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聰明。
短短時間內,竟叫她想出了這樣的理由。
這個沈南燕,絕非池中之物。
她的智計,遠在雲影及其他女子之上。
尤其是得了全妃娘娘這樣的貴人相助,將來她的路,一定會比旁人走得遠。
皇后卻故意刁難:“皇上,規矩不可廢。無論什麼理由,錯了就是錯了。如果今日為了一漢人女子開了先例,怕是難讓眾人心服。”
說完,她期待地等著皇上的回答。
皇上卻未應下,而是轉頭望向全妃:“漪蘭,你以為呢?”
全妃娘娘緩緩開口:“臣妾以為,姐姐或許誤會了沈南燕。依姐姐所言,沈南燕所犯之錯有二。一是見血,怕給宮中帶來不吉。可沈南燕的血是用來書寫佛經的,神佛面前,沒有髒物。所以臣妾以為,鮮血非但不會衝撞祥瑞,還會得到神佛庇佑。”
“有理!”皇上深以為然,“其二呢?”
“沈南燕祝福皇上、皇后百年好合,乃是一片心意。不只是她,後宮的諸位姐妹也都這般想。既然是實話,又何來欺君?最多,也就是顧左右而言它的小錯罷了。”
皇上的目光一刻也未從全妃身上離開,又問:“漪蘭認為,這秀女該如何處置?”
全妃嬌嗔道:“皇上仁厚待人,想必心中早有計較。臣妾不過一個婦道人家,哪能給皇上亂出主意?”
說是不出主意,可“仁厚”的帽子已經戴在了皇上的頭頂。在場之人只要不耳聾的,都能明白全妃的意思。
我雖不敢抬頭,卻能想象到皇后此時的臉色。
“皇上。”皇后不甘,試圖改變皇上的心意,“臣妾曾在《貞觀政要》上看過一句話——唯奉三尺之律,以繩四海之人。只有獎罰分明,才不會亂了秩序。”
初次進宮,就碰到了皇后與全妃之爭。眾人皆屏住了呼吸,猜測著皇上最後的決定。
皇上依然笑著:“皇后所言甚是。沈南燕孝心可嘉,理應有賞。朕就留了她的牌子,讓她呆在宮中吧。”
空氣,有一剎那的凝固。
皇上的偏愛,明明白白。
雖然他的語氣一直都很溫和,儘量給予皇后顏面。可哪個聽不出來,皇上駁了皇后的面子。
就連掌事太監,也喊得疙疙瘩瘩:“沈南燕,留、留牌子,賜、賜香囊。”
祥嬪趁機打起了圓場:“今兒這點心做得不錯,臣妾一不小心多吃了幾塊,趕明兒,這臉定長得更圓了。”
所有的人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沈南燕一事,就此翻篇。
秀女的名字接二連三地報著。
有人喜,有人憂。
瓜爾佳·筱如與烏雅·芫竹得了祥嬪的教誨,三思而後答,恭謹謙遜,有禮有節。
皇上對她們興趣不大,卻又挑不出毛病,大概是為了挽回皇后的面子,特意詢問道:“皇后以為如何?”
皇后娘娘語氣稍緩:“選秀重賢,臣妾瞧著這兩位妹妹品性極好,將來侍奉皇上,定會盡心。”
皇上順勢道:“好,那就依皇后所言,留下吧。”
筱如與芫竹一同謝恩:“臣女謝皇上,謝皇后娘娘。”
皇上轉動著扳指。掌事太監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下一位,鈕祜祿·如意,從五品刑部直隸司員外郎鈕祜祿·豐紳宜綿之女,年十五。”
“抬起頭來。”皇上道。
如意照做,睜著一雙怯生生的眼睛。
皇上的聲音不悲不喜:“你與你阿瑪長得很像,眼神卻大不相同。這水汪汪的眼睛,清澈得跟山泉似的。聽說,前不久你家中有人遭到了天理教的劫殺,朕聽聞後,亦感痛心。”
如意行禮:“多謝皇上記掛。”
“府上發生這樣的事,也是難為你們了。”說罷,他一揚手。
掌事太監的尖細嗓子又響起來:“鈕祜祿·如意,留牌子,賜香囊。”
如意喜出望外,下跪磕頭。
終於,到了我。
皇上沉沉道:“你就是博爾濟吉特家的晴雪?”
我的嗓子本就有些疼,一說話更是痛楚難當,回答之時,自是越短越好。
“是。”
“你原是蒙古兒女,現住京城可還習慣?”
“都好。”
皇上“嗯”了一聲,再問:“你在京中,多做些什麼?”
明明前面那些秀女,問話都極為簡單,偏偏到了我這裡,皇上有這麼多問題要問。
我儘量壓下內心的不安,無奈道:“臣女聽從阿瑪額孃的話,好讀書、繡花。”
“讀過哪些書?”
“傳奇話本。”我照實道。
我爹馮敬是個江湖術士,家中只有一些“不入大流”的書。若是回答《四書五經》《女則》之類,細問之下必定穿幫。
“花良阿還真是教女有方啊!”皇上依然是那不喜不怒的樣子,“你這嗓子,怎麼回事?”
我學著如意惶恐之狀跪下:“臣女鴨嗓,汙了皇上聖耳,臣女有罪,請皇上責罰!”
“這可是你自已說的!”皇上像是等這一刻很久了,高聲道,“賜花。”
賜花,便是淘汰之意。
我恨不得撕爛自已的嘴。
明明一開口皇上就已知我聲音難聽,卻不住地問東問西,擺明了是在耍我,我卻渾然未覺。等到皇上明說,我又忙不迭地請罪。正好,入了皇上的圈套。
我不敢想象,被驅逐出宮後花夫人會怎麼對我。一個知道太多而沒有皇宮庇護的人,很快就會死在她的手上。
我在腦海裡快速地想著辦法,到最後卻發現無計可施。
因為皇上針對的,不是我,而是我那名義上的阿瑪,花良阿。有了這一層關係,無論我怎麼做都不可能入選。
無錯書吧掌事公公來到我身邊,輕輕道:“晴雪姑娘,走吧。”
為今之計,只能一出宮門就躲起來,等到風聲過去,買匹快馬跑出京城。
誰知,皇上竟叫住了我:“博爾濟吉特·晴雪。”
我停住腳步,驚喜回頭,躬身施禮:“臣女在。”
皇上驟然發問:“朕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我愣住了。
捫心自問,我的聲音已經毀了,當時他又是個瞎子,理當沒有破綻才是。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讓我無法招架,只能硬著頭皮道:“臣女今日第一次得見聖顏,不勝惶恐。”
“哦?是嗎?”
我一條道走到黑,回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