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師半晌沒說話。

他萬沒想到，張遠的說法與他的想法背道而馳。

他和他老婆都是“聰明人”，尤其語言工作者，嘴皮子利索。

背地裡早就商量好了十幾套說詞。

張遠怎麼反應，他們怎麼應對，全都想好了。

面上，只有郭老師和他談，但王慧一直在附近偷聽。

若到了尷尬或者針鋒相對之時，她便會出現。

實在不行，雙膝一軟跪地說情也是後備方案。

嫂子跪小叔子，郭老師再一氣一哭，你總不好再咄咄逼人吧。

可費盡心機準備的應對預案，全都白費了。

以至於門簾後邊的王慧都呆住了。

賣？

還有這好事……不對！

他不會要獅子大開口吧！

哦，我懂了。

張遠身邊的郭老師和他老婆差不多時候反應過來，於是，帶著試探性的口吻問道。

“你想賣？”

“對，出售我手上的德遠社股分。”張遠很肯定的回道。

“賣給誰？”郭老師夾著小心。

他怕張遠先斬後奏，已經將股份賣給了別人。

若是沒有和自己商量便這麼做，那可遭了。

尤其賣給強勢的資本，或是自己的敵人，同行，那更遭了！

“賣給誰都可以，但我們是親師兄弟，您又是班社的創始人。”

“肥水不流外人田，當然是先考慮您。”張遠很誠懇的答道。

我能賣給誰？

現在德遠社關門停業，正是估值最低的時候，我若是賣，未必有人買。

多少人都認為郭老師這回死定了。

就算有人買，肯定也會狠狠壓價。

不少投資人，尤其是搞風投的的套路是。

先和你說的好好的，不停和你交往，拍胸脯保證自己看好你，畫餅說打算投多少錢。

可就是沒有一點落到實際。

等你陷入低谷，資金困難時，這位便近水樓臺先得月，一改之前的和善面孔，獅子大開口，用很少的錢奪走你大部分的股權。

之前和你套近乎，完全是為了掌握的你的具體動向和經濟情況，順便提前阻攔別的他投資人。

甚至某些投資人還會故意給你上強度，讓你陷入困境後，他再出手。

這些手段都不算缺德，只能算正常套路。

我這時候公開售賣德遠社股份，不得被一幫狼當豬宰？

所以他打從一開始的規劃，就是將股份賣給郭老師。

這叫物歸原主。

“你如果願意，我可以將部分股權賣給您，您就當回收了。”張遠翹起二郎腿，穩穩的說到。

不對吧？

郭老師當即面露喜色，但不出一秒就皺起眉頭。

還有這好事？

我求都求不來，想想就犯愁的事，他主動提出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到底想做什麼？

郭老師愈發小心起來，他又想到了一種可能。

不會是誆我吧？

“我當然願意回購，只是不知道，你打算要以什麼價格賣給我？”郭老師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錢上。

是想從我這邊撈一筆，當做這次辦事，處理問題的報酬。

還是……

這位又翻了一重，想到更深一層。

他知道張遠的能力和智力不會幹傻事，便覺得對方打算唬他。

莫非賣股份是假，想開個天價嚇唬我。

最次也能逼的我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不提回收股份的事，算是預判了我的預判。

或者開天價，我不同意後，他便反過來用這天價為籌碼，讓我賣股份給他？

張遠只見到郭老師眼珠子滴溜溜的轉。

好似在思考，也沒敢吵他。

思考啥呢？

張遠完全不知道對方在糾結什麼。

“您樂意嗎？”

“啊？”

“我說，您樂意買股份嗎？”張遠重問了遍。

“當然樂意。”

“那好，按照如今德遠社的年收入，再算上未來潛力。”

“我覺得，給個一億的估值算合理。”

聽到一個億，郭老師抽了口涼氣。

可不少！

明明聽到團隊估值高，應該高興的，但此時卻犯愁。

“我總共掌握了50%的股份，這次打算出讓20%的股份。”

