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自詡不凡的樂惜明,的確有目中無人的資本,他出生起便是族中最令人矚目的天才,四歲辭別家人拜至清河道人門下,前途無量,見過的大風大浪無數,已練就了寵辱不驚遇事不亂的氣度,此刻被男人注視著,卻偏偏只覺得喘不過氣。
明明自已生了一張端正俊俏的面孔,身上的衣物皆是妖市重金購來的上等蛛絲製成,方才一路順著石壁滾落都不曾有過破損,貴氣逼人,佩劍更是清河道人親賜的法寶,每當在都城露面的時候,都要斬獲無數青睞或羨豔的目光……
沒想到他樂惜明也有自慚形穢的一天。
身前的男人,頭髮短而碎,膚色是泛著粉意的白,面部的輪廓並不十分堅毅,瞳色極淺,上挑的眼尾帶著幾分戲謔,手指挑著一尾菸斗,長袍隨意地裹著身體,因此可以看到半截修長的小腿和赤著的雙腳,不知為何,那腳上的指甲透著不正常的紅色,腳腕的金鐲伴著他走動時叮叮作響。
無錯書吧樂惜明看清楚後,更覺口乾舌燥,十分拘謹地向後退去,然而退無可退,只能緊緊貼著石壁,盡力和男人拉遠些距離。
太媚了……
樂惜明知道妖獸和動物一樣,雄性總要豔麗些的,可他不知道雄性化為人形也能這樣驚豔;不知為何,這妖怪化的形,竟然比曾經見過的、赫赫有名的舞姬岫玉還要媚上幾分……
男人已經走到了自已的身前,“你倒是睡得舒適。”他的聲音很輕,讓樂惜明想到了九尾天狐的傳說,那是《妖鬼百鑑》裡最喜歡蠱惑人心、吸取精氣的妖獸,樂惜明的背脊和石壁貼的嚴絲合縫,他想一定是那個仙人在撰寫的時候弄混了才是……
或許是為了緩解自已的緊張,樂惜明強作鎮定地問道:“你就是禍鬥?”
“嗯?”男人仔細看了他一眼,語調卻輕佻極了,“沒想到你這小鬼都知道我。”
“我不是小鬼。”樂惜明抱著佩劍,十分認真地強調,“我很久之前就聽說過你。”
禍鬥笑了起來,“不是小鬼?就算你師父那些老頭子來,也得叫我一聲長輩。”
師父……樂惜明猛然抬起頭,“你認得我師父?”
“有人配得上“我認得”麼?”
樂惜明追問道:“那你剛剛說……”
“你們這些修道之人,最看重的不就是門派勢力麼?你小小年紀來到這裡,無論如何也該受過誰的提點才對。”禍鬥晃了晃菸斗,“不過無論提點你的是誰,都是我的晚輩。”這話確實囂張,可樂惜明想他有高傲的資本。
尚未想到如何回應他的言辭,禍鬥便已轉過身去,淡淡說道,“天分確實不錯,可惜你要折在這裡。”
“為什麼?”樂惜明這才想起來那條閉合的巖縫,“因為那條合上的來路?”
