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校長又說：
“你這樣——你給初一上課的時候，叫小六過去旁聽。”
“啊？為什麼？”蘇宛如吃驚地說，“那小六升到初一，還有新鮮感還有興趣麼？為什麼不專門給他們上課？”
何校長不耐煩地說：
“你怎麼這麼多事！我們以前都是這樣的！”
“小六沒課本，沒作業沒習題……初一的唸書做習題的時候，小六幹嘛呢？”蘇宛如傻傻地問。
何校長淡定地吐出兩個字——“旁，聽。”
還用解釋麼？
“哦哦……”蘇宛如再不敢囉嗦，領了課程表和教材趕緊去辦公室……
一開學，當然先開會。
在座的全校70多位老師，其中40多個新面孔。
金河市的民辦學校，好像是個暫聚態——有國辦學校退了休來發揮餘熱的，有大專院校畢了業暫時先在這兒幹著，等著考研考編的，也有像蘇宛如這樣的外行，偏偏好為人師，跑來過過教學癮的。
李校長不在，何校長也沒來，主持會議的是董校長，也是退了休新來的。
董校長在實驗小學和十一中當過多年的校長，是市裡裡育界的名人。
他慈眉善目，滿面春風，一開口說話，果然人人喜歡。
“在座的各位老師，都是年年輕輕，朝氣蓬勃啊，早就聽說大成中學只要年輕的，不要年老的，看來我還真是破格錄用！”
話音未落，三隻手舉了起來，個個都說，“我也是破格錄用的！”
大家有禮貌地笑笑…
一個是朱老師，教高二化學，大鼻子，禿腦袋，蘇宛如偷偷地想象著他穿著聖誕老人的那身紅衣服；另一個是魏老師，教高中地理，臉上凝固了一輩子的認真嚴肅與鄭重——他們倆，據說都是李校長中學時代的老師——當然破格錄用！
還有一個荀老師，教初三語文，此人五官相當端正，但是眼睛裡似乎藏著一絲玩世不恭，嘴角似乎掛著一絲憤怨…
接下來董校長極詳細極耐心地講他的人生履歷——哪年哪月中學畢業，哪年哪月當民辦老師，哪年哪月在哪兒進修，哪年哪月調去哪個學校，哪年哪月在哪兒當校長…
蘇宛如聽得發暈……
如果騰地一下站起來對他說——這些您不用講啦，沒人問你憑啥來當校長——會怎麼樣？
正胡思亂想呢，忽然有人碰碰她的胳膊肘子，“下面請各位老師做自我介紹啊，我的已經講完了，來，從這位老師開始……”
啊，天吶，我坐錯位置了！——校長旁邊這個位子應該是主任啊，要不，我新來的算老幾，怎麼從我開始？
蘇宛如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絲毫沒有——她這輩子除了在桃李中學那次旗下講話，還從來在開會的時候發過言——只好語無倫次地說：
“鵝，咳，我是教英語的，我來這兒之前在另一箇中學教英語……教著教著，鵝，沒學生了，我就來了…鵝，就這些，謝謝！”
大家還沒來得及鼓掌，董校長小心地問，＂哎呦，這位老師，你把那個學校教沒了，不會把這個學校……也教沒了吧？”
鬨堂大笑！
蘇宛如感覺臉皮立刻長厚許多，還有點兒發熱，她勇敢地抬起臉，深呼吸…
大概董校長覺得玩笑開過頭了，想哄哄她，就陪著笑臉說：“這位老師你貴姓？”
“蘇。”
“我們市文化館有個蘇鶴立老師，你認得吧。”
“我爹。”
“哎喲，你父親是我市的藝術家，他給我們十一中做的子路塑像，真是太好了！那神韻！我們本想再做一個，就去濮陽考察，濮陽那個呀跟你父親做的不能比，我們回來就把你父親做的那個鍍了層金…那個子路呀，很勇敢，很孝順，聞過則喜……”
“我爹閒著沒事呢，要做可以再做。”蘇宛如趕緊說。
董校長盛讚蘇宛如的父親，蘇宛如可沒有感到受抬舉。我爹是我爹，我是我!
……
開完會，回辦公室，只見四個男孩在辦公室外面的花壇邊上坐著，也不進屋學習，蘇宛如好奇，走過去問。
原來是初二的。
因為學生太少，實在沒法開課，學校正在給他們辦轉學手續。
噢，也就是說，我教初一和初三，順便把小六英語也教著。
噢，也就是說，初中部和小學部的英語老師只有我一個。
媽耶，蘇宛如頭上又冒冷汗——那我跟誰學習呀？
你自己就是初中部和小學部的英語校教研部主任！嘿嘿！
那你一共多少學生呢？
初三19個，小六10個，初一6個，三個班，一共35個！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呵——別看現在小六才10個，初一才6個，但你得相信，學生會漸漸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好吧。
新學年第一節課，小六的一個孩子睜著大眼睛，好奇地問蘇宛如：
“老師，你是哪國人呀？”
“哈哈！”蘇宛如笑道，“三百萬年前我們都是從非洲來的啊……”看那小孩兒一臉茫然，便問他，“難道我看起來不像中國人麼？”
這小孩還是一臉的疑惑。
“老師你不是外國人嗎？”
“咱們一樣的啊，你看，黑頭髮黃面板……”蘇宛如一邊說，一邊摸了摸自己的髮梢。
“唉呀，老師，我以為你是外國人呢！”那小孩失望地說，“暑假裡，有個外國女老師上我家裡去過……”
初三也有個叫劉文博的男生問她：
“老師，你是北大畢業的麼？”
“我？不是呀。”
“老師，我以為你是北大的呢。”這孩子看樣子也很失望。
蘇宛如實事求是地告訴他：
“如果我是北大的，我可能教大學，也可能上外國啦……”
誰知，第二天這個劉文博在課堂上消失了！——他跑了。
劉文博的英語其實很不錯——他發音很漂亮，大大方方，也敢說。
蘇宛如心下懊惱。
蘇宛如跟小六的班主任鄭老師說起這個事兒，鄭老師嚇了一跳，說：
“哎呀，蘇老師你千萬別對小孩兒們亂說話！”
“我，沒亂說什麼呀……我亂說什麼了？”蘇宛如詫異，“學生問我哪兒畢業的，難道我得吹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