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同勤王聊過之後,又分別喊了陸覺,五皇子和七皇子進去,陸頊反而等在了最後。
他看著他們陸陸續續的進去,出來時表情或低沉,或釋然,心裡隱隱猜到父皇與他們說了些什麼。
這時七皇子從寢宮裡走了出來,他撇著嘴眼裡含著淚,心思都寫在了臉上,他一臉擔憂的問陸頊:“四哥哥,父皇是病的很重嗎?我捨不得父皇怎麼辦?”
陸頊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父皇會沒事的。”
“四哥哥,你騙人,父皇明明病的快死……”
陸頊忙捂了他的嘴:“休要亂說。”
七皇子雖是個孩子,但看他神色緊張也知道自已說錯了話,慌忙住了嘴,改口說道:“四哥哥你進去吧,父皇說有話要同你講。”
陸頊進了屋子行了禮,見父皇看起來憋悶的很,忙去開了窗透風,才又坐在了父皇身邊。
“父皇,你覺得身體如何,要不要再喊太醫來瞧瞧?”
陸玄搖頭示意不必多此一舉。
陸頊便倒了一杯水過來:“父皇定然是說了許多話,不如先喝些水潤潤喉。”
陸玄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這些皇子裡也只有陸頊會這般貼心照顧著。
小事周到細心,大事堅毅果決,的確有帝王之姿。
陸頊看他滿臉都是疲憊之色:“父皇不如先歇息片刻,等養足精神,再說也不遲。”
陸玄再次搖頭,自已怕是沒幾個時辰了,還有好多事沒有交代,他又怎能睡得安穩?
“那父皇就撿緊要的說吧,兒臣聽著就是了。”
“陸辛便讓他回邊境去吧,他在那待慣了,回皇城也……不自在。”
“好。”
“勤王遠不如表面看起來那般簡單,朕知曉你們關係親近,但切記不要對他予以重任。”
陸頊猶豫猶豫還是點了頭,就因三哥有邑國血脈,父皇便一直提防著三哥,大概是擔心三哥不與他一條心。
“五皇子說不想被困在皇城裡,要雲遊四海,只是他那身子骨,你要多照應些。”
“七皇子年紀還小,你若不想他留在宮裡,就給他隨便置個宅子,讓他和他母妃搬出去吧。”
“如今未出嫁的公主也只有慶陽了,你定要為她擇個好夫君。”
“朝堂上要平衡制約,不可一方獨大。”
……
陸玄說了許多,卻一直沒有提到陸覺,而是轉而看著他:“那些年你在邑國受苦了,朕和郡國都欠你的。”
“父皇,兒臣已經不記得那些事了。”陸頊回道,他活了兩世,其實在他的記憶裡去邑國為質,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倒是前陣子有朝臣為了巴結她,說他自請為質,換來十年和平,免得郡國遭受戰亂之苦,小小年紀就懂大義,註定是不凡之人。
陸頊冷笑,沒人知道他當時並不是為了什麼大義,他只不過很清楚,就算他不自請去邑國,最後也會是他。那時大皇子已是庶民;二皇子早夭;三皇子是邑國公主之子,就是看在邑國的情面上也不能去邑國為質的;五弟從出生就離了宮,杳無音信;六皇子是父皇最寵愛的皇子,還有元妃護著;當然七皇子那時還未出生。
那麼最後為質的,只能是他,沒有母妃也沒背景又不受寵的四皇子。
陸玄愣了愣,他沒想到陸頊會這般回答,他以為陸頊會藉機訴苦或者會覺得委屈,然而竟只是淡然的說,我不記得了。
可聽他這麼說他又如釋重負,他一直覺得虧欠自已這個兒子,身為質子日子定然是不好過的,若是忘了最好。
兩人又聊了些旁的,卻依舊沒有提及陸覺。
最後還是陸頊猶豫著開口:“六弟那邊,父皇有何打算?”
陸玄半晌沒吭聲,許久才沉吟道:“隨你處置吧。”
陸頊點頭,看來陸覺這次看來是真的傷了父皇的心,父皇竟然沒有心軟說要留他一命。
“你先下去吧,著人喊你母后過來。”
陸頊勸了一句:“父皇還是歇息片刻吧。”
“朕有話同她說,去吧,喊她過來。”
陸頊拗不過也只能命人去請蕭皇后,等他快要走到門口時,聽見父皇嘆息著:“若是能留他一命便留他一命吧。”
那聲音極輕,讓陸頊幾乎懷疑是不是自已聽錯了。待他轉了身,見父皇滿是希冀甚至是有些乞求的看著他,他便明白父皇終究是放不下陸覺的。
他還真是羨慕陸覺,就算做了這樣的錯事,父皇也不忍心真的要置他於死地。
“兒臣會的。”
陸玄似乎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也有了些許放鬆:“那就好。”
蕭皇后隨意的欠了欠身:“皇上喊臣妾來,是有事要交代嗎?”
