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玉珩將她塞進馬車,吩咐家僕去書院。等人到了書院,簡玉珩扶著淺一腳淺一腳的胤昭去她自己的院子。
簡玉珩身量比胤昭長上許多,那名貴的披風就在地上拖著,被毫不在意的沾滿泥濘。
走著走著胤昭突然停下來,手伸到半空,喃喃道,“下雪了…”
不知何時下起的雪。這是今年的初雪,雪花大片大片的簌簌落下。胤昭仰著頭,伸手去接,雪花剛捱到她的手就消失不見了。
胤昭皺眉,捏了個冰系法術把自己弄得冰冷,這回就能接得住脆弱的雪花了。
她這一舉動她自己倒是開心了,卻把簡玉珩凍得半死。
“姑奶奶,我把斗篷給你了,你…”
“方瑜是不是有事瞞我?”胤昭突然打斷他的話,簡玉珩心裡也咯噔一下。
“他…有什麼事瞞你?”
胤昭嘖了一聲,看向自己的腳尖,語氣略帶委屈,“他就是有事瞞我,最近也不理我了。”
“三師兄忙,過一陣我讓他帶你出去玩。”
“是不是因為上次他把我帶出去,就害我受了傷,他就怕了。”
“他…”確實怕了。
等了半晌,胤昭也沒等來回答,又像是忘了剛才說的話,沒再追問,轉身繼續往自己的小院走,簡玉珩急忙幾步追上。
簡玉珩又是燒熱水,又是弄醒酒湯,折騰了大半宿,才胤昭哄躺下。簡玉珩給她掖了被角,起身要走。袖子被胤昭拽在手裡,她嘴裡還不清楚的嘟囔著,“別走…別走…”
語氣可憐巴巴的。
簡玉珩剛要張嘴哄人,就又聽她說:“方瑜…別走…”
簡玉珩嘴角一勾,無奈道,“我在這受苦又受累的伺候了大半宿,小姑奶奶竟滿腦子都是你三師兄。”
好不容易把她哄安穩了,抽出自己的袖子,悄悄離開了屋子。胤昭微微睜眼,只模糊的看見了一個關門的身影,委屈極了,不是說不走的嗎,怎麼還是走了?
*
第二天,簡玉珩醒了就在門口堵方瑜。看見來者,輕飄飄的說了一句,“五爺,您親愛的十一弟昨晚上把行十灌醉了。”
方瑜一愣,隨即轉為憤怒,“怎麼回事?”
簡玉珩把昨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最後說了句,“她喝多了,拽著我的袖子不讓我走,嘴裡喊的全是你。”
方瑜搖頭一笑,“她嘴裡喊著師兄,你怎麼知道她喊的是我?”
“她的原話是:方,瑜,別,走。”
最後簡玉珩一字一頓道,還行了個禮,說喊了五爺名諱,冒犯了。
現在的方瑜哪有功夫管這些禮儀,他滿腦子都是胤昭喝醉酒,軟軟的癱在床上,叫他名字的樣子。最後他邁著虛浮的步子回宮告狀去了。
當日,十一皇子方瑛因對書院先生語出不敬,行為不檢,被禁足三月。
*
“宗門每兩年舉行一次紫雲臺清談大會,你們幾個趕緊去。別去晚了又被說書院先生架子大。”
“清談大會?”
“文人清談,武者比武。就是一個…交流大會。最近誰發現了什麼好心法,誰找到了什麼好藥方之類的。也會有一些前輩給小輩授課,大會最後幾天是狩獵大會,師妹大可當作…郊遊?不必太過憂心。”
聽了雪嫻的講解,胤昭點頭表示知道了。
“不用擔心,就你那個性子,沒把別人揍哭了,老夫就謝天謝地了。那紫雲臺上五大宗門的親傳弟子也在,還有江湖上的一些老前輩,你可要收著點你的性子,休得胡鬧。”
胤昭嘖了一聲,答應不答應的另說,反正是聽見了。
*
書院的先生都是萬里挑一,人中龍鳳。無論是相貌還是學識都在眾人之上。男子儀表堂堂,女子溫文爾雅。幾人一出場,便惹得周遭人側目。
一行人穿了書院的素白布衣來到山門口。方瑾遞上請帖,門口值守的弟子見是書院先生,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給予放行。
餘嵐一邊走一邊感嘆:“這後山霧氣濃厚,肯定生了不少藥材。…哎…這不是落葵?落葵能解痘毒。這是…白芍…,這有不少啊,治經期不調的,等我有時間弄點給你。”
“哈…那真是…多麻煩四師姐…”
藥胤昭從小喝到大,小時候賀伯父喂藥,長大了賀蘭追著讓她喝藥,如今又來個四師姐天天煮藥湯子給她喝。要是能調理好,早就好了。她身弱這毛病,都要二十年了,她自己都要放棄了。可她身邊的這幾個大夫,非不信邪一般的非要治好她。
走到山頂,確實是豁然開朗。紫雲臺上宮殿疊巒,廣場上鋪的是漢白玉石磚,每座屋宇是窗戶都用金漆描繪,奢華至極。
方瑜看了緊皺眉頭,兩年前他們這裡的奢靡之風還沒有如此過分,如今這宮殿的規格已經遠超皇宮,看來需要政治一番了。
十位先生裡好幾位都是中原第一,會經常被宗門弟子圍起來請教。餘嵐那裡她聽不懂,雪嫻那裡,夫子不讓她碰符咒。正想著要不要去封玄弈那裡,有個人叫住了她。
“十先生。”
胤昭回頭,是一個穿著淡青色長袍的青年,上挑的梅花眼長的比女子還好好看幾分。
那人作揖行禮,胤昭回禮回去。
“閣下是…?”
