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閆並沒有她想象中的反應,江月以為對方生氣,剛準備開口解釋便看著李閆笑了起來,“你們舅甥倆還真挺像,以為結婚是個什麼天大的事情能拿來做幌子。”
他把筷子放下,“顧總跟我說了,你們結婚了。”
江月沒說話,李閆接著說,“我爸一輩子得結了四五次婚,每次都是不同的理由,有些是因為聯姻、有些是他真的喜歡、再有些可能就是腦子一熱,結婚又不是什麼大事。”
“你和顧總的婚姻,是什麼情況?”
“為了江言的戶口,還是為了你們什麼躲避他人的指指點點?”
他語氣輕鬆,顧照陽和江月的事,當局者迷,所以吳霽許婕他們沒有一個人敢下什麼猜測,但李閆是個外人,旁觀者清,他見過顧照陽那副瘋狗樣,雖掩蓋在一副還算平靜的皮囊之下,仍舊是會露出馬腳。
他十多歲的時候,老爺子就知道他親爹是個不堪重用的廢物,早早把家裡的事情放給了他接觸,算起來李閆也在這生意場上混跡了得有二十年,黑白兩道的人,他見過的不計其數,在遇到除了江月以前,他已經許久沒有覺得誰有意思了。
“江小姐,”李閆抬眼,“我覺得我還是要跟你確認一遍,你愛顧照陽嗎?”
江月與他對視,“愛什麼?”
她語氣平靜,“李總,或許我之前說的都不夠清楚,我和顧總,是相識多年一起長大的好友,還有些理不清楚的親戚關係,愛不愛的,不應該放在我們倆之間。”
“我希望他能事業有成,生活美滿,就這麼多。”
李閆手指緩緩地敲著桌面,沉默了幾秒鐘突然笑開,“有時候你說話,給人感覺像個機器人,沒有感情。”
他停頓一下,“但更多的時候太讓人放鬆了,江月,我很喜歡你這樣。”
江月有些頭疼,她從第一次見到李閆,就知道這人並不好敷衍,大約是從小呼風喚雨慣了,他對自已看上的東西有些異於常人的執著。
“行吧,”李閆起身,他把自已那份沒吃完的餐盒丟進垃圾桶,站在門口回頭看向仍坐在椅子上的江月,“改天有時間陪我去參加個應酬,算是這禮物的回禮。”
見著江月沒說話,李閆撇了下嘴,心想這女人果然是個硬心腸,“跟你們專案有關係。”
江月起身收拾,秘書一直等在門口,她開門邊見著穿著高跟的年輕女人靠在牆邊休息,江月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抱歉。”
經理隨著她一起送李閆離開,一行人在電梯間耐心地等著電梯,李閆提醒江月,“明天,別忘了。”
他轉頭差遣秘書明早給江月送套合適的衣服過來,江月剛想拒絕便聽著經理應好,男人一臉堆笑,說她那衣服應該是公司報銷,不勞煩李總破費。
李閆單手插兜,“我私人送江小姐的,要你們報銷幹什麼。”
經理碰了釘子,忙開口道歉,說話間電梯門叮的一聲後緩緩開啟,李閆抬眼,與電梯裡的男人視線相對,他笑了下,“顧總,真巧。”
顧照陽微微點頭,邁開腿繞過李閆直接站在了江月面前,“下班了嗎?”
經理更懵了,顧照陽與他們並不在同一行當,人近中年的男人也根本不關注社會版或者娛樂版,但明眼人一看便能從男人身上質地良好的衣物上看出背景,他詢問的目光看向江月。
江月原本不愛將私人生活暴露給工作環境,這會兒也只能解釋,“這是我舅舅,顧照陽。”
胡明聽著這名字耳熟,雖然想不起在哪裡聽過但仍是熱情地與人握手,顧照陽敷衍了下,眼神一直落在江月身上,“能走了嗎?”
