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璜國,漫舞的飛雪,已經連續下了兩個時辰半。
一座孤獨的五角亭外,在飄雪的停止下,被血染映成了紅亭。
月的殘光,照在了橫七豎八的屍體上,青銅色的臉,發青且恐怖。
夜風殘卷,冬日寒冽,也不知什麼時候,月色開始凜然更亮,如剡削而來的利刃,在茫茫雪地裡,吹皺起波浪縠紋。
青銅冑甲如化了的液體,倏然間流淌在雪地裡,浸滲著的血,立刻慘碧發青,如黏稠的漿水,屍體橐然而解。
梧沙集,不是貧瘠的地方,但因搶奪殺戮而變的貧瘠,原本的物阜民豐,已杳無蹤跡。
這裡原本也是集鎮,有街巷,有店鋪,人來人往,非常熙攘,可現在只有殘破的門窗,垝垣破牆,茫茫落雪中,荒涼的景緻,只有道殣相望,千里無吠聲。
雪,仍然在簇簇落下,空氣裡瀰漫著血腥味,及苦澀的銅臭味。
掩蓋在屍體上的雪,已經揜沒了一大半,鱗櫛一樣的大小旗旛,還孤寂的插在雪地上。
忽然雪地動了一下,一隻潔白如玉的纖手,很費勁的推開了壓在她身上的一具屍體。
當她用手撐著身子,如癱軟一樣的強坐起來時,她的頭已在月光中一覽無餘。
襳褵綾帶,髮髻上玉纂兒銀光閃閃,漂亮的臉頰,如無瑕的一塊漢玉,不過她的嘴角有血漬,如滴淌成了一條紅絲帶。
她手裡還有一把劍,是青銅劍,當她咬著牙齒壓抑住自已的疼痛時,瞳孔卻倏然變成了青色,臉頰也慢慢的發青,慢慢的如薝棘一樣,在臉頰上蔓延開來,居然是好恐怖的一張臉。
手中的青銅劍也忽然消失,原來這不是一把劍,分明是她的一隻纖巧的胳膊。
她的潔白的脖子下角,赫然有一把青銅劍印。
“你沒有殺了那個臭小子,就不要活著回來!”
這三年的青銅蠱,這三年的夫妻,怎麼能說斷就斷?
正在難捱心口的痛楚時,幾個穿著甲冑軍士,威風凜凜的踏步而來。
他們的雪中腳印,如間斷的坑窪蔓延在雪夜中。
她聽到這樣的急促腳步聲,立刻踉蹌著身子,來到了一處民房。
遠遠的這樣一彪人,強悍的很,不過他們在張望了四周後,看到一個女子坐在屋簷下,背倚靠著一堵斷壁,居然閉著睡著了。
“寧寒雪,你快醒醒!”
那女子依然睡著,不過她並沒有停止呼吸。
“大人,寧夫人好象睡著了!”
“快扶寧夫人立刻上車,回軒月閣!”
回到軒月閣後,寧寒雪躺在了床上,凌琉雲一聲不響的坐在一會木凳上,几案上有一盆景,格局很精緻好看,是一紅薥葵,香氣若隱若現。
這花已經陪伴了寧寒雪三年,一直沒有換過其它的盆景。
“大人,候爺有事找你,叫你快去武基堂!”
“什麼事情?”
“候爺沒告知屬下,可能是為了梧沙集的戰事!”
李凌雲出去後,將門鎖了起來,並命令所有人不的入內,如有人要進入,除了他手裡有鑰匙,還有一把就在寧寒雪的腰帶密處。
急急到了侯爺的武基堂,李鼐侯爺正襟危坐,目光遠遠的直盯著堂門口看。
李凌雲踏步進入,身後跟著他的部下陸封,侯爺的臉色很難看,一拍桌案便罵:“你身為一個指揮使,連梧沙集的一股來犯匪兵都解決不了,這次他們破壞房舍,到處餓殍遍野,百姓流離失所,一個梧沙集,沒有一處象樣的地方,更找不出一個百姓!”
“這次臣相怪罪我李家,還不是你辦事不利,一個指揮使一個營的兵力,居然都被殺的片甲不留,現在上面有你爹硬著頭皮幫你頂著,限你十日之內,把侵入梧沙集的那股匪兵,給全部芟除乾淨!”
“回侯爺,這次匪兵乃是北琚國的,他們個個都身披青銅甲冑,火石不可毀,刀槍不可入,所以很難對付!”
“很難對付,也要對付,你自已去解決,否則你這指揮使現在立刻把印交了也可以,讓你大哥李式雲來辦理!”
“侯爺,就算是大哥來了也一樣,依在下看,這事就讓我自已來處理好了!”
李凌雲一拱手,便軒然大步而出,那侯爺畢竟怒氣未消,一摽案上的罐中木札,朝李凌雲的背後扔了過去,還意猶未盡的罵道:“這次給你老子做的利索一點,別整天象個沒用的敗家子一樣!”
李凌雲走到半路,在迂迴的軒廊下,碰到了唐六娘,這六娘在府上原本是做打掃的,可後來凌琉雲見她頗懂些醫術,也會做接生婆,又會趨炎附勢,奉承人家,所以就入了軒月閣,專門做了寧寒雪的護理。
“大人,這往哪裡走,急匆匆的?”
“去軒月閣,你有沒有見到寧夫人?”
“是夫人自已把鑰匙扔到了門外,所以我等下人才入了內!”
“夫人現在怎麼樣了?”
“現在很好,不過夫人說要去東琴樓,想教幾個女子彈奏!”