“也就是作價2000萬。”

“您覺得這價格如何？”

郭老師算了算，剛買完房子不久，還在還貸款。

前幾年又買下了師傅侯耀文的房子。

再加上最近停業，手頭很緊。

這兩千萬一口氣拿出來，幾乎不可能，除非抵押全部房產。

莫非真如我所想，是打算拿這個價格唬我？

有句話叫真誠才是必殺技。

無論對方如何思考，張遠巍然不動。

因為他沒有埋任何語言和思維陷阱，只是實話實說。

他就是打算賣股份，這是一筆交易。

因為兩者的心裡落差，導致對方怎麼都覺得有問題。

尤其是張遠說出下一句話後。

“我知道您最近經濟壓力不小。”

“如果一時間拿不出來這筆錢的話，我們可以籤一份分期付款的協議。”

“您分五年，甚至十年支付都可以，我倆的關係，不收您利息。”

郭德罡：……

這位的腦子快燒了！

平時自詡聰明人，徒弟們一撅屁股，他就知道對方要拉什麼屎。

可在張遠面前卻一臉懵逼。

郭老師此時就和看到四渡赤水操作的老蔣一樣。

他要幹什麼？

分期，還不要利息，算上相聲社的年增長率，那不和白送一樣？

會有人做這種“賠本買賣”。

張遠的態度，將他的一切猜想徹底推翻，連渣都不剩。

他已經完全跟不上張遠的思路了，甚至生出了深深的恐懼。

因為未知才是恐懼之源。

“真的？”

“當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打誑語。”

看著張遠無比肯定的神情，郭老師再三考慮後，問出了那句話。

“那麼，代價究竟是什麼？”

……

張遠與郭老師聊完後，並未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帝都的TZ區。

這裡的一條小路旁，坐落著開心麻花的辦公室和排練場地。

現在的開心麻花，類似06年左右的相聲社，已經冒頭，在行業內有了些小名氣。

不過也只是些小名氣，買的出票，週末能坐滿了，平時演出能坐8，9成。

一年能幹大幾十場，單位的員工總數，從管理到服務，再到藝人，也有了幾十號。

早已不是當年那落魄樣，只能貓在學校劇場中還沒人看的慘樣。

早幾年，張遠花了百十來萬，買下了7成股份。

那時候團隊老闆張晨和於凱都快餓急眼了，外加田有良這位合夥人要跑路，才讓他得了這機會。

弱小時，加入才能獲得更多籌碼，張遠就和其他投資人一樣。

“貴客到，好久不見。”名義上的總經理張晨特來迎接他。

“是啊，好久不見。”這些年來，張遠對此團隊一直採用放養策略。

除了每年讓舒唱來收賬時，基本不會關心，也很少露面。

這隻團隊還在“養”這個階段，成長階段自己不必過度關注，打雞血可以成長更快，但也會揠苗助長。

得結合大環境來看，此時舞臺劇市場不咋地，觀眾更愛看電影。

就像相聲劇場。

不是相聲火了，是郭德罡火了。

除了德遠社外，別說賣滿了，能盈利的曲藝團隊都是少之又少，大多是靠國家補貼活著。

在張遠眼中，這些團隊都是“騙”補助的。

可不養著又不行，國家不給錢，一大堆文化傳承立即就會斷。

至少開心麻花現在是盈利的，而且還不少。

唱唱早就和自己提過，最好管管這團隊。

因為賬目有問題！

按理說，自己佔7成股份，就該拿7成收益，可團隊每年的可分紅的收益都非常少。

與演出場次和票務情況明顯對不上。

做賬嘛，有的是辦法。

張遠讓舒唱別管，沒事的，自己心裡有數。

那麼，今天他就親自來管了！

先溜了圈，觀察下排練現場。

盡是些自己不認得的面孔。

同時這些生面孔也都頻頻轉頭看向他。

不少人都撞到了其他人身上。

早聽說單位有位股東是大明星，從來沒見過。

吶，今天你就見到啦！

“騰哥。”張遠徑直走向排練室內。

“喊啥哥啊，喊的我怪不好意思的。”沈藤眯眼笑著。

這會兒的他還白嫩，未離“軍藝校草”這個稱號太遠。

不光他白嫩。

“來，我給你介紹，咱們團隊的新成員。”

