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神器本是你爹孃為你打造,你卻用來護著一個男人。”
那猿猴在屋簷上走來走去,如一個喋喋不休的老叟一樣,唸叨著,“這世上的女人總是被情愛所困,即便是仙子也難以免俗。”
它的脖子伸長,貪婪地探看著院中的二人,嘖嘖稱奇道,“這男人一副短命之相,是怎麼平安活到今日的,讓我來看看……”
它的腦袋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扭曲著,做出深思的模樣,一瞬以後,便又說道,“原來又是仙子你逆天而行,還將丹穴山中那鳥怪的腦精給他用了。”
它狠狠地撓了撓腦袋,忽地怪叫道,“該死!該死!這男人更該死了,仙子下不去手,我來幫你……”
它的身軀突然暴漲,像被充氣了一樣,黑紅色的血肉一點點的被撐開,化成一隻假山那麼高大的身形,從房頂一躍而下,朝著許雲生撲過去。
許長生的劍勢隨之而來,將它攔住,她的劍意毫不留情,一劍便將雍和的手臂砍斷,痛得它連連尖叫,奔逃進迴廊之中,那落在地上的斷臂化成了一灘血肉,朝著本體瘋狂的扭動,沒過多久,它的手臂就再次長了出來。
“仙子不信我的話,”它躲藏在迴廊之中,一聲聲的勸誘道,“如今仙子拿我沒有辦法,耗下去只會害你力竭而亡。”
“是嗎?”許長生持劍擋在許雲生前面,冷聲應道,“漫天神佛都殺不死我,你這小小兇獸也妄想吞吃了我?”
雍和從廊柱後面伸出一個腦袋,猩紅的舌頭舔弄著自已的爪子,說道:“他們殺不死你,是因為那時你身邊親長皆死,已無心愛之人。如今神君特意為你造了這幻相來惑你心神,你愛他至深,幾次懷疑他才是破開幻境的關竅,卻始終下不去手……”
它倒吊在房梁之上,不停的移動,嘴上也喋喋不休,“你若殺了他,這幻境自然就碎了。可你捨不得,既然貪戀情愛,還不如被我吃掉……”
“這世上的事物,只要沾染上情慾,就難免臭哄哄的……”
它在迴廊之中來回盪來盪去,嘴上碎碎叨叨的,惹得許長生心中火氣更盛,提劍便撲向迴廊之中。
入了其中,忽地濃霧四起,她被雍和拉進了幻境之中。那畜生打不過她,便生出諸多蠱惑人心的聲音,在濃郁的霧氣之中,一聲聲的貼著她的耳朵,勸說著她速速殺了許雲生,衝破這牢籠。
許長生凝神,笑著答道,“好啊,今日便殺個痛快!”
她執劍,劍身蘊含著強大的修為,一劍劈開霧氣,眼前瞬間便清晰了,入目她已經走到了許雲生的面前,那一劍正高懸在他的身前,幸而有陣法所護,沒有傷到他分毫。
“鳶鳶……”
他伸手,隔著守護陣想觸碰她的臉頰。
突然,她唇角沁出一絲血跡,方才那一劍,劍意磅礴,氣勢恢宏,與她的守護陣法相擊,倒有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意思。
她將喉間的腥味壓下,漫不經心的用衣袖將唇上的血色擦去,過了許久,仍不見那雍和再出來。
院中安靜下來,風平浪靜似乎方才的打鬥都是一場夢。
她卻仍未將蒼翎赤火收回,反而叫他背過身去,片刻之後又讓他回頭。
她的掌心是一枚黑白相間的羽毛,她說,“這是我的尾羽,你將它放在身上。”
許雲生接過那枚美麗的尾羽,輕輕地撫摸了片刻,問她,“那是什麼怪物?”
她見他將自已的尾羽貼身放在胸前,這才放心的將守護陣撤掉,並不想和他細說這雍和的來歷,只道是周格尋來的異獸。
她走到那盆御衣黃面前,俯身聞了聞花香,帶著笑回頭問道,“阿兄是給我買的花嗎?”
許雲生並不掩飾,回望著她坦然說道,“我想著你若是回來,便可日日為你簪花,這花婀娜,最襯你了。”
“那我如果沒有回來呢?”