“你就不能攔著夫人,這身子?這次梧沙集,她可是比我去了一步!”
李凌雲大為不悅,便怒眥相向,一揮袖直奔軒月閣而去,軒月閣卻已經寂靜如水。
前門開啟著,一眼就可以看見那案几上的紅薥葵。
寧寒雪起來後,就換了一套衣服,唐六娘正好在門外推門,所以寧寒雪才知道門是被反鎖了,所以就扔出了鑰匙,等她換好了衣服,一想起好幾天沒有教琴了,就覺的有點不好意思,不然自已開的東琴樓,這塊已經有了名氣的招牌,就會趁機招致其它琴行的打擊報復。
李凌雲緊接著也到了東琴樓,這優雅的地方,空著的灰木長凳上,都已經坐滿了人。
寧寒雪在撫著琴,她的手指白皙如玉,穿著連衣長裙,衱帶綴珠,褵襹照人。
一看如此,李凌雲臉色一下子潤色了下來,雖然他擔心寧寒雪的身子,但見她現在如此快樂,所有的不快樂,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武宣長,快隨我去木牢!”
“是,大人!”
原來在木牢裡,抓來了幾個北琚國的匪卒,這些匪卒也不吃不說,並且個個身披青銅甲冑,這些介冑連著身上的皮肉,就算扒也扒不下來。
可既然長在肉上,應該有肉的特徵,可是看過去如此,摸起來卻硬如青銅。
木牢燎尉司齊二正在拷問那幾個匪兵,可是依然問不出一些蛛絲馬跡。
這讓齊二勃然大怒,撩起一刀直接砍了過去,人沒咋樣,刀卻象鋸齒一樣的缺了口。
“李大人到!”
一個獄卒喊了話,木牢內頓時寂靜了幾分,齊二憋著氣,拿起几案上的一壺酒,直接大口喝了起來。
“把刀給我,就這肉身,還怕捅不出個窟窿來!”
李凌雲拿過齊二遞過來的短刀,一刀直接刺了過去,剛好刺在了脖子下,果然還刺了進去,留下了一個刀寬大小的窟窿,那匪卒站著一聲慘叫,轟然到在了囹圄乾草堆上。
但卻沒有一滴血出來,並且窟窿又立刻消失不見了,人躺在草堆上一點事情都沒有。
“小心,李大人!”
只見陸封一劍而下,那雙眼猙獰著惡鬼一樣的匪兵,對轉身就走的李凌雲忽然一個襲擊。
這匪卒的手如同一把刀劍一樣,在閃著銀光。
燭火裡,這樣的銀光顯的更加可怕,還有一股淡淡的青銅味。
可這一劍,被陸封橫擋了過去,刺了個空,但歘然刺入了木牢石罅隙裡。
木壁岩石,被鑿過一樣,紛紛然掉下許多石沫,但怎麼拔也拔不出來。
李凌雲一見如此,趁著這匪卒迷惑間隙,左右進退不下的時候,一個快削,將那匪卒的頭給割了下來。
“竟然能破了那青銅防護,難道這脖子的絲毫,正是這些青銅防護的破解之處?”
“這個人居然脖子一個肉疙瘩,還沒有一滴血流出來,流出來的居然是黏黏的青銅液體!”
幾個人都立刻用衣袪捂住了鼻子,這散發的銅臭味,的確很是難聞。
“把剩下的那幾個匪卒,在鐵籠子裡鎖緊了,用鐵鏈子在拴的緊一點,防止逃脫了,如果逃脫了,到了那青琚州的街巷上,鬧出人命來,那我們可擔待不起,皇太后怪罪下來,那我們這些人都的進此木牢!”
“是,大人!”
齊二被李凌雲這麼一嚇,頓時大汗淋漓,龜縮著身子,要不是剛才的一壺烈酒壯膽,他走過去的步伐,軟綿綿的將倒在囹圄的青石板上。
李凌雲邁上石階,走出了木牢,他心裡還是對寧寒雪放心不下,本來那天說好是去看街巷上的花燈。
可事有湊巧,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黃錦諭旨,被閹宦給大車檻檻的送到了瀾廷國的指揮使府上。
這瀾廷國拱衛司兵馬指揮使,李凌雲正和他的妻子寧寒雪,一起並肩走出軒月閣,卻被那諭旨攔在了庭墀下。
“皇上有旨,擢拱衛司指揮使為討虜將軍,立刻前往梧沙集剿清匪兵之患。”
一記起此事,李凌雲還是心有餘悸。
因為這次梧沙集的青銅介冑兵,實在太厲害,派出去的先頭幾千兵馬,都已經全軍覆沒。
雖然自已作為中軍去接應,想不到匪兵已經逃之夭夭,自已接回來的寧寒雪,也已然是奄奄一息。
輾轉到了東琴樓,已是人去樓空。
古箏,靜靜的擺放在紅木做的窄長几案上。
看過去沒有一點塵埃,東琴樓可以算是瑯笈雲閣的地方。
可隱約有一個人,佝僂著微微發胖的身軀,在擦拭著不遠角落的棗木架。
跨入門檻,才看出來是唐六娘,唐六娘也聽到了腳步聲,也抬頭看見了李凌雲。
“李大人,寧夫人說有貴客過來,所以她就遣散了各位學琴女子,去了軒月閣。”
“是誰過來了?”
“是夫人的表姐,宮裡面的珊玉公主。”
李凌雲一聽是皇宮裡的趙王蕭慕的大女兒蕭穎穎,就不再搭理唐六娘,踏步直接往軒月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