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鄰里傳來些鞭炮爆竹聲,沈樓聽到聲響,把小貓放下,走出門去接落下的新雪。
耳邊響起木大叔蒼老的聲音:“到除夕了啊。”
謝忱神色茫然。
此前並沒有人跟他說今天是什麼日子。
沈樓常去集市,看多了別人採買年貨,心裡有點底。
這場雪倒是沒想到。
雪原靠北,沈衡陽的記憶裡,總是伴著風雪。
昭陽城冬天也下雪,不過沒那麼大。
到了南鄴地界,幾乎就很少下雪了。
木大娘也走出去接雪,感嘆:“好多年沒下了,看來今年會冷很多。”
瑞雪兆豐年。
下了雪,地裡的蟲子被凍死了,來年的莊稼長勢就會喜人很多,可惜現在太多人吃不飽穿不暖了,這一場雪過去,也不知道會死多少人。
謝忱把金絲虎安頓好,跟沈樓並肩而立。
木大娘回頭招呼他倆:“阿樓阿白,快過來幫我燒些紙。”
村裡面的傳統,除夕這天要去故去的親人墳前燒紙上香,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也能過得好點。
也祈求死去的靈魂保佑活著的人。
木大叔讓謝忱抱著小木雲,他揹著一籮筐的香蠟冥紙走在最前邊帶路,沈樓和木大娘則走在最後。
家中男子把重的都帶著呢,她們兩個女眷什麼都不用拿。
雪地上覆著圓圓的紙錢,還有些被炸開的鞭炮。
落了雪的路不好走,雪花鬆軟,腳步落得重了就會焊在雪裡,木大叔和謝忱走得很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木大娘也拉著沈樓閒聊。
“阿樓啊,我這次紙錢拿的多,一會兒你就將著給你故去的親人,阿白故去的親人都燒點。”
“那先謝謝木大娘了。”
木大娘又問:“阿樓啊,你等會要燒給哪些親人啊?”
“我的父母吧。”
沈衡陽的父母已經故去了,沈樓的父母也是。
木大娘苦笑:“別人家都是子女送父母,我們家這兩個冤孽啊,要我跟老木白髮人送黑髮人,以後我倆死了,也不知道誰來給我們燒紙。”
沈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閉著嘴沒說話。
“阿白的父母還在不在啊?”
沈樓回憶了一下:“他父親還在,母親不在了。”
話說完,沈樓自已先怔住了。
對啊,謝忱的父親還活著啊。據她所知,還是當朝唯一的異姓王。
謝忱的身份也不會,按理說,他爹是王爺,他的稱號該是某某世子,可他偏偏封了侯,那是不是說明謝忱已經脫離王府了?
她新婦進門的第二天,本該去給公公敬杯茶請個安,可她中毒暈倒了,她醒來之後,王府也沒個人來問。
這合理嗎?
沈樓心思沉沉,木大娘以為是戳到她傷心處了,換了個輕鬆的話題。
沈樓一邊應付著她,一邊在心裡想著昭陽城的利害關係。
木大娘的兒子兒媳葬在村外一處風水極好的山坡上。
墳才修好沒幾年,上面雜草不多,木大叔到了地方就把小木雲放下來了。
木大娘點上香和燭。
這裡只有木雲一個小輩,她一個人在墳前磕頭,木大娘把籃子裡的冥紙拿出來分給木大叔,沈樓,謝忱,三個人慢吞吞地把紙錢燒在墳前。
木大娘特意給沈樓和謝忱留了些紙錢,讓他們去一邊燒。
沈樓把謝忱拉到一邊,把紙遞給他一部分。
謝忱不太明白:“?”
“木大娘一番好心。”沈樓解釋道,“讓我們給我們故去的親人燒點。”
謝忱沉默了。
沈樓知道,他記憶丟失,不記得自已失去了哪些親人,也不知道該燒給誰。
沈樓點燃一張紙,一點一點把剩下的紙加進去,火焰把她臉照的通紅,火舌跳躍,將沈樓眼中的顏色映照地明明滅滅。
“燒給你母親吧。”
沈樓像是看得出謝忱心裡在想什麼,總能在他不便開口的時候說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你父親還活著。”
謝忱沉默著把手中紙放在火上,良久,喉結滾動。
“好。”
火焰映在他們兩個人臉上,火的溫度也暖著兩個人。
謝忱注意到沈樓分出來的冥紙:“怎麼燒的四份?”
“有兩份是給我父母的。”
“還有兩份呢?”
是給沈衡陽父母的。
沈樓淡淡笑了一下,沒說話。
她不想說,謝忱也沒再問,又是一陣沉默,謝忱率先開了口:“我的母親,是個怎麼樣的人?”
這些天來,他不是沒問過沈樓失憶之前的事情,但沈樓總是告訴他,等他自已想起來。
關於母親的事,是這麼多天沈樓第一次跟他談以前。
謝忱以為她不會說。
沈樓卻想的很仔細。
“你的母親,是個很厲害的女子,很多人都想活成她的樣子,她死前……應該也沒有後悔過那樣轟轟烈烈地活一場。”
沈樓沒有撒謊。
平陽侯的母親,是歷史上第一位女將軍,她年輕時隨家中父兄四處征戰,軍銜封到了正四品。
是個很厲害的女子。
只是將士的歸宿大多是戰場,馬革裹屍,對他們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但是沈樓想,如果謝忱的母親知道結局,讓她重來一次,她依舊會選擇這條路,不會後悔把熱血撒在疆場上。
她用手中的刀槍,保護了很多身後的人。
“是嗎。”
聽她這麼說,謝忱心中卻沒有太多觸動。沈樓發現,談及生死時,這個人總有幾分冷漠,偽裝的溫和皮囊都被撕破,顯出幾分不近人情來。
“燒過去,他們能收到嗎?”
“能吧。”
其實沈樓也不知道。
誰也沒有死了之後的記憶,誰又能知道人死之後世界呢?
“大多數人,都把這件事當做一種慰藉吧。”
沈樓搬出以前好友應付她的話應付謝忱:“親人離世,總有人不能接受。想著他們死後會去另一個世界,也算是活人的一種自我安慰。”
沈樓手指敲著地上的石頭。
這是她覺得諷刺時慣用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