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我抓住了重點。
如意嘆道:“是啊,承襲了他的父親頤齡大人的爵位。說起這頤齡大人,是個好官,全力主張禁菸,最後卻死在了煙販子的手上。後來全妃娘娘進宮,皇上感念頤齡大人的功績,直接以嬪封之,賜號為全。不過一年工夫,就升為妃。後來皇上再想升全妃娘娘為貴妃,卻遭到了朝中大臣的阻撓,他們的理由簡單而充分,說全妃娘娘的額娘是個漢人,打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幌子,阻斷了全妃娘娘的上升之路。”
我本以為,如意對諸事都漠不關心,就算知道,也不會太多。
她的滔滔不絕,令我感到驚喜。
“這些訊息可信嗎?真實度有幾分?”我引著她,走往偏僻的小路。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只我們二人能聽見。
如意也用極輕的聲音道:“這是進宮前我阿瑪告訴我的,不會有假。我阿瑪希望我獲寵,給家族帶去榮耀,所以提前教了我很多東西,讓我記住。他還說,那些大臣表面上大公無私,其實都是皇后阿瑪,也就是舒明阿大人的黨羽。皇后娘娘忌憚全妃娘娘的美色,見全妃娘娘晉升太快,自已又無所出,怕有朝一日後位不保,就找家族幫忙,打壓全妃娘娘。可憐全妃娘娘的阿瑪為朝廷捐軀了,否則哪會受人這般欺負。”
悲傷淡淡如煙,一點一滴凝聚起來。
明明不是發生在自已身上的事,我卻覺得莫名哀痛。
鈕祜祿·漪蘭。
我在心中,第一次正式地喚著全妃的名字。
對她,想要了解更多。
她不再是天上的神女,而是與我一樣永遠失去了父親的可憐人。
無錯書吧皇上寵她,卻保護不了她。
皇后嫉妒她,擺著母儀天下的風範踩著她。
她一個人在宮中,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發現自已不再怕她,而是與她產生了深深的共情。以至於一路上,都笑顏不展。
如意也是。
大概只有經歷過同樣的失去,才能對他人的遭遇感同身受。
我們默默無言地回到永和宮西偏殿,玉嬋如一隻翩躚粉蝶般飛出來。
她殷勤地將如意扶進去,端茶倒水,巧笑嫣然。
如意潤了潤嗓子,問:“我不在的時候,芫竹身邊的人沒有過來吧?”
玉嬋拍著胸脯道:“沒有,奴婢看得好好的呢。”
如意誇道:“你做得很好,繼續幫我看著。我去裡屋,為大阿哥抄未完的經書。”
玉嬋很受用,答:“包在奴婢身上。”
我隨如意進了裡屋,放血研墨。
研著研著,我感覺出不對勁兒來。
如意見我停下了,問:“晴雪,你怎麼了?”
“這墨,似乎多了。”
“怎麼會多?”她放下筆來看,“我瞧著差不多,是不是你多心了?”
“可能吧。”我不確定地答。
如意重新執起了筆:“你不必緊張。玉嬋雖然脾氣不好,但都是太在意我之故,跟孩子似的,爭風吃醋呢。她的心不壞,對我也足夠忠心。她說無事,就是無事。”
她說得肯定,我也不好反駁,只能垂了頭,低聲答:“是。”
隨著時間緩緩流逝,如意抄寫的經文越來越多。
然而她的臉上絲毫沒有喜色,反而皺起了眉頭。
“小主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我問。
她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認真道:“晴雪,我收回剛才的話。你的懷疑是對的,這墨塊被人調換了!”
“小主確定?”
“確定。原來的墨塊磨出來的墨汁粗糙,下筆有輕微的顆粒感。現在卻越寫越順,品質比之前高了不少。”
說著,她站起來,張口欲喊玉嬋。
我攔住她,冷靜道:“小主,莫急。”
玉嬋是個不頂事兒的。
告訴她,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我找來一個銅鎖,蘸飽了墨汁,輕輕在上面寫字,等待片刻後擦拭掉,在銅鎖上發現了銀白色的痕跡。
“這是?”如意驚訝道。
“回小主的話,是硃砂。墨塊裡混了硃砂,才會遇銅變色。”
如意不解:“硃砂是避邪驅兇之物,許多大師都以之抄經,而後混了硃砂的墨塊風靡,價錢卻較尋常墨塊要高上許多。芫竹以好換次,所圖為何?”
我亦想不通其中關竅。
直到,玉嬋在外面喊:“小主,小主。”
如意走出去問:“何事?”
玉嬋抱著團圓,心疼地將它翻過身來,再捋開一片狗毛,露出斑駁血跡:“團圓受傷了,流了點血。”
如意抄經期間,我對“血”字極其敏感。在這一念之間,我想通了墨塊被換的理由。
但我沒有聲張,靜靜地看著如意為團圓包紮。
團圓的傷口不深,血流得也不多。不一會兒,血就止住了。
如意心疼得緊,叫玉嬋抱去好好照顧,這一整日,都不必來跟前伺候了。
玉嬋有些不快,道:“小主,不如讓奴婢和晴雪換換,她負責照顧團圓,我來伺候你。”
如意拒絕:“不必了。團圓乃是稀罕品種,格外磨人,若是晴雪照顧得不好,讓團圓傷上加傷可怎麼辦?團圓跟你最親,你照顧它再合適不過。”
玉嬋吃癟,嘴角拉得很低。她哀怨地瞪了我一眼,不情不願地出去了。
屋裡又只有我與如意二人。
“晴雪,你可是有主意了?”冷不丁,如意問道。
“小主怎麼知道?”
“猜的。”她笑,“看你如此鎮定,多半是想出了法子。”
“所以小主特地將玉嬋支走?”
“是。”
我的心中湧起一陣暖意:“法子是有,只是要小主吃些苦頭。”
“我不怕吃苦。”她垂了眸道,“住在這裡,我總是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屋裡隨隨便便就能進人,以後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
她沉浸在惶恐的悲慼中,看起來很是惆悵:“明明我安分守已,可她們卻不肯饒了我。假如我是一宮主位,有著屬於自已的宮殿,離她們遠遠的,該有多好。”
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只要還在紫禁城,就免不了相互傾軋、爾虞我詐。
就算成為一宮主位,鬥爭仍然避免不了。
宮中的日子很短又很長,每個人都像蠶蛹藏在繭中苟延殘喘。
但是有個清晰的目標,做人便有了精神。
如意能夠這樣想,很好。
一步步高昇,將曾經陷害自已的人踩在腳下,未嘗不是枯燥生活的調劑。如果再生個孩子,伴在身側,那麼下半輩子,便會好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