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衙門還沒開門,外頭已經烏泱泱地圍了一群人。
都是昨日參加斗酒大會,又親眼看到杜毓被銬走的百姓們。
“升堂!”
“威——武——”
官兵們長長的號子從公堂傳出來,大門開啟,威嚴至極的陣仗就此拉開。
正中有一男子著粗布麻衣,正跪伏於地,低低啜泣。
想來這便是苦主了。
公堂正中間上座,坐著一名青年。
著一身青色官袍,襯得男子更加面白如玉,鼻樑高挺、眉目秀氣,一雙眸子燦若星辰,整個人十分貴氣雅緻。
這便是新上任的縣令,雲尚。
眾人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新縣令的模樣,都被他俊秀異常的面容震了震——這張臉怎麼看都像是多情書生,哪有一點鐵血官員的樣子?
不過他面容嚴肅,眼神十分疏離,看著確實不大好惹。
他沒說話,只是響堂木一敲,便有人去獄中提了杜毓出來。
杜毓行了禮便規規矩矩地站著,腰桿還是挺得直直的,一點都沒有心虛懼怕的模樣。
苦主一見杜毓出來,立時便哭天喊地起來:“你這天殺的毒婦!還我大哥哥他們的命來!”
杜毓往後退了一步,甚至還十分顯眼地拍拍自已的裙角,生怕被這人弄髒了似的,外面看戲的百姓們都是眼角一跳——這位杜家女,未免太淡定了,上堂不跪便罷了,還不喊冤屈。
有問題!
“你大哥哥是誰?你又是誰?我認識你?”杜毓上來就三連問,她一臉迷惑地看著這個陌生男人。
又看向雲尚,“雲大人,小女子絕對不認識這人,還請大人主持公道。”
苦主哭得涕泗橫流,他抖著手指控杜毓:“你當然不認識我了!你若認得我,我早被你滅口了!又怎會在此地揭穿你這毒婦的真面目!”
說完不等杜毓再問,扭頭朝雲尚咣咣磕頭:“青天大老爺,您要為小的做主啊!小的知道兄長們的死是有奸人所害,不敢將他們安葬,還請大老爺同意小的把他們帶到公堂上,親眼看著這毒婦伏誅!”
雲尚皺了眉:“按理說沒有仵作當堂驗屍的操作……你先仔細說說你指控之人做了什麼事吧?你們有何恩怨,死者又因何而死。”
苦主哭聲頓了頓,他藉機轉身朝向杜毓,卻十分快速地瞄了公堂外的嶽如霄一眼,看那人向自已點頭,他這才又哭嚎起來。
“小的是蘆花鎮的王記鏢局的管事,小的的兩位哥哥是鏢師。”
“一個多月前這毒婦來鏢局說請鏢師護送她到海州城裡,結果她為賴掉幾錢鏢銀,竟然在路上把我們的鏢師給……給害了!”
“本來的尾款這毒婦說是要過五日差人來給,可五日過去,都沒人來給錢,我的兩位哥哥也沒回鏢局,小的只好到海州來找人,可這毒婦竟然叫人把我給打了出去!”
“小的當時就直覺不好,只想著錢不要緊,只要找到哥哥們也是好的,便到處託人尋找哥哥們的下落……
“沒想到,前些日子才找到他們,可憐我的哥哥們一個被箭射穿腦袋,一個則是被抹了脖子……嗚嗚嗚,大人!青天大老爺!義莊的人說他們已經沒了一個多月了,算算日子,正好是護送這毒婦來海州的時間!
“必然是這毒婦為了賴掉這些鏢銀,害了我的哥哥們!”
“哈!”杜毓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真是被氣笑了,還真以為岳家人要報復她,又殘害了無辜之人的性命,她本來心中還有許多愧疚。
沒想到他家僱傭的殺手沒成事、反丟了性命後,還要拿來被主家栽贓誣陷自已。
說真的,她都開始憐愛那六個大漢了。
物盡其用,不過如此!
堂上的雲尚也臉色古怪。
外頭圍著的百姓們敏銳地察覺到堂上人的情緒不對,有人腦瓜子轉得快,趕緊找這“苦主”所說之事的紕漏:“不對啊!杜姑娘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怎麼能害了兩個鏢師大漢?”
“對啊,鏢師們即便是拳腳功夫一般,那力氣也該很大才是,一個小娘子如何能害了兩個鏢師?”
“苦主”急急反駁:“你們怎知她不是個身懷絕技之人!還有,當時她還有個壯漢姘頭跟著她的……”
“放你孃的狗屁!那是杜丫頭家中老僕,什麼姘頭,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東西!”何盛興知道這件事的內情,他一氣急嘴上就無遮攔起來。
重點是還說不到點子上,淨是些汙言穢語。
“噤聲!”響堂木重重一拍,堂上的人發言了,“注意用辭!”
雲尚大概理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了,他現在真是對杜毓充滿了好奇心,這姑娘怎麼惹了殺手……殺手還能反過來告她?
她惹得什麼人物?
就連見不得光的殺手他們也要主持公道?
想著便不自覺看她,便看到杜毓上下唇緊緊抿著,正在努力憋著笑,很有些滑稽。
芸娘見縣老爺看杜毓的神色似乎不是那麼嚴肅,她又大著膽子問:“海州與蘆花鎮向來有生意往來,那條大路十分安全,十餘年都沒有過土匪,我家掌櫃如何需要去請鏢師!”
“苦主”見氣氛不對勁,先下意識看向嶽如霄,只見他從懷中掏出張帕子,心下了然,急忙回覆:“我怎麼知道!這毒婦與我們鏢局有契約為證,這是證據!”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紙契約,遞給了來取文書的官爺。
雲尚隨意看了一眼,剛準備說話,杜毓忍下笑了,開口道:“我請了你們幾位鏢師?”
苦主見嶽如霄搖搖頭,便不開口回她,又朝雲尚咣咣咣磕頭:“青天大老爺,小的說話句句屬實!您若不信,小的這就叫人把兄長們的屍首抬進來!”
杜毓這下眼角的笑意染得更明顯了:“你怎麼不敢回你們派了六個人出來?我跟我一個老僕,竟然能暴起反殺六個鏢師誒!我都想給自已打個廣告開武館了呢!”
嶽如霄直覺杜毓反應不對勁,那雲尚為何不反駁她?
這縣令只看戲的嗎?
他朝身邊小廝使了個眼色,那小廝鑽出去,沒一會兒外頭有人抬了兩具屍首放在衙門門前,本來便有的輕微腐臭味,這會兒可全都顯露出來了,正一陣一陣地往衙門裡飄。
“苦主”還在哭天搶地。
雲尚的臉黑了一瞬,響堂木重重一敲:“來人!將這堂下之人扣下!”
外頭的人都看痴了眼,什麼情況?案子雖然說有許多疑點,可還沒審就……破案了?
只見上頭的縣老爺緩緩吐出一句話,驚倒一片人。
“你口中這六個所謂的‘鏢師’,本官殺了四個,怎麼?要告本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