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樂看著齊君歡那副坐立不安的模樣,忍不住繼續刺激他:“叫你這些日子不幫我配香,等會兒我才不在爹面前說你的好話。”
齊君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用你說我的好話,說說你孟大哥的好話就可以了。”
話雖如此,齊君歡還是隱約的頭疼。
他的疾患這件事,向來都是由爹經手,自已不小心暴露了另說,找個在鎮上長居的人看病可是從來沒有過的,更別提是在家裡看病,何況孟若言來桃花鎮也沒有許久……
他擔心的是爹為難孟若言……畢竟要他給自已看病這件事,大部分算是齊君歡自已要求的。
他若是被爹的態度唬住了,日後不願再來齊府,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齊君歡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去門外透氣。
又下雨了。
伸手出去接微涼的雨絲,他被寒氣激得縮回來,甩了甩手抱怨:都要四月份了,怎麼還這麼冷。
對了……孟若言的大衣還在他那兒。
不如現下去取了等會兒還給他吧,免得日後再見尷尬。
……不就是一件大衣麼,他也沒要……不還了。這破庸醫治了他小半個月,後面幾次痛得要死,可他還是半點沒見好轉,就當是賠禮了……那衣服質地還不錯,穿在身上可暖和。
他靠在門廊上感受著涼氣,沒過一會兒裡間的門便開了,他先是聽到了爹的笑聲,轉回頭去,便看到了孟若言眉眼溫潤的模樣。
齊文傑看到他站在門外,眉毛皺著朝他招招手:“君歡,你幹嘛去?”
齊君歡摸了下後腦勺壓壓頭髮,搖搖頭走進來,聲音有點虛:“沒幹嘛,爹……孟醫生他……”
“若言學成海外,見解獨到。就讓他繼續給你治療吧。”齊文傑示意孟若言坐下,自已也拂了拂衣衫坐在上位繼續道:“你可不要像以前治病似的耍性子,連那點疼都受不了。”
真的很疼的!您怎麼不試試!齊君歡無辜被訓,偏還不能有有一點脾氣,只是垂頭道了一聲知道了。又拿眼角的餘光瞥了孟若言一眼,那廝正低頭喝茶,表情沒半點變化。
齊卿樂聽到這訊息倒挺開心,卻還是周全的問道:“爹,那是在家裡嗎?其實……多少有點不方便,阿貴管的多,有時候照顧不到。雖說治病是在房間裡,可難保有人在附近聽到什麼。”
孟若言想了想,看向齊文傑:“齊老爺,最近鎮上的案子,想必您也聽到了。我想治病還是在齊府安全些,也免得君歡往外走惹您擔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安逸……塵大哥多慮了……”三個字說到一半,齊文傑一個眼神掃過來讓齊君歡生硬的改口,滿心鬱悶:爹我是您撿來的吧。
“若言說的也有道理,君歡不像你有功夫在身,只是你方便嗎?不日升為警長之後,怕是要更忙一些吧。”
齊文傑說這話的時候,齊君歡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心底就升起一股詭異的感覺,他皺了皺眉,看到孟若言墨色的眸子溫潤如玉,削薄的唇瓣開合向他爹說明情況,可是他卻覺得自已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功夫?警長?這些……沒聽他說過啊。
齊君歡兀自出神,他們已經討論出了結果,齊文傑轉回頭來叫自已的兒子,他卻毫無反應,還是卿樂推了他一下才反應過來。
“……什麼?”他茫然的問道。
“我說,讓若言暫時住到咱們家方便給你看病,你覺得如何?”
“……哦。”齊君歡愣了下,點點頭。沒多說話。
孟若言覺得他看上去有點奇怪,卻也沒多問,想著總算過了這關,齊君歡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於是站起身來拱起手:“既是如此,天色已晚,若言就先回去了。”
“也好。這段時間都要勞煩你了。”齊文傑眼神轉向君歡旁邊:“卿樂,送送孟醫生。”
“好……”
“不必了,我送。”齊君歡站起來撣了撣衣袖,面帶微笑道:“孟醫生請。”
那笑容一點都不走心。
孟若言有些不明白了,他愣了下才與齊文傑與卿樂道別,跟齊君歡一前一後的往外走,出了門那人便走得快了些。孟若言只好快走兩步到他前面,對上那張繃著的臉疑惑道:“怎麼了?君歡不想我住進來?剛剛如何不說?”