還沒等陸玄開口,她便自已找了凳子坐下,全然沒了先前面聖的恭敬和順從。
趙太醫同她回了話,說皇上怕是撐不到明日,她便命人開始著手準備後事了。偏偏皇上此時命人把她召了過來。
她不愛陸玄,甚至可以說討厭,但為了皇后這個位置,也已經裝了許多許多年。
當初之所以嫁給他,是那日陸玄藉著給蕭老丞相祝壽的契機,闖進了她的閨房,迷暈了她,強迫著她有了肌膚之親。
她被毀了清白,也只能嫁給當時最不受寵的皇子陸玄。
在他們成婚後,蕭老丞相則一路扶持著他坐上了皇位,而他卻在蕭老丞相死後,為了削弱蕭氏一族的勢力,暗中對蕭氏一族下手,全然不顧念蕭氏一族的扶持之恩。
儘管她覺得他卑鄙無恥又忘恩負義,心裡極其厭惡。但還是一直恪守著皇后的本分,裝出一副敬重他的模樣,裝出與元婉兒吃醋爭鬥的模樣。
如今元婉兒死了,皇上眼見也快死了,她只要再裝出一副悲痛的樣子就功德圓滿了,可這最後一次她卻怎麼都不想裝下去了。
奇怪的是陸玄也沒氣,也只是苦笑了一聲。
這麼多年,他怎會不知她不愛他,當然他也不愛她。比起夫妻,他們兩個更像是互相利用又互不信任的盟友,就看誰先露出獠牙。
很明顯,見他身子虛弱時日無多,她先耐不住了露了獠牙,但他也沒什麼力量去反擊了。
當初要不是為了贏得蕭老丞相的扶持,他何至於去巴結討好這個比他大許多的女人,又何至於負了那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一直陪著他的元婉兒。
因他母妃生他時血崩而亡,所以自小他便是被奶孃帶大的。奶孃有個女兒叫元婉兒,與他年歲相當,時常進宮陪他一同玩耍,後來則做了他的丫鬟。
時間久了,兩人心生傾慕,他曾許諾要娶她為妻,可當有一日元婉兒說自已有了身孕,要他去求父皇賜婚時,他卻猶豫了,他雖不受寵終究也是皇子,而她也不過是身份低賤的丫鬟。
況且,他不甘心做一個皇子,他母妃身份卑微,他也沒母家支撐,就更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岳家。
他便把主意打在了蕭慎的身上,蕭慎是老丞相蕭江的嫡女,年滿二十五還一直未曾婚娶,若是能娶她為妻,背靠蕭老丞相,或許還有搏一搏的可能。
事情也如他所料,只是當得知他有一個有身孕的青梅竹馬時,給了他兩個選擇,一個殺掉元婉兒和她的孩子,那麼蕭老丞相會一力扶持他上位;一個是留下元婉兒和孩子,那麼他此生都無緣帝位。
就在他為難之時,元婉兒替他做了選擇,自刎而亡成全了他。
那是他此生最痛之事,卻也不能對外人道之,而這世上唯一知情的也只剩下眼前的蕭慎。
見陸玄許久沒說話,蕭慎皺了皺眉:“若是無事,臣妾就先告退了。”
“朕死後想與元婉兒葬在一起。”陸玄開口。
“不知陛下說的是哪個元婉兒,是為了你的雄心壯志而死的那個,還是昨日剛死的那個替身?”
“你曉得的,世間只有那一個元婉兒,若不是蕭江,說不定……我與她也會是一對神仙眷侶。”
蕭慎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哈哈哈,神仙眷侶?你若是真想娶她早就娶了,哪裡還有我什麼事?若不是她死了,就依著你這利用完就丟的性子,只怕這皇后之位也是她的了,而我也會如同蕭老丞相一般被你暗中下毒害死吧?”
後面幾句,她卻又斂了笑意,臉上滿是憤恨,甚至有些咬牙切齒。
陸玄瞪大了眼睛:“你……你怎會知曉?”
他還以為當年之事做的極為隱蔽,不曾想蕭慎竟然知曉內情。
“你當初買通的那人,恰好是我留在蕭府的眼線。”
“那你為何,為何……”陸玄掙扎著坐起身,若是她知情,為何不告訴蕭江,反而看著他直接就死呢?
“因為我也想他死。”蕭慎眼中閃過一絲怨毒,“他根本就不是我的父親,我只不過是代替她女兒用來聯姻的工具罷了!”
