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嬪娘娘比我們快一步,上了高臺。
我們則按照次序排好,整整齊齊地走到高臺之下。
只見祥嬪半蹲在皇上面前,規規矩矩道:“臣妾來遲,請皇上恕罪。”
皇上揮手,道:“罷了,你且入座吧。”
祥嬪道一聲:“謝皇上。”
然後坐在了皇后的下首。
我用眼角的餘光瞥見,皇后穿了件石青色緞彩繡平金龍紋朝褂,頭戴青絨朝冠,疊三層金鳳,金鳳之間各貫東珠一隻。
整個人雍容華貴,很是端莊。
她略微側頭,對著皇上笑道:“祥嬪妹妹昨日還跟臣妾說,怕新來的妹妹人比花嬌,自已長了一張圓圓娃娃臉,定要被比下去。”
皇上聞言,亦笑:“珪月多慮了。”
原來,祥嬪娘娘的閨名,叫做珪月。
唐朝詩人王起有詩曰:寫星火兮初流,涵珪月兮始上。
珪月二字,真真是十分雅緻。
且珪月寓意未圓之秋月,含了悽美之色,光聽名字,就惹人生憐。
帝后寒暄幾句後,選秀開始了。
掌事太監揚起了淨鞭,揮舞生風,三下之後,高聲喊著:“跪。”
所有人應聲下跪,行三跪九叩之禮。
我隨大流,口中喊著:“臣女叩見皇上、皇后,願皇上、皇后萬福金安。”
“平身!”
這個聲音,我在山洞裡早已聽熟。可此刻卻與當時不同,與方才帝后間的談笑亦不同,含了帝王之威,叫人心生敬畏。
我無比慶幸之前靈機一動所做的決定。雖然喉間火辣辣的,但皇上對我,不會再有疑心。
“都抬起頭來。”掌事太監尖聲道。
緊接著翻開名冊,開始高念我們的名字、年齡、家世。
赫舍裡·雲影,是第一個。
皇上一眼就看到了她與眾不同的衣著,問:“你就是赫舍裡家的女兒,怎打扮得如此樸素?”
雲影正色答道:“回皇上的話,臣女聽阿瑪說,孝儀皇后在世時,生活十分節儉。臣女以為,好的榜樣可垂範百年,咱們做後輩的,理當效仿才是。”
雲影一番話,說得皇上心花怒放。
只因孝儀皇后不是別人,而是皇上的親祖母,即乾隆爺極為寵愛的令懿皇貴妃,後被先帝追封為孝儀皇后。
雲影既誇讚了孝儀皇后,又秉持了節儉的美德,皇上連道三個“好”字,顯然十分滿意。
果然,掌事太監觀察聖意,道:“赫舍裡·雲影,留牌子,賜香囊。”
雲影脆生生道:“多謝皇上。”
我到此時終於明白,祥嬪娘娘在雲影耳邊說的悄悄話是什麼了。以雲影的腦袋,想破天了也說不出這般取悅聖心的話。
如果說,祥嬪躲在花木後偷聽,是有備而來;教雲影如何中選,便是急智了。
且許多秀女,都被她抓住了言語上的把柄。她那隻嬌小滾圓的小粗手,掐住了多少人的咽喉啊。
我不禁感到脊背發涼。
才一個祥嬪,就如此厲害,那麼皇后與全妃,豈非更加不能小瞧?
“下一位,陝西西安府知州沈飛之女,沈南燕。”
冷不丁,掌事太監報出了沈南燕的名字。
我心中“咯噔”一聲,不好的預感隨之而來。
一個滿人眼中“身份低賤”的漢軍旗秀女,怎會緊挨著家世最好的雲影?