“合上?”禍鬥瞟了他一眼,“從來就沒有過通路。”樂惜明覺得自已的魂魄已經被地府的無常拷走了罷,竟然覺得這一眼也含著風情。
“可是我……”
“你出現在這裡,大概是因為那時石怪在打洞吧。”禍鬥化形成人後,這個山洞看起來無比空曠,那堆炫目的金玉寶石塔便顯眼起來,地上還零星散落著珠寶、首飾、寶劍、認不出來的珍奇玩意。只不過遠處仍然被火焰包圍,奇怪的是樂惜明並不覺得燥熱。
禍鬥告訴他,這片山脈古老而原始,人跡罕至,因此有著無數的精怪小妖,它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也算得上是生於天地靈氣;即使是禍鬥這種大妖,也並不會干涉它們的行動。石怪,樹精,這些調皮的小妖,又是最喜歡捉弄人的存在。所以樂惜明掉到這裡,只是場意外。但後果卻嚴重了,因為樂惜明沒辦法憑藉自已的力量出去。
“我莫非是第一個掉下來的人麼……”
聽到樂惜明的喃喃自語,禍鬥用菸斗點了點遠處,那邊堆著累累白骨,“有的是主動尋了過來,被我殺了,這荒涼山脈正好有小妖等著開葷,一點腐肉都不會留下,所以也有不少新鮮的白骨。還有不慎墜落下來的凡人,便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了。”
禍鬥淡然地為屍骨做了說明,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好心提醒樂惜明道:“也不是沒有辦法出去,你可以試著把山劈開。”
樂惜明看了看手中的佩劍,不禁苦笑一聲。這確實是來自天界的法寶,但說到底他現在只是求道的凡人而已。
禍鬥沒有再搭理他,走向火海旁,那裡竟然陳列著座椅和床榻,上有精心雕刻的花紋和裝飾,樂惜明看了都忍不住暗暗感嘆一聲奢靡。禍鬥靠在那玉雕的座椅上,很快又睡了過去;樂惜明想他十幾年來累積的驕傲,在這一刻就和笑話似的,什麼天賦卓絕、得天獨厚,有什麼用?這妖獸都懶得對自已動手!
一直以來順風順水,令樂惜明平日已經習慣生活在眾人的羨慕眼光裡,從而毫不費力的隱藏起了自已的野心——他本來就是追求這些的。樂惜明從未懷疑過自已的求道之路會出現不順,他根本沒設想過眼下這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局面,唯一能溝通的活物,對他又不屑一顧……
尚且不能說是絕境,但對樂惜明而言天塌了也不過如此。
屈辱歸屈辱,樂惜明知道眼下的自已對禍鬥無可奈何,便安下心來考慮自已的處境。不探查也就罷了,樂惜明徹底地搜查了一遍,發現這山洞的反常之處不僅是沒有出口這樣單純,除他和禍鬥之外,竟然連半分活物的氣息都沒有。這樣想來,那禍鬥懶得看他,竟然還是好事,不至於糊里糊塗地被大妖一掌拍到陰曹地府裡去。
唯一能讓樂惜明略感寬心的是,這禍斗的棲息之處倒是有一汪流動的池水,可惜其中亦是空無一物。
不見天日的環境裡,樂惜明重複著鑿刻、研究石壁,尋找出口的枯燥工程。為恢復體力,樂惜明不時打坐冥想,可總也沒辦法靜下心來,腦海裡時常想到禍鬥那張不可一世的臉。
高傲什麼,遲早有一天把你的眼珠挖來當擺設……
禍鬥這次是真的睡了過去,絲毫沒有察覺到樂惜明陰沉的目光。待他慵懶地睜開眼時,遠處的樂惜明已經沒了動靜。
“這臭小鬼……”
禍鬥託著下巴,略微思索了一會兒,伸手朝樂惜明虛抓一下,少年的身體竟然被氣流裹挾著託了過來,一把摔在地上,翻了好幾轉,最終倒在他的腳旁。
大概因為這粗暴的動作,樂惜明吃痛醒了過來,下意識地捂住頭,怒道:“你幹什麼?”
“以為你死了,正準備丟出去呢。”
“你……”
樂惜明握著劍,臉色陰了又晴,這禍鬥託著臉,嘴角還掛著玩味的笑容,分明是拿他當作消遣。
“想對本座動手麼?”禍鬥換了姿勢,舒適地縮在大大的玉雕椅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架勢,“可憐我還在想救你一命的方法——你這小修士可真是不識好歹。”
樂惜明沉下臉來,“我可沒有隨便就死掉的道理。”
“誰知道呢?”禍鬥伸手點了點樂惜明的額頭,“小鬼頭完全沒修出氣候,恐怕過不了幾天就要被這裡的天地靈氣撐破身體,不過我若是高興,興許能想到讓你活下去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