齊君歡別過頭去:“……安警長多慮了,您住進寒舍不是蓬蓽生輝麼?”
警長,所以他才會去抓人,所以才會受傷。他就說一個法醫幹嘛還要參與這種事情,可是下午幫他塗藥的時候孟若言卻什麼都沒說。
這語氣怎麼聽怎麼彆扭,孟若言皺起眉來:“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是你下午說了你爹的事情,讓我想辦法隨機應變的嗎?”
“……”對啊,那自已氣的什麼鬼。
孟若言被這番無理取鬧弄得有些鬱悶,也不願再看對方一副不想理會自已的面孔:“既是如此,齊少爺請回吧。”
他語氣略有些低,舒朗的眉目裡也看不出什麼情緒,彷彿就只是看小孩胡鬧似的,也不詢問也不發火,卻和自已似的換了個生疏的稱呼,齊君歡有點惱:就無理取鬧了又怎樣!你瞞著我你還有理了!
“……慢走不送。”說著,便轉身自已回去了。
即便沒有嗅覺,按照固定的劑量也不是不可以制香水。
可是從小和花料香粉打交道的齊卿樂就像他們的爹一樣清楚,嗅不到,製出的香粉就只是香粉,有形而無魂,外行或許看不出什麼門道,拿給不講究的人用也沒問題,但是懂得這一行的,或者嗅覺極好的人,卻不可能看不出來香的殘缺。
卿樂其實很懷念很小的時候,那是哥哥沒出事前,偷偷摸摸神神秘秘的從制香水的房子裡出來,懷裡拿著個小盒子寶貝似的遞給她,然後她也神經兮兮的接過來,小聲問這是什麼。
那個時候的哥哥一臉得意,驕傲的告訴她這是他調製的香粉。
然後自已就一臉崇拜的低頭開啟,看到裡面粉白的一小撮,粉裝得不好,盒子邊緣也灑了些。
年紀小小的孩子,那個時候除了不常笑的爹,就只有哥哥跟她最好,闖了禍有哥哥頂著,好吃的有哥哥帶給她,被欺負了也叫哥哥出頭。
她還記得哥哥當時也沒上幾天學,教書先生髮的課本也沒學幾頁,可她當時就是覺得自已的大哥特別有文化。
齊君歡告訴她,那盒香粉的名字,叫做初桃。
可裡面其實一點桃花都沒有,為這個,爹發現後還說哥哥簡直胡鬧。
說起來,她隱約還記得那盒子香粉,香氛不夠圓潤,粉粒也不夠細軟,味道稍微有點嗆,可是對於一個年紀不大的孩子而言,做的真是不錯了。
於是即便爹說哥哥胡鬧,眼底還是忍不住有些笑意。
齊卿樂那個時候就想,等以後,她要和哥哥一起成為最厲害的調香師,讓齊家的家業做得更大,爹不用那麼辛苦,而桃花鎮所有人都知道齊家兄妹的能力。
可是生活總會讓人措手不及。
齊君歡從來都表現得滿不在乎,可是卿樂就是知道他喜歡制香水,請來的醫生一個個那麼沒用,苦味瀰漫的藥,古怪的治療方法,亂七八糟的從小到大沒少試過,可從來都沒成功,於是齊君歡就愈發顯得滿不在乎。
她因為要調香,鼻子金貴得很,有些藥品味道太沖,也不能總在哥哥治病的時候去看他。
前幾日齊君歡告訴她孟大哥在幫他看病的時候,自已真的挺開心。
可是和爹說好的隔天,孟大哥就沒過來。
她好奇的去問齊君歡,後者只顧喂小翔吃東西,也不看她,語氣漫不經心的說“孟醫生太忙,哪能每天都過來”。
她想想也是,之前孟大哥也不是每天都會來,於是只說了聲“孟大哥若來了告訴他客房已經準備好了”,便又忙著去了制香水房那邊。
四月中旬的時候“繁香會”就開始了。算算也沒剩多少時間,她雖然愛玩兒,這段時間卻是知道不該亂跑的,連帶著也不見外人。這倒免得碰到死林軒:哼,她可沒忘上次被騙去齊家浪費自已時間的事情,才不要理那個人。
試圖煽動齊君歡幫她研磨香料無果,她也不去煩他。她覺得自已得找個時間和爹撒撒嬌,今年的香會比賽,或許不要拽哥哥一起去了。
只是難得能成功一次,畢竟齊家和林家是主辦的成員,不出席哪裡說得過去呢。