沒有回來,自然是此間煙消雲散,世界崩塌……
“那若有來世,我便帶著滿園鮮花來見你。”
幻相是沒有來世的,幸好他是真實存在的,而非幻相。
“仙子談情說愛,倒是認真得很……”
一團黑影突然暴起,從許雲生身後撲了過來,她飛身上前,將他護在身後,心中滿是厭惡,恨恨道:“你這孽畜,非要糾纏我。”
一人一猿身形交錯,在夜空中瞬息便交手百餘招,這猿猴窺探了她的意識,便開始鑽研模仿起來她,二人交手,它的招式越來越像她,不知纏鬥了多久,許長生忽覺得心尖一陣疼痛……
她抽身落地,屈膝跪在地上,雍和隨即飛身撲過來,雙爪鋒利直擊她面門,而她跪在地上,心頭疼痛,竟然失去了反抗之力。
“鳶鳶……”
許雲生抓著她的長弓,她的本命法器也感應到主人身在危難之間,帶著許雲生瞬間便移了過去。
雍和的雙爪被蒼翎赤火所擋,後退墜地,而許雲生卻也被那股神器與雍和的力量所衝撞,身軀一震,一口血噴了出來。
雍和被打退,卻也不惱,反而開始桀桀怪笑著說,“仙子,你此刻心痛難耐,是因為我在濃霧中注入了毒素。如今你這情郎受傷,也活不成了,你還不速速殺了他……”
許雲生捂著嘴,扶著石柱艱難的站了起來,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痕跡,回身安撫道:“別聽它胡說,我沒事,別怕。”
他全不知道自已此刻的臉色有多慘白,那種死亡的氣息開始瀰漫在他身上,一個凡人是如此的脆弱,只不過兩股力量輕輕地衝撞一次,便要了他的性命。
這強大的力量衝擊,若非他身上帶著她的尾羽,他立刻便會破碎開來。如今,他的五臟六腑應該已經碎了,只剩下一身皮肉強撐著。
她目眥欲裂,望向雍和,說道,“你一直慫恿我殺了他,是因為你知道這裡就是真實存在的凡間。我若真的被你蠱惑親手殺了他,必然會被自已的心魔所控,到時候你想吞吃我的血肉便易如反掌。”
她捂著心口一步步的走近雍和,它還想抵抗,卻周身被血色絲線捆綁纏繞,動彈不得,它驚恐不安的問:“你在用什麼禁術?”
“你既然能夠窺探我的思維,為什麼不明白,我捨不得他死呢?”
“自我恢復記憶,我一直悉心保護著他……”
“不要……”
血紅色的絲線將它包裹纏繞不留一絲縫隙,整個雍和的力量都被她吸收乾淨,她此刻如沐浴在血色之中,周身染著赤紅色的火焰,一步一步的走向許雲生。
“從前是我無能,救不了他們……”
她眼中有血淚慢慢的流出,雙目逐漸失去光芒,眼前只剩下血紅色一片,她喃喃的朝著許雲生倒地的方向走去,她說:“地仙說他命數淺薄,即使違逆天命,我也要讓他長命百歲。你這小小兇獸,怎麼敢害他早亡?”
她的五官都在開始泣血,腳下每一步都帶著血跡,她甚至不知道自已已經走過了許雲生倒地的位置,步履踢到什麼東西的時候,她才感知到他的方向。
她俯身跪坐在地上,五感都快要消失了,這些火焰燒得她生疼,比那時岱嶼仙島上的業火還要疼。
她觸控著許雲生已經冰冷的臉,和他面頰相貼,艱難的說著,“我深愛我的父母,也愛鵷鵷,愛岱嶼仙島上與我一同長大的十萬生靈。如果可以,我多希望那時死的是我,而不是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這世上總是孤零零的留我一個,那太苦了。”
她貼著許雲生的額頭,將畢生的所有力量盡數注入到他的身體裡,肉眼可見的他逐漸恢復了生機。
一滴血淚,滴落在他的眼窩,他睜開眼,入目的便是許長生垂死的模樣。
她的血液從每一寸肌膚中沁出,染溼了她華麗的衣衫……
喉嚨間湧出的血液,已經讓她說不清楚話,許雲生抱緊她,把耳朵湊近,聽得她含糊不清的一句話,“阿兄,去為我簪一朵……御衣黃吧……”
“好……”
許雲生顫抖著手撫摸她冰冷的臉,將她輕輕地靠在石柱上,跌跌撞撞地撲向那盆御衣黃,他顫著手,拽下那朵開得嬌豔婀娜的花兒來,湊到她鬢間,“來……鳶鳶……”
他摘得御衣黃來,倚靠在石柱上的女子卻徹底失去了生息。
————長生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