他故意給人難堪,李閆站在一旁沒說話,抬腿進了電梯,電梯門馬上關閉的時候又伸手按開,他衝江月微微抬了抬下巴,“明兒見,江小姐。”
江月沒說話,李閆有時候這德性,倒一點沒有個大人的樣子,她看了顧照陽一眼,“我收拾下東西。”
顧照陽的車子就停在公司樓下,江月下樓的時候李閆那輛黑色越野剛從停車場出來,他放下了後排的車窗,“哎呦,巧的。”
江月嘆氣,顧照陽衝李閆點頭,徑直給他拉開了副駕駛位的車門,他親自開車,車子開出去許久兩個人都沒話。
已經馬上到凌晨,顧照陽看了眼時間,“你今天生日。”
江月嗯了聲,其實自打江言出生,她就沒怎麼過過生日了,每天在工作和家庭的事情之間奔波,很多時候連日子都記不清楚,遑論一個生日。
“你應該早點回家的。”顧照陽把手機放下啟動了車子,他說話的時候並不看她,江月嗯了聲,“公司加班。”
“是嗎?”
男人語氣平靜,江月嗯了聲,“李閆是我們甲方,來檢查工作的。”
顧照陽沒說話,車裡一路沉默。
到家的時候剛過九點,傭人等在門口,見著顧照陽的車進來忙轉頭回了屋裡。
江月拎著包下車,她還有些緊急的工作要處理,電腦和材料塞進包裡,重得肩帶都有些變形。
顧照陽接過她的包,沒說話走在了她前面。
江月知道他有些生氣,因為她與李閆的事情。
剛進門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客廳的燈突然全都熄滅了,江月驚呼了聲,下一瞬又有昏黃的光亮了起來。
她的眼睛沒有適應光線的變化,眯著眼睛才看得清不遠處的東西。
餐廳的桌子上燃起了兩根蠟燭,玫瑰花、漂亮的餐盤、閃爍跳動的燭光,她轉頭看向顧照陽,男人也正看著她。
男人抿了下嘴,他第一次做這種事,好似看起來俗氣了些,但顧照陽和齊正兩個人的腦子加起來,也著實想不到什麼更不俗氣的準備。
江月看著他笑,“謝謝。”
很多年沒有過過生日了,更是很多年,沒有人為她的生日準備這樣的儀式。
顧照陽原本心裡還有些氣,看著溫婉笑著的江月想說些什麼,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不謝,不用謝我。”
晚餐是顧照陽做的,江月吃得出他的手藝。
她低著頭切牛排,聽著對面的人開口,“原本是算好了你下班的時間。”
江月嗯了聲,似是安撫躁動的寵物犬一般,說話緩緩,“公司加班了。”
“不是因為李閆?”
她仍舊是那樣柔和的語氣,“他也是我的工作。”
顧照陽似是聽進去了她的解釋,嗯了聲,“我不喜歡他。”
江月笑,“你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鬧這個脾氣。”
顧照陽低著頭,其實他自已也不懂,好似與江月有關的事情永遠都是他的特例,他不愛讓步,卻永遠在開口前為了江月讓步一次又一次,他做事謹慎,平日裡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評估風險收益,獨獨除了江月的事情之外。
他有時候覺得,自已長大了許多,已經從很多年前沒人要的孤兒、剛開始創業時四處碰壁的小角色,變成了有自已話語權的人。
可在江月面前,他好像還是那樣。
患得患失、無力、又甘之如飴。
“他對你有想法。”顧照陽開口,“我不喜歡他離你那麼近。”
他放下了餐具,抬眼看向江月,對方似是察覺到他的視線,抬起頭看向他。
燭光搖晃,她拿著餐具的手上,也有點點閃爍的光芒。
江月順著他的視線低頭,舉起自已右邊的手腕,“生日禮物。”
她覺得沒什麼好隱瞞,這禮物太過貴重,她總歸是要找個機會還給李閆的,今晚沒有什麼好的理由,她也只能暫時收下。
顧照陽睫毛顫動了下,放在口袋裡的手攥成了拳。
十六萬,他不曉得江月是否知道這禮物的價錢,與他買下的那條一模一樣。
江月放下手,“今天沒有理由推脫,我之後會找機會還給他,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為什麼?”
她看向顧照陽,不明白男人這句話的意思,顧照陽開口解釋,“為什麼不能推脫。”
“我們的專案是李總公司投資,他最近看專案看得很緊,不想得罪他。”
顧照陽起身走到了她面前,抓著她右手手腕,不說話只是盯著那條手鍊看,過了半晌才抬頭看向江月,“辭職好嗎?”
