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出西直門再往北走上十餘里,便是一條長河,河上一座小廠橋連線著南北大道,便是“高梁橋”。轉而往北,那上百頃的澄湖,一眼望去,煙波浩渺。
如今正是初春,西山一片荒涼,山水之間雖少了幾分暮春的生機,卻多了一份寧靜。在高梁橋上,來往的行人寥寥無幾,偶爾有幾輛馬車駛過,留下一串清脆的馬蹄聲。十里平堤上的柳樹在初春的寒風中略顯寂寥,但依然堅韌地挺立著,彷彿在等待著雨水的到來。澄湖的水面上飄浮著些許霧氣,使得遠處景物模糊,彷彿置身於仙境之中。
儘管嚴寒讓大地失去了往日的繁華,但這份寧靜卻為這個世界增添了一份別樣的美。沿著湖岸向北望去,可以看到一座古樸的村莊,白牆黑瓦,與周圍的自然風光融為一體。炊煙從村莊中升起,給這北國初春的景色增添了一絲人間煙火的氣息。
林珏騎著馬,沿著湖邊緩緩前行,馬蹄聲在安靜的早晨顯得格外清晰。他的目光四處遊移,深深地吸了一口初春的空氣,感受著這份寧靜帶來的美好。
在湖岸的另一側,一群飛鳥掠過天際,它們的啼鳴和舞蹈給這靜謐的畫卷增添了生機。林珏停下了馬,靜靜地望著那群飛鳥在天空中自由翱翔,心中充滿了無比的愜意。
隨著那群飛鳥的離去,湖邊再次恢復了寧靜。林珏轉過身,忽見那湖邊密林前有一大片腳印,前掌著力深,腳跟著力淺,腳印邊緣有翻出的細碎泥渣,看樣子是步伐匆忙、奔跑所致。看到這裡,林珏不禁心生疑惑,這山林之中為何會有這樣的足跡?難不成這密林裡有強盜出沒?或者是其他不速之客?
無錯書吧林珏雖心有好奇,但並未過於在意。他知道這密林之中常有猛獸出沒,或許這些足跡只是它們的足跡,他沿著原路返回,卻見梅文斌等四公子已經來了,四家的僕人小廝正在擺放火爐、桌椅、餐具和食材。
見到林珏來了,那孫永柯就大聲嘲諷道:“燕雀不生鳳,陰陽一氣全。今日西山詩會,來得都是才子佳人,林公子功夫了得,不去邊疆從軍,卻來這詩會廝混,豈不是自討沒趣?”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其餘人也隨之笑了起來。
林珏冷眼相對,並不生氣,他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對詩詞只是略懂一二,本不想參加這西山詩會,只是好友盛情邀請,才無奈前來。孫公子貴為府尹公子,想必文采出眾,在西山詩會中也定能大放異彩。”
梅文斌在錦香院被林珏當眾打臉,最為嫉恨林珏,聽聞林珏言辭之間雖是客氣,但總是讓人感覺他居心叵測,便瞪了林珏一眼,道:“林公子既然說不善詩詞,想必是精研舉業,於那聖賢之書上有些心得了?聽聞令尊乃是前科探花,林公子子承父業,咱們在學問上可都遠不如了。”
四人又是一陣哂笑,他們只道林珏只是個不肖已父的武人,哪懂什麼四書五經,聖人之說,再說了,解元公王世傑在這,論起談文論詩來,林珏豈是他的對手?
面對梅文斌的嘲諷,林珏卻淡然自若,絲毫不在意,反而說道:“吾幼時跟隨先生學習四書五經,先生道‘四書五經中蘊藏著古人之智慧,承載著先賢的道德觀和人生觀’,若讀聖賢書只是為了明理明道,修身養性倒也不錯,只是如今朝廷開科取士,一味學習前明以八股禁錮天下讀書人的思想,於國於民無益。家父在兩淮鹽政任上為朝廷收取稅賦,難道只是靠著吟誦幾句之乎者也或者作幾首酸詩就能勝任?”
其餘三人都在沉思,只有梅文斌大聲說道:“朝廷設科舉,不過是為天下讀書人提供一條出仕之路,家父做到翰林學士,如今又外放地方,就秉承清廉自守四個字,當官的只有做到克已復禮,君子慎獨,卑以自牧,才可位及中樞。其餘工程、稅賦、刑名之類,自有那些郎官小吏為之,於我等何干?”
林珏道:“以梅公子的說法,朝廷的官位都該讓給那些腐儒去做,只可惜那些腐儒只會空談義理,遇到實際問題卻毫無對策,前明那些東林黨就只會誇誇其談,眼高手低,這才讓韃子趁虛而入,若非我大夏太祖皇帝掃清六合,席捲八荒,逼得韃子退回關外,這才讓萬姓傾心,四方仰德。當今天子,早承大業,勤政愛民,崇儒重道,既要清官也用能臣,天下盡知,梅公子看不起那些郎官小吏,莫不是對陛下的治國之法有什麼意見?”