“你……不是真正的蕭慎?”
“真正的蕭慎早就生病死了,蕭江說要帶她去外地看病,其實是要物色一個與她長得像的替身,而我就是那個替身。他從一開始便盤算著要將我嫁給儲君,從而把控朝堂把控後宮,而你恰好送上門來。”
蕭慎撫過自已的臉,曾經她很討厭自已這張臉,就因為這張臉像極了真正的蕭慎,她便被帶回了蕭府,從此吃盡了苦頭。蕭江勢必要將她培養成名門閨秀,所以每天從早到晚的逼著她學習閨閣禮儀,學習寫詩品茶,學習琴棋書畫,若是做的不好便動輒打罵。
與其說她的蕭府嫡女,倒不如說她是活的稍微好一點的奴隸。
可後來她成了可以呼風喚雨的皇后,她又慶幸自已長著這張臉,否則自已還是那個的一無所有的小乞丐。
陸玄臉色白了白,用手指著她:“莫非一切都是你們計劃好的?你們這是欺君之罪!”
蕭慎絲毫不懼:“欺君?何來欺君?本來蕭江是想將我許給當時最得寵的七皇子,偏偏你算計了我,也算計了他,蕭江這才退而求其次扶你上位,否則就你一個不得寵的皇子,我們何必費盡心機算計到你頭上?”
當時數名皇子都在爭儲君之位,情況不明,蕭江一直猶豫不決,導致她二十幾歲還未出嫁。
就在他要將她許給七皇子時,偏陸玄出現了,也就是那日後蕭江才注意到這個不受寵的皇子,有野心也有手段,關鍵是他沒有母家可依仗,日後也好把控,這才選了陸玄。
陸玄垂了手,她說的沒錯,是他先算計的。
“不過,你終究還是被蕭江算計了。陸玄,禹王是蕭江的外孫。”
“你胡說,他母妃並不姓蕭!”陸玄噗的一聲,吐了一口血。
“蕭江自然知曉你忌憚他,絕不會讓允許我生下嫡皇子,所以送了另外一個女兒進宮,為她改名江嬈,而她的姓氏就來自於蕭江的名字。”
也就是在江嬈入宮後,蕭江才默許後宮有孕。
陸玄失了力氣,軟軟的靠在床榻上:“那又如何,這一切不過是巧合罷了。”
“你以為是巧合?蕭江在為了給自已的外孫鋪路,慫恿大皇子的母妃毒殺皇嗣,知道你介意三皇子的血脈才留了他一命,等五皇子一出生就命人將他帶走,至於六皇子,他註定坐不得皇位,因為他的母妃……”
蕭慎突然停了下來,饒有興趣的看向了陸玄。
“他的母妃如何?”
“因為他的母妃出身青樓,是個千人騎萬人嘗的娼妓。若是這事被眾人所知,誰會允許一個娼妓之子做皇上,誰又會讓一個娼妓當太后呢?”
所以這些年來,她才一直不對元婉兒下手,她就是要在最後才將真相告訴陸玄,來噁心陸玄。
陸玄眼底一片猩紅,紅的快要滴血:“她都死了,你還要這般汙衊她!”
“汙衊?她可是江嬈特意為你選的替身啊。她聽從蕭江的安排入了宮,等有了身孕後便不想再承寵,我便想了這個尋替身的法子,她心軟不想耽誤清白人家的女兒,蕭江才特意命人在青樓裡尋了與元婉兒長得一樣的娼妓。而她之所以叫煙煙,是因為她本就出身煙花之地。”
聞言陸玄氣若游絲,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來了。
他算計死了蕭江,以為自已是贏家,不曾想還是著了蕭江的算計,就連“元婉兒”的出現竟也是算計。
蕭慎坐在了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直到他徹底沒了氣息,才恨然說道:“是你和蕭江毀了阿嬈,你們都該死。”
阿嬈,是這世間唯一真心待她的人,在蕭府時,阿嬈真的把她當作姐姐,而她也真心把阿嬈當作妹妹。
阿嬈說以後她要雲遊四海,做個行俠仗義的女俠。可偏偏蕭江將一心向往自由的阿嬈送進了宮,將她囚在了皇宮之中,害得阿嬈日日惆悵。
在得知蕭江死訊後,她既不能哭也不能戴孝,更加鬱鬱寡歡,最後撒手人寰。
而陸玄卻不曾對她有過真心,甚至在她死後都不曾看她一眼。
那般好的阿嬈,偏偏遇見了利慾薰心的父親和無情無義的夫君,就這麼葬送了自已的一生。
而她也沒了阿嬈那個妹妹。
這場鬧劇裡,沒人是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