他知道自已的這要求無理,只提了一嘴便沒再說話,低頭解下了江月腕上的手鍊,他指尖有些顫,鏈釦解了好幾次才成功。
他扯著嘴角笑了下,這昂貴的手鍊,他買下的時候銷售說整個市內不需要等待配貨的只有兩條,這樣的情況李閆居然也能買來送給江月。
十六萬。
顧照陽把自已口袋裡那條手鍊拿了出來,同剛剛被他解下的那條一起放在了桌上。
江月看向兩條几乎一模一樣的手鍊,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被男人吻住。
顧照陽吻得雜亂,毫無章法,連呼吸都是碎的。
他單膝跪在江月面前,微微仰著頭,似是懇求她的憐憫一般,有些粗糙的大掌抓著江月後頸,卻沒有用力氣。
他的動作很輕,把江月放在床上便整個人便壓了上來,他的呼吸就在江月肩窩,搔得江月想躲。
“姐……”
他眼神有些渙散,兩隻手抓著江月的肩膀,“姐……”
江月心軟,抬手抱住了男人,一下一下輕拍著他的腰。
她不知道顧照陽在想什麼,只是他肉眼可見地脆弱,江月撫著顧照陽的後頸,哄著,“沒事,沒事,我在呢。”
其實她捨不得。
江月總想著,會有人能夠好好地照顧他的生活,理解他的情緒,成為他人生的伴侶,這些事情是他最想要顧照陽得到的。
如果還沒有那個合適的人出現,她面對這樣的顧照陽,不可能不心軟。
顧照陽枕著她肩膀,心臟不知道為什麼揪著疼,疼得連帶著其他的臟器都難受得泛酸。
他忽的想起了自已搞砸了江月婚禮的時候。
那天他送走江月,一個人在大院的操場上跑了許久,跑到小腿發軟才算罷休。
那晚回到家周承給他打電話,他之前知道江月結婚的事,聽著顧照陽的狀態不對便試探著問了一嘴。
電話那端沉默了許久,就在他準備掛電話的時候才聽著顧照陽的聲音。
“很多年以前,我就想,如果我能跟江月一起,有一個屬於我們的家庭,我就算是終於在這個世界上有了自已落腳的地方。”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我知道我配不上她。她最有自已的主意,知道自已想要什麼,即使迷茫也永遠有重新開始的勇氣。您之前不是問我為什麼不主動追嗎?我不敢,確實是,周指,你說的沒錯,我就是懦弱。”
“我總想著我有天有本事了,我最起碼不會被人看輕的時候,我才敢跟江月說我的這些事,但你看我現在,我什麼都沒有,她要結婚了我都覺得或許對方是個比我更好的人,我很清楚,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我更愛她,他們總衡量,來來回回算計,我不一樣,我的所有都是江月的,如果她願意我什麼都願意給她。但沒用,我就是什麼都沒有,那個男的那樣說她,那樣看輕她,我除了把人揍一頓也什麼都幹不了,我還毀了她的名聲。周指,其實我想娶她,我想說那個婚禮可以換我當新郎。”
顧照陽說了許多,周承從來沒有聽他說這麼多話,好似過去的幾年間加起來都說不過這一通電話。
男人的自卑、敏感、無力、崩潰,好似就在那一瞬間盡數決堤。
人是這樣的,永遠都在與自已作鬥爭。
顧照陽以為過了這些年,事情不一樣了。
他是顧總,是市內最炙手可熱的單身新貴,是能夠給江月最好的一切的顧照陽。
但總有事情戳破他那美好的幻想,酒桌上恭維他一整場局的男人背後嘲笑他是孤兒,他精挑細選的昂貴禮物不過是一個風流公子隨手就能送出的東西。
江月緩緩拍著,過了許久才覺得男人的呼吸平穩了些,她低頭看向懷裡的人,顧照陽閉著眼,睫毛細密地顫抖著。
她仰起頭,重重地吸了口氣,胸口的位置悶得她有些難受,深呼吸了許多次都見效甚微。
“照陽,不用那麼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