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美說她要做殺手,打那之後就一直躲在房間裡再也沒出來。也不去學校,也不出來見人,就連敲房門她也不理會人。
有一次應與厲撞開門,就看見何美美端坐在桌前,沉默地盯著牆上那幾張紅色畫筆畫花的照片,直勾勾的,陰森森的,眼睛裡盡是恨意。
全是何升國的照片。
應與厲和她搭話,她也只是說:哥,我想成為殺手,我想殺人。
她總是那麼說,應與厲有次被逼急了,就問她:殺人?你想殺誰?你爸爸嗎?殺了有用嗎他是你爸爸!
她又沉默不語了。
應與厲能想到可以幫助何美美改變現狀的人只有釋依。
而且,釋依也是殺手。
他們約在了橫江邊。
釋依還沒來,應與厲就坐在約定的四號路燈下等她,何美美則倚靠在橫江邊的圍欄上眺望江水。
夜晚的橫江真的如釋依和安郭辛說的那樣,一整條江像一抹銀色絲帶,片片月光灑在江面上,謐靜又小有情調,很適合散步、遊玩。
可惜,應與厲很難有心情去欣賞這麼好的風景。
“辜負這麼美的夜景可不好。”
釋依在應與厲身邊坐下了。
應與厲都沒感覺到釋依是什麼時候來的,直到她坐在自已身邊,他才發現:“你來啦?”
也沒注意到自已話裡的興奮。
“嗯。”釋依坐下後,後背就安閒地靠在長椅背上,“你約了我,我就來了。”
說起這個應與厲有些抱歉:“不好意思,這麼晚約你出來。”
“沒事,我說過了要當你的導遊。”
釋依轉頭對他笑了笑:“最近過得還好嗎?心情怎麼樣?”
這一個星期來,經歷了這麼多事,從來沒有人問過自已的心情怎麼樣,釋依這麼說,那些被用力深埋在心底的悲痛又都浮現出來。
忍著心痛心酸,應與厲說:“我從姨家搬出來了,自已在外租了個房子。還有我的工作,也不打算辭了。”
出了這些事,他怎麼還會想要靠何升國的關係再去什麼單位。
眼下是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釋依很難得的第一次伸手去拍別人的後背安慰人:“要是待得不舒服,可以離開,這座城市還沒有什麼東西禁錮住你,你隨時可以遠離。”
她的手比自已的小,卻比自已的溫暖有力量,應與厲覺得心裡的酸楚被壓下不少。
他看著她,看著她撫上自已的手。
是啊,還沒有什麼東西禁錮住他,他隨時可以離開。
“也許有一天吧。”
應與厲用力擠出一個笑容向前看去:“現在還不行。”
釋依一起向前看到了倚靠在圍欄邊的何美美:“她什麼想法?”
“真的想當殺手?”
初聽到應與厲說及何美美的變化,釋依沒放心上。
現在看到人依然沒有放在心上。
應與厲很頭疼:“我不知道該怎麼勸她。”
應櫻就死在他懷裡,他自已都釋懷不了,遑論去勸何美美。
釋依回頭:“為什麼不直接找人殺了何升國?”
殺了何升國就是最好的辦法了,人死了,什麼都消了。
應櫻在應與厲懷裡死的那刻,釋依親口說出僱主是何升國的那瞬,他對何升國是充滿了殺意、恨意的,可清醒過來才認清現實:“他終歸還是孩子的爸爸。”
孩子不能沒了媽,又沒了爸。
更何況,應與厲這麼多年的倫理道德觀念還不允許他真的做出殺人的事,哪怕是借他人之手。
釋依明白了他的想法:“好吧。”
她讓他先在這等著,她去跟何美美聊聊。
應與厲點點頭,看著釋依走過去了。
釋依走過去後,跟何美美搭了話。
何美美看起來很震驚,看了好幾眼釋依,又回頭看了應與厲,大概是釋依說出了她是應與厲請來的殺手。
何美美看起來很亢奮,也有大仇將報的痛快感,過了一會又有些小糾結,應與厲都看出了她的情緒起伏實在過大。
到最後,應與厲看見她好像聽了釋依的話,站上了圍欄。
站高了點,又高了點,再高了點……
“妹妹—— ”
應與厲迅速衝過去。
來不及了,釋依手輕輕一推,何美美就從圍欄邊掉進了江水裡。
“妹妹!”
應與厲抓住圍欄就要一起爬上去跳水裡:“哥來救你!”
釋依一手摁住了他的脖頸把他摁在圍欄上沒讓動:“等等。”
“哥!……哥!”
何美美掉進水裡,根本就不會游泳,不停地水裡撲騰。
“妹!妹等等哥!哥來了別害怕!哥來了!”
