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這一年經歷了從雲端跌入泥沼,見識了惡毒齷齪,體驗了百般滋味,天地落差,令他抑鬱了……
母親說過,一個人若是抑鬱了,感情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千萬要好好守護那顆脆弱的心。容易哭,還在可控的範圍。若是對一切都沒了感覺,連喜悲都沒有了,就難救了。
“我得給你看傷,當大夫的,什麼沒見過?你這點小傷,不算什麼,掀開被子行不行?”
……
好半天,他才說話“太噁心了,你看了,也會一去不回的。”
……
希望嗤笑“庸人自擾!我留下不是因為你清清爽爽吧?我走不走,也不會是因為你身有傷痛汙濁。”
這話刺痛了他,也點醒了他。
……
他點點頭“好,你看吧……你……能不能,看完了,跟我說說,我的腿到底怎麼樣了……沒人告訴我,他們一句也不肯說。”
希望心疼的嘆息“這種可怕的日子,到今天,結束了。從此時此刻起,我會保護你。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裡。等你好些,我會帶你離開。”
他一下子抓住希望的衣服“真的?你能帶我走?我……我是癱子……怎麼走?”
“你若急著走,今夜我就可以帶你離開。”
世子冷靜下來“我還要報仇!等我好些了,定要了那毒婦的命。然後再走。這裡,沒什麼值得我留戀了。”
“只是要命?不讓她百倍償還?”
“對!百倍償還!”
世子有了目標,急於治療,才壓下心頭顧慮,硬著頭皮,開啟了被子,露出下半身。羞恥又絕望的用雙手捂住臉。任憑檢視。
……
希望一臉無語,好像誰要奪你清白似的,有那麼羞臊嗎?不就是看個腿嗎?
希望天生臉皮厚,還從未感受過什麼叫不好意思。你不好意思?我好意思!
……
被子裡的下半身穿著一塊遮羞布,一雙大長腿,血肉模糊,大腿還好,整個小腿上下已經大面積腐爛生蛆,大量白色的蛆蟲在腐肉裡蠕動。
原本只是雙腿被砍傷,幾個月就能養好。確實是治療中遭人算計,越治越嚴重,故意不讓他痛痛快快死,要他活生生被耗死。什麼仇什麼怨?
看到這裡,希望心中有數了。
她從小學醫、研毒,有天下最好的醫師毒師教導,對她來說,這不算什麼難治的傷。
希望按世子的腿,一路輕柔的向小腿滑動詢問。
他才十八歲……十歲被胡氏送去湘州軍營,七年軍營生活,沒見過女人……最近一年重傷臥床……第一次面對少女的關懷,慶幸和挫敗交織,可他知道自己多麼殘破、醜陋、惡臭。忍受著悲哀和羞恥,抬不起頭。
“這裡有感覺嗎?”
“有感覺。”
“這呢?”希望又按他小腿所剩不多的好肉“什麼感覺?”
他搖頭“沒感覺。”
“腳呢?”
他驚呼“別碰……”
希望以為弄疼他了,卻不是,他苦惱的說“髒……已經數月未洗過了……腳……也沒什麼知覺。”
他覺得這輩子最丟臉的,就是此刻了,自己像長著骯髒黑毛匍匐在垃圾裡的野狗一樣,很噁心。
希望說“你的骨頭已經長好了,但是,有人給你下毒,故意不讓你的傷口癒合,傷口就這麼晾著,越擴越大,成了蛆蟲培養皿。你的小腿,現在腐爛面積太大,我有辦法讓你的腿長出新肉,恢復常人的外形,但,能不能走路,得看造化。”
他高興的用力點頭“只要不爛不臭,我願意付出一切,報答姑娘大恩大德。”
付出一切……嗯……可以可以。
“感激的話,以後再說。現在,你就踏踏實實聽我安排。”看著看著又忍不住罵起來“這些人太壞了,殺人不過頭點地,居然這樣折磨人?”
……
腿檢查完,希望又重新洗了手,扒開他的眼皮,看了一眼便知“外傷導致的混濁型眼疾。
用珍珠末,每次口服一克。每日三次。半月為一個療程。在視力提高後,再服半月。
如果感覺明確的有效果,以後改為每次一克,每日一次,維持半年。
配以決明湯,生石決明,草決明,谷精草、生地、赤芍、女貞子、還有密蒙花、白菊花、沙苑子、白蒺藜、黨參、黃芪、黃芩,炙甘草,一起熬,每日一劑,清肝明目。
這都不是什麼難得的藥材,一會兒我就給你弄來。
前面我說的這兩個方子,先用一個月,看效果。
你是這個月剛看不見的,日子不久,還有可能藥物復明。如果藥物實在無效,就得手術。可是這個手術……把握不大,我做過八個。期中兩個,失敗了。先保守治療吧。”
“何為手術?”
“就是,用極薄極鋒利的小刀,把你眼珠子上病變部分切掉。”
“嗯……確實……有些……”
希望輕笑“有些嚇人,是吧!別怕。咱們先治腿。”
世子點頭“好……我不怕!”