梅文斌被林珏一連串的話說得面色通紅,一時間竟無言以對。林珏的話雖然尖銳,但句句在理,讓他無法反駁。於是,他顧不得才子的顏面,開始口吐穢言,說道:“林珏,你說的都是狗屁不如,不值一文的廢話,你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敢妄談國家大事!”
聽梅文斌破口大罵,林珏卻絲毫不為所動,反而微微一笑,道:“梅公子,君子和而不同,若是我林珏狗屁不如,不值一文的話,你這個所謂的才子豈不是有如狗屁,值得一文(聞)!”
此言一出,另外三人都露出了驚訝之色。梅文斌憤怒至極,可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
“梅公子為何口出汙言穢語,自詡才子,風度還不如林兄弟一個稚齡少年。”眾人回頭一看,原來是馮紫英、衛若蘭、韓奇、陳也俊和薛蝌也騎著馬趕到了,說話的是馮紫英。
那三個人臉色都有些發白,因為這幾位可是勳貴少年,身份尊貴,若是得罪了他們,恐怕會招致無妄之災。
只有梅文斌自認為自已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兼才子,又有個翰林學士的爹,平日裡便一向自命不凡,如今父親外放地方大員,更是哪肯輕易服輸,被那幫勳貴少年說破了面子,心有不甘,更是氣得暴跳如雷,斜眼說道:“馮兄,你們乃是武勳之後,而我是文臣之子,平日裡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不過我還是要勸各位,莫要被這黃口小兒蠱惑了心智,誤入歧途。”
陳也俊微微一笑,說道:“梅公子,你這話可就有點無禮了。我等雖是武勳,但我們都是遵循聖人之言,明理明道之人。小弟年紀雖小,卻也聰明伶俐,敢說敢言。你若是覺得他言之有誤,也該好好講道理,何必口出汙言穢語?”
衛若蘭也道:“正是。梅公子若是不服,咱們今日就在詩會上比試一番,倘若你勝了林兄弟,我們便不再多言。”
韓奇雖對林珏還是有點氣,但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梅文斌更是不爽,於是也說道:“正是此理!”
薛蝌更是說道:“你個首鼠兩端的傢伙,虧得家父當初答應令尊讓小妹與你定親,可沒想到你心中滿是色慾,妄圖染指那青樓女子,莫不是你這個所謂的才子認為京城那麼多的舉人進士都不如那清倌人有學問了,若是像你這樣的人做我的妹夫,只怕以後我家的產業都要被你掏空了,幸好林兄弟揭穿了你這無恥之徒的真面目!”
梅文斌被眾人一激,又聽了薛蝌的話更是惱羞成怒,道:“我不要娶你妹妹,也不知道你們薛家的女子是不是生得同那個薛蟠一樣痴肥醜陋,我梅家書香門第,才不要沾你們這個所謂皇商的銅臭味!”
薛蝌氣得咬牙切齒,若不是陳也俊攔住他,他就要揮拳上去揍那梅文斌了。
林珏卻是一陣壞笑,有好戲看了,原來這梅文斌滿嘴噴糞的時候,薛家大房的兄妹倆都到了,薛寶釵從馬車裡正好出來。聽到梅文斌說薛家女子醜的時候,頓時紅了臉,待要發作,又不好怎麼樣;回思了一回,臉上越下不來,便朝著梅文斌冷笑了兩聲,說道:“我倒是個無鹽女,只恐你做不得齊宣王!”
那薛蟠雖然混帳,卻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一生見不得這樣藏頭露尾的事,更見不得他人侮辱妹妹,於是他慢慢走過來,說道:“好個囚攮的玩意兒,分明是你見我叔叔去世,家庭中落,想要悔婚,卻在背後贓派我薛家,如今更是拉上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索性把你打死了,我替你償了命,大家乾淨。”一面嚷,一面揮拳就要打死那梅文斌,慌得那寶釵一把抓住薛蟠,勸道:“哥哥,你忍耐些兒罷,薛蝌弟弟急的這個樣兒,你不來勸他,卻反鬧得這樣。”
那梅文斌最怕的就是呆霸王薛蟠這種不講道理,上來就無法無天掄拳頭的,心裡已是怕了三分,忙語無倫次地說道:“我……我哪裡敢說您,我是說你們二房的薛寶琴……”
薛蝌忙掙扎著又要去揍他,陳也俊死死拉住。
那薛蟠見那梅文斌還敢嘴硬,怒不可遏,伸手撿起一根木棍,凶神惡煞地朝著梅文斌一揚,棍子還沒打過來,那梅文斌就嚇得臉色蒼白,慌忙抱頭鼠竄。
看著梅文斌狼狽的樣子,薛蟠心情好得很,笑罵道:“孫子,知道怕了吧。”
林珏看著薛蟠嚇唬那梅文斌,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梅文斌極怕薛蟠,又見林珏在笑,遠遠地站在幾丈外,對著王世傑等人說道:“這姓林的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和這呆霸王是一夥的,真是一丘之貉。”說完卻沒見那三人回應自已,只是呆呆地望著從遠處過來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