“這位是馬儷。”

“你好。”張遠與對方握手。

馬儷，字冬梅。

我看馬老師也是眉清目秀，頗有姿色呢。

馬老師可是正經中戲科班出身，一路從事舞臺劇表演的高手。

07年與加入開心麻花的閆飛，彭大魔這倆王牌製作人合作，之後便常常與沈藤一塊出演。

直到今年，她才因為新戲《烏龍山伯爵》而正式加入這個團隊。

然後她和騰哥二人就成了喜劇界的“黃金搭檔”。

誰來都不行，這倆常年在舞臺上打磨出的默契，堪比郭於二人。

這二人年輕時樣貌都不差，肯定比普通人強多了。

只是走喜劇路線，樣貌好反而是弱點，所以二位的長相也都逐漸諧星化。

這二位非常客氣，聊的很愉快，張遠約他們有時間去自家吃飯，交往。

不過經理張晨就比較雞賊了。

見他來，心裡便咯噔一下。

動了動腦子，就開始打提前量。

“我們租下了西四羊肉衚衕的地質禮堂劇場。”

“打算將那邊當做舞臺總部。”

“之後會每天在那邊表演。”

“你也知道，羊肉衚衕地段不差。”

“我們又是長租，租金，押金都不少。”

“還重新裝修，打廣告，花了很多錢。”

“這樣能培養更多人才，雖然會花費很多資金，但未來可期，都是值得的。”

意思就是開銷大，所以，雖然賺的不少，但花的也多。

用這些話來堵自己嘴。

他以為張遠是來問賬的。

“嗯，說的對。”張遠沒有任何反對情緒，只是點頭稱道：“為了長期目標開銷是對的，我同意你的想法。”

這位笑著鬆了口氣。

“你放心，我今天來，不是為了收益。”張遠的下一句話，卻直杵在他的肺管子上。

別和我耍心眼，你做了什麼，在想什麼，我門清。

不和你計較而已，別把我當瞎子。

這位的笑容帶上了尷尬。

壓迫力比幾年前更強了……

“我今天來有別的事，正事。”

“是關於團隊股份問題的。”

“現在我手裡有團隊7成股份，很多，但每年的收益分紅很少。”

“你別慌，我再強調一遍，我不是來查賬的，要想查，我早查了。”張遠看似寬慰，實則不停地在給對方上強度。

“我的想法是，我打算出售部分股份。”

“預計保留4成，出售3成。”

“這出售的3成，我打算讓你，還有於凱來接手大部分。”

“少部分讓團裡的其餘表演骨幹接手。”

“至於出售價格，按照團隊總估值5000萬來算。”

“如果支付困難，可以無息分期給我。”

“你意下如何？”

“啊？”張晨就和郭老師一樣，整個人都懵了。

還有這好事？

這和白給有什麼區別？

“你先別激動。”張遠打斷他的興奮情緒。

“要做到這些，自然是有條件的。”

“只有滿足我的條件，我才會以此為基礎，出售股份。”

“什麼條件？”張晨發問時，不由自主的嚥了咽口水。

張遠則格外鄭重的對他一字一句道。

“接下來，我會建立一家演出公司。”

“主營業務為各類線下演出活動的票務，管理，設計，宣發。”

“我要求開心麻花與這家公司簽訂長期合作協議。”

“所有開心麻花的非固定場所演出，也就是一切巡演，商演，全都由這家公司來接洽，負責。”

“至少簽訂為期15年度全權合作協議，這樣，我才會按照剛才所說，出售股份。”張遠抬起一根手指，點了點對方：“你自己考慮。”

