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民從未恨過陛下,母親做錯了事,兒子本就該為她積福彌補過錯的。”陸辛趕緊跪了下去。
他確實曾心有不甘,但卻從未怪過旁人。
他原本是長皇子,蕭皇后一直未有所出,本該是最有可能成儲君的人。
為此他日日刻苦讀書,父皇也對他要求甚嚴,幾乎把他按照儲君來栽培。
可誰知母妃竟然為了他謀害皇嗣,還毒死了二弟。二弟當時不過就是個孩子,母妃竟然也忍心。之後母妃被杖殺,他被貶為庶民,常年鎮守在邊境,過著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就這麼過了十幾年。
午夜夢迴之時,他也曾想過,若是當年母妃沒有做那些事,或者母妃做的再隱蔽些,不讓旁人發覺,是不是如今的儲君便不會是陸頊,而是自已呢?
可他能怪誰呢?母妃害死皇嗣是罪有應得,可歸根究底還是為了他,他恨不得。
父皇降罪逐他出皇室也是應當,後宮皇嗣本來就極為稀薄,母妃不僅害死了二弟,還害得數名有孕妃嬪胎死腹中,父皇怎能不恨怎能不惱,父皇就是恨極了母妃,才要殺人誅心。既然母妃費盡心機是為了他的前程,那父皇索性直接將他貶為庶民,絕了他的儲君之路,就是為了讓母妃悔不當初,心如死灰。
陸玄伸了手:“朕就知曉你是個明事理的,起來吧,別動不動就就跪。”
陸辛抓了他的手,只覺得那手虛軟無力。
陸玄也抓了他的手:“回皇城來吧,邊境終究還是苦了些。”
他搖頭:“父皇,我在邊境這多年已經習慣了,也沒覺得苦,還是更想待在邊境。”
邊境雖比不得皇城繁華,但人與人之間單純的多,沒有皇城裡的眾口鑠金流言蜚語,不必活在別人的指指點點裡,不必活的那麼虛假。
陸玄也沒強求:“隨你,你若是想在邊境便在邊境,若是想回來那便回來。禹王是個能容人的,朕先前就聽說他去邊境整頓軍務時,你們相處的甚好,若他繼位想來也不會太虧待了你,你是他的大哥,也要多照顧他一些,為他守好邊境。”
陸辛心中一驚,這話聽起來倒像是交待遺言,忙勸慰著:“父皇,你是天子必能逢凶化吉,長命百歲的……”
陸玄也知曉他是勸慰自已,可是命數如此又當如何呢?
“朕心裡有數的,去吧,喊你三弟進來。”
陸辛有些不捨但還是順從的退了出去,到偏廳去喊了勤王陸程。
當時勤王和五皇子似是在說悄悄話,勤王面色看起來很是不好,五皇子倒一副戲謔的表情:“與三哥說些玩笑話,你怎得還當真了?”
陸辛拍了拍陸程的肩膀:“父皇喊你過去。”
陸程逃也似的離開,倒讓陸辛有些好奇的問五皇子:“你這是同他說什麼了?”
“我能同他說什麼,不過是他臉皮薄,開不得玩笑罷了。”
陸程在靠近皇上寢宮的時候,不由的放慢了腳步。
他其實和父皇不親,不曾說過幾句話,一想到要和父皇單獨待著,就覺得有些彆扭。
而之所以讓他們父子並不親暱的緣由,在於他有邑國血脈。
他的母妃本是邑國公主,受邑國皇帝所命來郡國和親,嫁給了當時剛登基為帝的陸玄。
她入了宮便被冊封為妃,本是一件好事,可偏偏皇上給的封號是恭,意思是讓她恭敬謙和,不要仗著身份就肆意妄為。
可她本就是邑國皇室裡最不受寵的公主,早就習慣了恭敬早就習慣了隱忍,邑國皇帝讓她嫁過來也不過是想在郡國皇室埋個眼線,沒想過她的處境。
陸玄畢竟不是傻子,雖忌憚著邑國,卻也不曾真心待過她。後來發覺邑國也並未將這個公主放在心上,也開始不待見她,別的妃嬪生了皇子都母憑子貴,只有她生了皇子之後,更加不受皇上待見。
所以在陸程的記憶裡,父皇不曾來過母妃宮裡,也不曾正眼瞧過他,就算見到他也是厭棄的錯開眼,彷彿他是什麼髒東西。
他很是委屈去問母妃:“母妃,父皇為什麼那般厭棄我啊?”
母妃把他抱在懷裡:“他並不是厭棄你,而是厭棄我的身份,厭棄你體內的邑國血脈。”
邑國和郡國已經交惡多年,不過是勉強維持著面上的和平,陸玄看到他,就想到邑國,就想到邊境死於戰亂的將士,就覺得心裡厭煩的很,便不想見到陸程。
然而父皇竟也讓他單獨前來,就不怕見到他心中厭煩,身子會受不住嗎?
守在門口的小太監喚他:“勤王殿下,皇上正等著你呢,快些進去吧。”
父皇在等他?陸程只覺得心中似乎一暖,便鼓了勇氣走了進去。
“兒臣拜見父皇。”
然而抬頭看向床榻上的陸玄時,也是愣了愣,他知曉父皇中了毒,卻沒想到父皇這毒竟如此厲害,不過兩三日就瘦了一大圈。
“你來了,坐吧。”陸玄指了指遠處的凳子,示意他坐下。他對這個兒子始終親近不起來,主要是也不想親近。
兩人隔著兩三米的距離,誰都不想開口。
最後還是陸程先問:“父皇,你的身體如何?”
“暫時還死不了的。”
“父皇身體定會好的。”
“這種假話便不必說了。”
又是短暫的沉默,就在陸程想要起身告退的時候。
陸玄對著他緩緩開了口:“朕知道這些年來冷落了你,朕也知道你為你母妃不平,覺得朕一直提防著你母妃不肯與她親近。其實你母妃一直安分守已,沒給邑國傳遞過什麼訊息,沒犯過什麼過錯。是朕因為厭惡邑國,也連帶厭惡你的母妃,厭惡你。是朕沒有做好她的夫君,也沒做好你的父皇。只是如今也沒機會彌補了。”
原來父皇是知曉自已的委屈的,陸程覺得心裡裂開了一個口子,汩汩的往外淌著這些年的委屈和悲傷,眼眶也微微發燙。
“兒臣明白父皇的苦衷。”他不是不明白,畢竟誰會喜歡仇人的子孫呢?只是作為兒子的,總會有那麼一點孺慕之情,總盼著父皇能正眼瞧他一眼。
“你若是真能明白,那也不枉我們父子一場。你和你母妃一樣,安分守已又善於隱藏鋒芒,朕覺得這是好事,這樣你們母子才能安生的活下去。”
“兒臣謹聽父皇教誨,日後定會安分守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