趙轍走上前,撕下黑衣人的面罩,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精瘦男子,賊眉鼠眼中帶著些狠辣。
不過此時此刻他已經疼得快要昏死過去了,唇色發白,面色更是如同一張白紙,額頭上鼻尖上皆是細細密密的冷汗。
趙轍低頭,看一下他的傷口,然後詢問道:“怎麼射這裡?”
這麼狠毒的手法,怕是他們錦衣衛裡那群變態閻王都沒幾個人能做得出來。
林渡不好意思地吐舌,然後笑道:“射偏了。”
趙轍望著林渡的眼神帶上了幾分敬意,果然是適合做錦衣衛的優秀人才啊,夠狠夠陰還這麼擅長裝無辜。
趙轍預感到,如果林渡真的進了錦衣衛,只怕自已這個指揮使就要退位讓賢了。
只是現在這個黑衣人半死不活,實在不方便問話。
趙轍掏出來一瓶藥粉,隨意撒在他的傷口處,為他止住了血。
林渡望著這個藥粉來了興趣,她雖然瞭解藥理,可都是看醫書學來的,她也買不起上好的藥材配藥用。
現在看到這瓶藥粉有如此快速的奇效,不禁有些心動。
趙轍察覺到她的目光,舉起藥瓶晃了晃,詢問道:“要嗎?”
林渡急忙點點頭,“要!”
趙轍蓋好之後笑著將瓶子拋給了林渡,嘴裡還打趣道:“林姑娘真應該來我們錦衣衛效力,那裡可有全天下最貴重最稀奇的藥材,比宮中的品質還要上等。”
江慕牽住林渡的衣袖,望著趙轍冷聲道:“趙大人,這是你應該對我夫人說的話嗎?”
趙轍低頭打量著半死不活的黑衣人,漫不經心地開口道:“可你也不是江慕啊。”
江慕和林渡兩個人身形一僵。
林渡立刻質問道:“你胡說什麼?!他怎麼可能不是我夫君。”
趙轍輕輕踢一腳暈死過去的黑衣人,不屑道:“不過是借屍還魂的戲碼而已,我見的太多了。林姑娘,你真的以為我這個錦衣衛指揮使是吃乾飯的嗎?”
林渡被懟得啞口無言,現在她信了,這個趙轍並不是不學無術尸位素餐的公子哥了。
她輕聲辯駁道:“可是你也沒證據啊。”
江慕將林渡護在身後,對著趙轍質問道:“你想做什麼?”
趙轍有些不耐煩地答道:“我只想了結此事,回京覆命。”
林渡和江慕勉強確定趙轍現在對他們沒有惡意,兩人對視一眼,江慕開口問道:“螢火蟲剛剛擺成了‘鄭取天下’,這個‘鄭’是誰啊?”
趙轍冷聲道:“天底下難道只有一個人姓鄭?”
林渡對他的態度有些不滿,反駁道:“即使姓鄭的人千千萬萬,可是有能力有野心造反的人總不會太多,現在有了線索,總要用上啊。”
趙轍有些無奈地解釋道:“可是你怎麼知道這不是栽贓陷害調虎離山呢?”
林渡嘟囔道:“他們費這麼大的心思,還能為別人造勢啊?”
趙轍耐心解釋道:“也許不是造勢,而是等待著天下大亂呢?倘若皇上信以為真,對與鄭相關的皇親國戚達官顯貴趕盡殺絕,豈不是要亂成一團,鬧得人心惶惶,那麼就會有人趁機渾水摸魚了。”
林渡和江慕認可地點點頭,然後三個人在一起將目光落在了暈死過去的黑衣人身上。
江慕望向趙轍建議道:“把他帶回你們錦衣衛去吧,用辣椒水,老虎凳伺候一下,他應該就招了。”
趙轍翻個白眼,“你沒看到他那個傷口啊?只怕還沒出兗城呢,就死在半路上了。”
說完,趙轍的目光炯炯望向了林渡,其中還帶著些祈求。
江慕的目光也落在了林渡身上。
林渡被他倆看得十分不自在,打個寒戰,問道:“看我幹嘛?”
趙轍開口道:“現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林渡氣得炸毛:“什麼意思,我清清白白一個弱女子,我怎麼救他啊,我救了他,我以後怎麼見人啊?他要是個好人也就算了,一個混蛋,死就死了。”
林渡實在不願意施以援手,一是因為不想救壞人,二是因為他中箭的部位太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