這也是他給郭老師的條件！

線下演出和電影市場其實非常相像，主體分為三大部分。

製片方，發行方，院線。

對應為，劇團，主辦方，場地。

演出公司，一般負責主辦和票務，在中間聯絡場地和劇團，日後還要和線上票務聯絡，同時要負責宣發。

與電影行不同的是，電影行院線收益佔大頭，超過製片和發行的總和。

而線下演出，場地方的佔比一般不會超過10%，或者是固定租用費用。

剩下90%，由其餘人馬分享。

用最常見的演唱會來打比方，越是巨星，表演方能拿到的分成越高。

像周董，華哥，張學友這種演唱會超一線，一般能拿到超過40%的票房收益。

牛逼的老外一線，能拿到超過50%。

無論如何，至少能剩下40%的收益，由主辦方和票務，宣發等分享。

張遠想要的，就是卡住這頭！

他要成為主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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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德遠社，還是開心麻花，其後世巔峰狀態，都擁有3，4百人的團隊規模和數家，甚至十多家固定劇場。

每年能進行數千場表演。

現在做不到，但隨著觀眾消費習慣改變，越來越喜歡線下演出，該市場規模會快速擴大！

這倆團體，都是華夏私人團隊中的佼佼者，市場估值各有幾十億。

德遠社至少3，40億，開心麻花能超過50億。

按照張遠所持有的股份，可不少了。

但有個問題，不長久。

他的佔比太多，隨著團隊擴大，人心會變。

你從來不管，只是因為早期投資，每年就分走大部分紅利。

最終，團隊頂樑柱一定會有意見。

說不準哪天聯合外人就造反了。

這個外人若是某個自己都得罪不起的“天兵”，那就更慘了。

所以，與其拖到被人趕走，稀釋，不如自己提前主動讓步。

保全實力的同時，借用這些團體的力量，成就更大的事業。

這兩家公司未來幾十億市值，是很誘人。

但此時，華夏年度演出市場的規模，已經超過了100億！

到了後世疫情後，更是超過700億！

其中光演唱會市場，每年就超過了250億。

華夏電影總票房最高的2019年，也才600億出頭，之後就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每年700億的市場，和兩家總值幾十億的公司，這是大海與鯨魚的對比。

即使是艘航母，在蔚藍汪洋中也不過滄海一粟。

兩相對比，肯定是演出市場更有潛力。

並且此時還是藍海，正是進入的好時機。

將股份便宜賣了，沒啥可惜的。

只要換來這兩個團體的全力合作，讓公司能瞬間起勢，這些損失日後都能賺回來。

這倆團隊後世巔峰期，一年小劇場淨利潤也才幾千萬，我能分多少？

這也是張遠明知韓更違背了他的意思，沒有正式道歉，卻也並未進一步“馴化”對方的緣由。

他的演唱會也很火，能賣出票。

還需要他給自己打工，尤其是前期撐起剛剛建立的演出公司。

他為什麼要早早聯絡楊媛草，讓她幫忙去談《好聲音》的版權，也是為了這個。

這些東西加在一起，能產生“共振效應”。

所以，張遠給了郭老師和張晨一個“選擇”。

股份和未來演出方的繫結，你們自己挑一個。

對他們來說，股份就在眼前，是嘴邊肉。

而演出方的繫結……本來團隊巡演就需要演出方，這部分錢也本就要分給別人。

外加他們如今一年也就幾百上千萬的演出分成，與鉅額股份相比，不值一提！

沒人想得到，日後線下演出市場會發展的這麼快。

所以這兩方人基本沒考慮多久，便都答應了下來。

他們覺得太划算了！

至於日後演出渠道都被張遠給掐在手中……他們想不了那麼遠。

同時兩害取其輕，一定會選股份。

因為他們更注重團隊收益，而張遠的目光已經看向更上游市場。

格局比他們大了億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