“在下天衍宗護法蕭攬䄃。”
胤昭再次頷首,並未再開口說話,只是用著詢問的眼神看向對方。過了半晌蕭攬䄃才再次開口。
“十先生…年方几何?”
胤昭眉梢一挑,她倒是沒想過對方會問這樣的問題。
“十九。”
胤昭如實回答。只見對方眉頭輕皺,露出思索的神情,“怎麼?”
“啊…在下失禮了,十先生長的很像…一個故人。”
“到還是第一次聽說我跟別人長得像。”胤昭莞爾惹得蕭攬䄃怔愣片刻,他不禁想到,畫上的女子笑起來,定和她一樣好看。
“行十!快去救救你九師兄。”敖亓從遠處大喊著跑過來,“你九師兄被女弟子圍攻了!”胤昭對著蕭攬䄃行一禮,轉身跟著敖亓走遠了。
蕭攬䄃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疑慮更甚。這眉眼和畫上的女子如出一轍,只是年齡有些對不上,胤昭確實是一副十九歲女子的容貌和秉性。而那畫上的人更多的肅穆和冷峻,讓人望而生畏,不敢接近。
“難得在書院外面見到九先生,讓我們見識見識中原第一琴師的琴技吧~”
眾人附和著請九先生不吝賜教。胤昭推開人群,站到簡玉珩身邊。
“想聽曲兒,去紅袖招。九先生的琴技是爾等說聽就能聽的?”
“十先生這是哪裡話,我們也不過是想向九先生請教琴技。”
“好啊,那你先彈一個我聽聽,我在九師兄身邊呆得久了,琴技也能評品一二。”
胤昭將琴轉手放在這人的面前,可那女子明顯是個不會彈琴的,只得轉口挖苦胤昭。
“十先生可真是好福氣,書院的先生們都圍著她一人轉。”
“是啊,誰讓在下是小師妹呢,年紀小不懂事,總是要讓著一些的。”
“長了一張狐媚子樣,誰知道她是怎麼進的後院?”
“我憑我這狐媚子樣進後院,也是一種能耐,不然你怎麼沒進?”
“不是傳聞你武試第一,你敢不敢跟我過幾招!”
“不敢,怕把小公主打傷了,你們宗門掌事該來找我麻煩了,給我扣一個欺負弱小的帽子,書院擔當不起。”
“你…!”
“我進書院時間短,不如師兄師姐們禮儀周全,若言語上有什麼衝撞,還請見諒。”
簡玉珩用茶盞擋著翹著的嘴角,他最頭疼就是大會時這些女孩子的糾纏。經常來了紫雲臺連自己的院子都走不出,門口經常有一群女孩子圍著。令他最頭疼的問題,沒想到讓胤昭三言兩語給頂回去了。
“嘖嘖,多妙的一個人兒啊。可惜,長了一張嘴。”
胤昭斜睨了簡玉珩一眼,“心疼了?”
“擔心我小師妹累著。”
簡玉珩斟好一杯茶,放在嘴邊吹涼了,才恭恭敬敬的送到胤昭手裡。
從此只要胤昭坐到簡玉珩身邊,方圓三丈內都不會有人靠近。沒人能在十先生的目光中,安穩的坐住一盞茶的時間。
“這是我下山時是看見的栗子糕,她愛吃桂花糕,但是沒尋到。你…拿給她吧,權當讓她換換口味。”
“怎麼不自己給她?”
“讓你去你就去,還有…別說是我買的。”
簡玉珩接下紙包,想起最近為了躲避女弟子,幾乎和胤昭每天都是成雙入對。
“我是為了躲那些女弟子,行十放在身邊很好用…”
“我和胤昭…又沒有婚約,你向我解釋做什麼。”
“五爺不準備娶她了?”
“不了吧,跟著我太危險了。”
方瑜拍拍他的肩膀,回房間歇息去了。自從他知道韓家一大半人都被牽扯進來之後。他不確定韓家人的財力究竟多少,也不確定方瑛有沒有參與這件事,更要命的是韓貴妃,不知道她會在父皇耳邊吹什麼耳邊風。他為了找到進一步實質性證據,每天和霍訣恨不得住在山腳下,只希望快一點摸清對方的底細。
“舅舅。”
“嗯。這都多久了,下一個什麼時候送來。”
“外甥…近日在紫雲臺遇見一人,與舅舅畫中女子容貌如出一轍…”
蕭攬䄃猶豫再三還是將此事說了出來。他不敢迕逆他的舅舅。
蕭攬䄃已經對畫中女子樣貌十分熟悉,他舅舅將畫像時時刻刻帶在身邊,隨時隨地撫摸觀看。就連行房事時,都將畫軸掛在一抬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就算是如此頻繁的拿出來觀摩,畫軸也被他儲存的很好。可他舅舅看畫中女子的神情,並不是愛慕…可既然不是愛慕,又為何如此惦記這女子…?
可他舅舅對畫中的女子已經是一種病態的痴迷,讓蕭攬䄃給他找來的床伴,都是按照這女子的相貌找,必須要有幾分相似。若是入不了他的眼,直接處死。入眼了,在身邊把玩幾天,最後還是一樣的下場。
黑袍男子一聽,眉頭一挑,露出感興趣的神情。
“如出一轍?”
“如出一轍。”
“七日後清談會結束,屆時你們會有狩獵大會吧?到時候本座也來,你指給本座看。最好如你所說,如出一轍。否則…”
“外甥不敢。”
黑袍男子沒再回話,而是徑自下山了。蕭攬䄃能隱約感覺到,今晚他舅舅的心情似乎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