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
朕是真龍天子,自然也要抬頭。
朕一大早就讓吉內侍取來風箏,準備去四通園放風箏。
可惜今天沒什麼風。
不過朕有楚侍衛,他輕功卓絕,大不了讓他抱著朕飛來飛去放風箏。
朕可真是個奇才。
臨近出門,楚侍衛卻突然道:“臣查了黃曆,今日宜踏青。”
為著放風箏,朕今日換了套象牙白的箭袖便袍,正看小內侍跪著幫朕整理袖口。
聽到楚侍衛的話,朕興沖沖道:“踏青踏青!這就去四通園踏青!一會兒你和朕一起放風箏!”
楚侍衛平靜建議道:“今日節慶,陛下想出宮嗎?”
吉內侍提著朕的風箏站在一旁,聞言,不動聲色的打量起楚侍衛。
朕從小內侍手中抽回袖子,自已摸了摸袖口光華的雲龍繡紋,並沒有看楚侍衛。
片刻後,朕才漫不經心道:“你希望朕出宮?”
殿中更安靜了。
楚侍衛彷彿察覺不到氣氛微妙的變化,只道:“臣只是覺得,那四通園風光雖盛,但陛下日日都逛,今日特意去,倒顯得尋常。”
楚侍衛說的也是實情。
只是朕自五歲登基後,便再沒有踏出皇宮一步,至今已有十三載。
文丞相和武將軍都不欲朕離開皇宮,脫離掌控。
朕左右也沒什麼會喘氣的故人在外面,是以也從未提過出宮。
安分守已,姑且算是朕與文、武兩位愛卿的心照不宣吧。
用不著可憐朕。
宮裡好得很,有吃有喝有美人,倒不覺得歲月如何煎熬。
如今……
這楚侍衛自從到了朕身邊,還從未提議過什麼,如今既然開口,朕少不得寵一寵他。
朕轉身看向楚侍衛那雙平靜無波的黑眸,鄭重道:“好,朕也想去太清觀上兩炷香,順便一覽九山汾水的風光。”
吉內侍蹙眉相勸:“陛下十餘年來從未出宮,匆忙間駐蹕之事恐怕難以安排妥當,要不還是問問武貴——”
朕仍與楚侍衛對視,未曾移動分毫,但語氣卻徹底冷下來。
“放肆!”
朕斥責身後的吉內侍道:“你到底是誰的奴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想去哪就去哪,又需要誰的同意?”
朕一向沒有架子,宮人們更從未見朕如此疾言厲色,紛紛嚇得跪倒在地。
傀儡皇帝也是皇帝。
只要朕想,這滿殿的奴婢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文丞相和武將軍不在乎幾個奴婢的命。
舊的死了,還有無數新的。
朕若無道,文丞相和武將軍便更有理由控制朕。
這些被派到朕身邊監視的奴婢們,自已也很清楚。
朕身不由已,而他們命如草芥。
吉內侍跪伏著,叩頭不止:“陛下說的是,奴婢失言,陛下恕罪,奴婢失言,陛下恕罪——”
他肥胖的額頭撞在地上,一聲聲悶響。
福內侍原本候在門外,見了殿中情形,對身邊的小內侍閃閃使了個眼色,自已也跪了下去。
閃閃點頭,轉身向文化宮的方向,一溜煙跑沒影了。
殿中只剩下朕和楚侍衛還站著。
楚侍衛就那麼平靜的看著朕,彷彿並不怕朕的喜怒無常,也不在意他隨口之言,給同事們造成多少麻煩。
他眼中只有朕。
朕對楚侍衛笑了笑:“希望九山風光,不要讓朕失望。”
*
其實朕也沒有那麼生氣啦。
只是朕今日若想順利出宮,須得雷厲風行。
朕若不發怒,宮人們便會吃準了朕寬和,圍著朕沒完沒了的勸諫,直到文武貴妃聞訊而來,那朕就不能出宮了。
那楚侍衛多失望啊。
*
朕的車駕還未出宮,便被攔了下來。
想必是福內侍派人,將方才殿中情景通知了文化仁,文化仁立刻派了他身邊的文筆來攔朕。
文筆名義上也是朕的男妃,實際上是文化仁的心腹,朕殺不了,更嚇不住。
看來今天出不了宮了。
哎,這下要在楚侍衛面前丟人了。
沒想到外面人交談了幾句,楚侍衛便提著一個雙層食盒上了車駕。
楚侍衛把食盒放在小桌上:“陛下,文貴妃派人送了一盒點心,請您踏青觀景時品嚐。”
文化仁吃錯藥了?
朕不動聲色鬆開拳頭,面上端住了皇帝的矜持,只微微頷首:“朕知道了,告訴文貴妃,他體貼入微,朕很欣慰。”
“臣遵旨。”
楚侍衛下車去了。
車駕緩緩啟行,朕拿過食盒,一掀開,就打了個大噴嚏。
食盒上層,鋪著滿滿的當歸糕、當歸卷、當歸餅、當歸糖,藥味嗆人。
文化仁這是打劫了太醫院嗎?
文化仁委婉的直截了當,朕自然一目瞭然——他這是讓朕早去早回。
罷了,看他在眾人面前給朕留了面子的份上,朕就不計較了。
細細想來,當日他堂弟文琴受了陷害,朕在眾人前給他面子,他這是投桃報李,也給朕賣個人情。
朕移開食盒上層,看到下層,蝦酥、蘿蔔糕、鴨尾酥、栗子糕。
警告朕下不為例是吧?
他說朕就要聽,那朕豈不是成了妾管嚴?
哼。
文化仁一隻男妃懂什麼?
沒準兒朕這次出去,就白日飛昇了呢!
下層食盒正中擺著幾塊芝麻糖,有些零碎,倒像是順手放進去填補空位的,沒什麼意義。
朕伸手,碰觸之前,嘴中卻先泛起飄渺的鐵鏽味,耳畔影影幢幢響起中年男子的泣血呼喊。
“陛下!!!”
朕倉促收回手,閉眼壓住顫慄,良久,緩緩吐出一口氣。
一路上沒再看那食盒。
*
九山形似九龍盤繞,奇險高絕,山下繞有一道汾水,秀麗綿長。
道士們覺得這裡風景好,而且一般人上不去,不會打擾他們休閒……咳,朕是說修仙。
總之就是非常宜居。
道士們便胡扯了一些國祚、氣運之類的鬼話,哄得高祖皇帝把皇家道觀建在九山之巔。
早上楚侍衛提議去踏青,朕下意識說要來太清觀,蓋因朕一生幾乎從未出宮,宮外的地方,也只能叫出這一處名字而已。
到了九山山腳,朕剛一出車駕,就後悔了。
這也——太高了!
朕望著穿雲破霧、高不可見的九山,心生退意。
隨侍而來的福內侍卻引了龍輦來——福內侍是文化仁的人,文化仁既然同意朕出宮,他自然要伺候妥帖。
福內侍順著朕的視線望過去,喜洋洋恭賀道:“祥雲瑞彩、紫氣東來,是吉兆啊!陛下請上龍輦。”
算了,來都來了。
朕坐著龍輦,一路四平八穩的到了山頂。
太清觀早得了通報,雲觀主帶著一眾男女道士出來迎接。
能在太清觀上班的,都是萬中無一的清淨人,氣質自不必說。
朕光是看了一眼,都覺得自已被他們的聖潔光環清淨了。
朕看著一溜山巔雪似的高潔美人道士,突然覺得後宮好像還有幾間空房,四通園裡也能再擺下幾張麻將桌,要不然——
“啊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