齊君歡現在倒沒空去想這個,以往也說過不想去香會,但他也知道這不合規矩,爹只在他年紀小的時候同意了兩次,大了之後就說他必須得去。他習慣了,雖然沒意思,但四月中的時候風景很好,氣候也稍稍回暖,品不了香,還能看得了風光,於是也就不那麼反感這樣的活動了。
這一天挺無聊,去集市上晃了一圈,給小翔換了個新的豪華的鳥籠,小傢伙活動的空間倒是大了,卻不怎麼理會逗弄他的齊君歡了,讓它學話也愛搭不理的,齊君歡很氣憤,將小翔的食盒拿出來威脅:“你學不會說孟若言破庸醫我就不給你吃晚飯。”
眼見食盒被拿走,鸚鵡很急躁,飛上飛下的叫喚:“孟若言,孟若言。”
“破庸醫,破庸醫。”齊君歡試圖趁熱打鐵。
他哪裡知道小翔只是以為這三個字等同於有食物可以吃才叫個不停的,於是廢了半天勁兒,鬧得他口乾舌燥的,鸚鵡卻發現叫這三個字沒用,它吃飯的傢伙還是離它老遠,索性連這三個字也不叫了。
齊君歡灌了口茶水,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居高臨下的瞪它。
鸚鵡歪歪腦袋,拿小豆眼兒瞪回去,眼睜睜的看著自已的食物在齊君歡手裡,不死心的又叫了兩聲。
“孟若言,孟若言。”
“……那個破庸醫治病治一半不來了,你還記著他幹嘛?是本少爺養你的!你個白眼狼這麼喜歡他,我把你煮了吃得了!”齊君歡暴走。
嗚嗚……我的食盒……我的瓜子。鸚鵡很傷心,表示聽不懂齊君歡的非鳥語,撲騰翅膀飛的遠了些,在籠子另一頭慘兮兮的縮成一團。
齊君歡洩氣的坐下來。
隔天,孟若言還是沒來。
齊君歡靠在視窗滿臉的不耐煩,視線移到半開的衣櫃裡那件黑色的大衣上,惱火的走過去扯下來推開門出去。夏蟬正端著之前齊君歡要的點心送過來,叫了聲少爺,可是對方卻只是擺手說我出去一下便繞過了她。
“少爺,一會兒就吃晚飯了,您去哪?”夏蟬急急的轉回頭問,可是齊君歡已經拐了個彎看不見影了。
……等會兒看不見大少爺,老爺那邊可不太好交代。夏蟬匆忙把盤子放在窗臺上,追了上去。
夏蟬還是第一次跟著大少爺來這邊兒,她看著對方手裡的那件大衣,猜到了對方是要找若言大哥,可是等到了地方……應該是到了地方,大少爺卻只是站定著喘氣兒,盯著不遠處的一扇門,卻不過去。
門是開著的。
若言大哥就站在門口,另一個穿著黑色大褂兒的人夏蟬認識,是鎮上看病的傅醫生。
醫生無非是來看病的。
隔天早上的時候齊君歡被紙張的聲音弄醒了,他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已在哪,只覺得這不是自已的屋子,下意識的把視線移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然後他就看到穿戴整齊的孟若言正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幾頁紙。
心安了些,於是本來就沒消的睏意又回來了,他闔上眼睛躺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對勁兒而睜開眨了眨。
明明孟若言睡在裡面,他下去自已居然不知道?
他什麼時候睡到床正中來的?難道是睡著時靠過去的?他嫌擠就索性起來去看案子了?
腦子裡嘰哩哇啦一大堆,突然眼前有些暗,他回神時孟若言已經走了過來,正彎腰幫他掖被子,聲音低低的,倒不像昨天那麼啞了,好聽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