希望理了理他耳邊的長髮“我這有一道湯,叫麻沸湯,喝了之後,你會好好睡一覺。睡醒就完事了。”
“麻沸湯,我只聽說過,還未見過。”
“再忍幾個時辰,夜裡治療。白日裡,我怕有人來打斷。”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順著聲音,把指尖輕輕落在希望的臉蛋上,點了一下,猶豫一會兒,又點了一下“就像是……迴光返照的幻象……真的有希望這個人嗎?我還有希望嗎?”
希望一把抓住他伸來的手掌,踏踏實實貼在自己臉上,摩挲著那隻消瘦的手。
他發抖著想收回手,卻被希望死死抓住。
“我的手……髒……”
“那就洗洗,我去打水。”希望意猶未盡的放開世子。
……
那倆僕人在院子裡蹲著呢,問“夫人,有什麼吩咐。”
無錯書吧“去打一盆溫水來。”
齙牙領命,小跑著去打水。
……
等水的功夫,外面嗚嗚泱泱進來一堆人,領頭的就是上午那個小胖子,帶來十幾個小屁孩兒,每人拎著一兜子石子,朝著世子窗戶噼裡啪啦又扔又砸,還都興奮的喊“打爛肉!打癱子!打臭瞎子!打該死的狗東西!”小孩沒習武,沒什麼準頭,基本都落在窗外了。但這些話,希望忍不了。看來小朋友還沒被教訓夠。
她從手心裡抽出一把小號弓箭。她的手心裡天生有一顆紅豆痣,這顆紅豆痣裡蘊含著一個神秘空間。
她搭弓射箭,嗖!
箭貼著小胖子的臉飛過,勁道剛猛,破風的力道在他臉上留下一道紅印子。
在那一瞬,無法無天的小魔頭感受到了死亡威脅,震驚的看向那個新來的女人“你……你要殺我……”
希望微笑著,溫柔美好的面容輕輕吐出一句“最後一次機會噢。”
小胖子的褲子溼了,腳下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
希望皺眉,這就嚇尿了?
其他孩子見有武器,呼啦一下子就跑了。
小胖子大哭起來“母妃救命……救命啊……啊……救命……”
希望又舉起弓箭,院外柳梢頭,一隻麻雀被一箭射落“我討厭嘰嘰喳喳的東西。”
小胖子立即雙手捂嘴,不敢出聲,含著眼淚,跑回前院去了。
……
“夫人,水來了,冷熱適中,奴才端進去!”
希望抬手“給我吧。以後,我不叫你們,不許進主屋。在院裡待命。”
齙牙點頭哈腰“奴才明白了。”
……
“水來了,我扶你坐起來。”
希望扶了世子一把,他慢慢撐著身子坐起來,指著左邊,希望拉住他的手“在指什麼?”
“我的劍,母妃送我的,劍柄上刻著煦字,在這個架子上。”
架子上有幾個格子,應該有各種擺件,如今已經空無一物。
“架子是空的。”
“空的?白玉壺、紅珊瑚、金佛爺、兵書全卷,都沒了嗎?”
“對……架子上,什麼都沒有。”
“那些收藏品不算什麼……這些狗奴才偷去便偷去吧,我的劍,偷去做甚!!”
希望不搭話,默默給他擦手,擦臉,擦脖子……手指觸到鎖骨,世子的惱火一下子就散了“別……別擦了……”
“這麼瘦就別跟我推扯了,小心傷了你。好歹也是提劍上陣的武將,你現在太瘦了,風一吹就倒了。我要是你,就沒心思找劍,趕快好起來才是正經。人在,拿一根竹竿也是神兵利器,人沒了,再好的寶劍也是他人玩物。”
世子沒反駁。
希望掀起被子,拿溫熱柔軟的棉布伸進世子衣服裡,把他的胸口肚皮都擦了擦。他的脖子都紅了,一直推拒著“我可以自己擦。姑娘真是菩薩心腸。”
“我可不是菩薩心腸,我心腸壞著呢。”要不是你長得好看,我救你也不會救的這麼全面。別攔著我,我還能擦一天一夜……
想起夜裡要治腿,說道“別吃晚飯了,明早醒來才能吃。”
世子想問為什麼,卻又咽了回去,以為希望也要苛待他、掌控他,淡淡的失落溢位來,之後便閉口不言了。
希望也不解釋,趁他失神,正是機會,把他上上下下擦了個遍。
最後扯他的遮羞布了,世子才回過神,一把拉住“姑娘……這是……何意……”
希望無聲壞笑,儘量裝作正經,答到“清潔清潔啊,這屋裡不光你自己,還有我呢,不擦洗,多臭啊!”
“我……自己能擦……”
“你都翻不過身!”
“能。”
他緩緩側過去身,伸手接過溼熱的棉布,遮遮掩掩的擦了幾下。
希望翻白眼“你現在害羞,你怎麼如廁?一會兒憋不住了,看你用不用我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