要知道,皇上選秀,初時還有興致。選到後來,挑花了眼睛,精神也疲倦了,便隨意敷衍。甚至,叫皇后全權負責。
皇后作為皇上的妻,最怕的就是新人一批又一批入宮。長相耀眼的,氣質出眾的,多半隻有賜花之命了。隨後再選一些平庸俗氣的秀女,冠以“賢”、“秀”之類好聽的名頭,送入後宮,傷一傷皇上的眼。
因此,越是排在前頭,越對結果有利。
我不敢掉以輕心,注意著雲影的一舉一動。
只聽皇上道:“你的父親不錯,曾經不顧性命地圍剿天理教反賊。朕要的,就是他這類對朝廷忠心耿耿的臣子。”
無錯書吧沈南燕謙遜道:“效忠皇上,是家父的本分。”
一邊的雲影見皇上與沈南燕相談甚歡,氣得臉都青了。
忽然,皇上注意到了沈南燕手上纏著的帕子,問:“你的手怎麼了?”
沈南燕該是早就想好了說辭,避重就輕道:“臣女手上纏了塊帕子,上頭繡滿了百合。百合,即百年好合之意。臣女將這帕子帶進宮,衷心祝福皇上、皇后娘娘能夠百年好合。”
皇上點頭道:“你有心了。”
皇后亦心情大好:“小嘴兒怪甜的。”
沈南燕再次行半蹲禮:“臣女謝皇上、皇后誇讚。”
皇上對她十分滿意,做了個手勢。
掌事太監一見立馬會意,高叫:“沈南燕,留……”
“留”字一出,所有人都知道沈南燕被選上了。
我鬆了一口氣。
可氣還沒收回來呢,就出了變故。
雲影與沈南燕並肩站著,不著痕跡地伸手在後面推了沈南燕一把。
沈南燕低呼一聲,往前摔去。
這一摔,舊傷便藏不住了。
星星點點的血跡,從手帕裡滲了出來。
皇上皺起了眉,用眼神示意掌事太監去看。
掌事太監走近,縮了縮鼻子道:“哎喲,流血了,腥味兒都散出來了。”
皇后一聽此言,勃然變色:“大膽沈南燕,竟以受傷之軀來參加選秀!今日乃是欽天監選出的吉日,若是衝撞了祥瑞,你該當何罪?”
沈南燕一個哆嗦,跪下了。
皇后厲聲道:“你以為跪下,就能了結此事麼?不吉,只是罪一。另有一項罪過,皇上與本宮斷不能饒你。方才皇上問你帕子一事,你卻拿百年好合這樣的詞搪塞,罪犯欺君,就是問斬也不為過!”
所有的秀女都嚇呆了,不敢吱聲。
就連雲影,都害怕得身姿僵硬。
我知道她在怕什麼。
欺君的罪名如此之重,她怕沈南燕臨死都要拉個墊背的。捏著花的五指,不住地顫抖。
好在皇上還算仁慈,開口救了沈南燕的命:“皇后,吉日不宜重懲。念在她阿瑪忠心為君的份上,驅逐出宮罷。”
“是,皇上思慮周全,臣妾慚愧。”皇后一邊回應,一邊向著站在兩側的太監使眼色。
兩個小太監一左一右,架起了沈南燕。
沈南燕掙扎著,高聲叫道:“皇上,臣女並非不祥,更沒有欺君。”
皇上不為所動。
這時,沉默許久的全妃娘娘發了話:“皇上,臣妾見此女確像有冤情,不如聽聽她的解釋。”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全妃娘娘說話,為她的聲音驚豔。如珊瑚鞭折,更像玉盤傾瀉。話聲似磬,韻意悠揚,與絲竹管絃,合聞世間。
這樣好聽的聲音說出的請求,帝王怎忍心拒絕呢?於是,皇上應道:“好,就按漪蘭的意思。”
兩個小太監聞言,鬆開了手。
沈南燕跪倒在地,驚魂未定地說道:“宋神宗時期,有個官員名叫朱壽昌,其刺血書寫《金剛經》,行四方尋找生母的事蹟,感天動地。臣女進宮後,難與父母見上一面,所以效仿古人,刺血書寫佛經,向上蒼祈福,佑父母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