應與厲怎麼忍得住,他妹妹就要淹死了啊!他已經親眼看到大姨死在自已面前了,怎麼還想讓妹妹也死在自已眼前!
他咬緊牙雙手扒拉圍欄,要從釋依手下逃出來,連雙腿也攀附在圍欄上做努力。
只要從釋依手下逃出來,他就立馬跳下去!陪葬也好他也要跳!
“妹、妹!不要害怕哥來了!來……了!”
手底下的人掙扎得那麼厲害,手臂磕在圍欄上快要出血了,釋依的手仍然沒有松一點,還摁住人往水裡看。
“哥……哥!救我……哥……”
何美美的體力真的不支了,在水面上又掙扎了下,徹底沉下去,連個泡也沒冒。
應與厲看到差點瘋了,在釋依手底下動得更厲害了,釋依還摁住他不放,另隻手向後招了下手。
在應與厲搞不清狀況的時候,黑暗裡走出來一個人,一副捕魚漁民的打扮,還背了個大網兜。
他來到釋依他們身邊,大網兜往水裡捅了幾下,還沒半分鐘就撈上來一個人。
把何美美撈上來,應與厲在給她進行施救,釋依拿出二百塊錢給那漁民打扮的人,那人又隱進了黑暗裡,像從沒出現過。
“常有人跳江,他們撈人撈得多了,成職業了。”
釋依一起蹲在何美美身邊跟應與厲解釋那個漁民打扮的人,同時問何美美:“瀕死的感覺怎麼樣?”
“咳……咳……”
何美美答不上來,嘴裡不斷咳出發臭的江水。
釋依知道她死不了,不過那滋味也夠她受的:“要成為殺手,就要先感受過死亡,你覺得你能適應嗎。”
何美美還在咳,咳得身上都顫慄了。
釋依指著不遠處8號路燈下那個攤子:“那裡有專賣乾衣服和乾毛巾的。”
她讓自已去幫何美美買乾衣服乾毛巾,可應與厲不敢輕易走開,怕她再對何美美做出剛才的事來。
釋依笑了笑,讓他去,她說:“放心。”
她一說這兩個字,應與厲就真的放下心了。他站起來對何美美說:“哥馬上就回來,你在這等著哥,哥馬上就回來!”
說完小跑出去了。
釋依看著他走遠,才繼續對何美美說:“想成為殺手,很簡單,只要做好了死的準備,就可以。”
“在這世上,沒那麼多主角,你殺不了別人,你就得死。”
殺手的世界就是這麼簡單,你生我死,我死你活,僅此而已。
何美美已經咳不動了,胃裡那點水咳不出來了,腸裡的苦味,嘴裡的腥味都除不掉了,只有眼淚氤氳在眼眶:“我要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殺人的方法不止一種。”
釋依這時才對這個渾身溼漉漉的女孩伸出手,不是拉起她,而是指尖在她胸口上輕輕一點:“誅心,也是一種死法。”
何美美淚眼抬起,對上的是一雙澄淨的眼睛:“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自已,從你母親出事到現在,你連一個哭聲都沒有,你就應該知道自已是個什麼樣的人。”
釋依告訴她:“利用它,征服它,把它變成你的殺人武器。”
應與厲再買回乾衣服和乾毛巾的時候,何美美已經從地上起來了,正和釋依坐在長椅上。
他一來,何美美就主動對他伸出手:“哥,我們回家吧,我不做殺手了。”
想法這麼快就轉變了?釋依的方法還真快!
應與厲急忙去看釋依,釋依也只是微微一笑。
“謝謝你,真的麻煩你了。”
何美美要回家,應與厲也就不久留了,他對剛才的行為向釋依道歉:“是我太沖動,沒理解你的意思,很抱歉。還有,這次匆忙約你出來又匆忙離開,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釋依還是笑著,只說沒關係。
都處理好了,應與厲也就走了,再和釋依道謝就帶著何美美轉身離開。
“應與厲。”
剛轉頭,釋依在後面叫住他。
“嗯?”應與厲回過身,往回走了半步,“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
釋依也往前走了半步,伸出攥成拳頭的手。
應與厲看著她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在她的拳頭下開啟了自已的掌心。
“……”
一顆無聲的袖釦落在他的手心裡。
應與厲聽見她在笑:“你,你的袖釦掉了。”
她在學他還發飾的語氣。
這表示,這表示,他們下一次還會見面吧?
她露出了那口小白牙:“嗯,當然,我還是你的導遊。”
應與厲拉著何美美站在燈下,看著釋依先離開,他的掌心裡還有那顆袖釦,腦海裡莫名地出現她那句話。
“這座城市還沒有什麼禁錮住你,你可以隨時離開。”
釋依剛從橫江邊離開,老七的電話就進來了:“依依,我們查到金品花鳥市場的那個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