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中眾人皆是精神一凜,來了!
祁世安揚了揚眉,轉過身來,正看到垂花門相互纏繞的花枝下,站著一位出塵靈動的美人。
美人一襲水綠色長裙,袖口上繡著淡染水藍的蓮花,下襬一排湧過一排的湖藍海水,銀絲勾勒出波紋。
不是張揚濃烈的赤玄,也不是雍容華貴的絳紫,站在那兒便如一道風景,在百花馥郁中格外沁人心脾。
細看眉眼,更是獨一份的麗質,一雙長眉不粗不細,不平而挑,多一分粗獷,少一分羸弱,英氣利落。一雙標準眼眸光灼灼,黑白明澈,並無傲氣或怯懦,看一眼便知其內心平和堅定,自有底氣。
瓊鼻櫻唇,脖頸修長,神情冷靜,不是皇家千嬌百寵出來的人物,卻更清麗脫俗。
祁世安心中輕輕一動,不知是何等人家才能培養出如此閨秀,倒也捨得安排去做這種事。
路乘月感受到了一股專注的視線,隨著感覺回望過去,便看見一個在眾多中年官員中格外清雋的年輕男子。
此人一襲白色華袍,修飾挺拔的身形,衣襬邊角繡著精細暗花,膚色白皙,墨髮被玉冠挽起,一雙劍眉下是瀲灩的桃花眼,不多情反倒清潤,挺鼻薄唇,面貌俊美氣質出挑,宛如畫中仙落入凡塵。
路乘月心中喟嘆,這就是未來於亂世中一手定乾坤的攝政王——祁世安了,果然是一個龍章鳳姿的人物。
但是他現在並無官職在身,老皇帝說的好聽,其實並沒有給他實權,結果駕崩的時候卻封他為攝政王,不知道怎麼想的。
兩人輕輕對視一眼,又各自若無其事地移開。
“參見郡主。”
“見過各位大人。”
“見過各位大人,見過郡主,老奴已經安排好了,勞煩各位大人移步,郡主您這邊請。”王有福聽到通傳,兩三步從小內院繞出來。
眾大人無語,他們這麼多人在院門口扯閒篇那麼久,也不見這老太監,還以為要郡主身邊派人接待,結果是在裡面躲清閒,郡主一到就屁顛屁顛出來了,不愧是皇上身邊長久不衰的大紅人,這把握勢頭的機敏程度可太不一般。
祁世安輕笑:“小生還有學問請教各位大人,不如一同移步。”
聽見這不世出的天才說話,眾大人面色和緩,紛紛應和:“如此甚好。”
路乘月便跟著王有福經過小巷道進到了小內院。
小巷道狹窄曲徑通幽,在燦爛的陽光下開闢出一片清涼,而院內更有一番天地,說是小內院,其實足有百畝之地,一眼望去是翠綠的底色,與清爽湛藍的天空相接,再配上奼紫嫣紅的花海,簡直是人間仙境。
星際時代早已沒有了太多的自然景觀,有那麼一兩枝,放在特定的培養瓶中,就算是足以讓人豔羨的所在了。
“參見郡主。”眾大臣夫人都上前見禮。
路乘月還禮。
一位打扮十分雍容華貴,似被簇擁在中間的婦人,先開口道:“早就聽聞郡主天然毓秀,如今一見,才知傳聞沒有一絲作偽。”
這便有幾聲附和道:“是啊,比之這滿園春光也不差。”
路乘月想起王公公提前給她看過的畫像,知道這雍容婦人是杜太尉的夫人,太尉掌管天下軍政事物,杜太尉卻不是武人出身,只是少時做了皇子伴讀,頗受少時皇帝的信任,繼位時便提拔為貼身護衛,如今已是太尉。
路乘月輕笑:“美景常有,美人卻少見,眾位夫人面若桃花,各有風華,與這美景相稱,我一進來才是差點被攝住心神。”
眾位夫人哪聽過這麼直白誇讚相貌的話語,倒是都被哄得有了笑意。
路乘月一看便與平常富貴人家亦或皇子皇孫培養出來的後代不同,身段不嬌柔,氣色也不糜弱,但給人的感覺卻十分舒坦,見之便令人歡喜。
各有計較的夫人們見到真人卻也沒太多原來的想法了。
說來說去,她們再怎麼明裡暗裡計較,路乘月的身份便壓她們一頭,並且作為目前皇帝承認的唯一子嗣,討好才是正理。
親近一個第一印象便有好感的人,總比討好一個心理上牴觸厭惡的人要來得容易。
夫人們幾句話間流轉了眼神,便明白了互相的打算。
於是對著路乘月使勁兒變回了互相較勁兒。
一位夫人許是發現了什麼,故作詫異道:“孫夫人臉色怎如此憔悴?莫不是孫侍郎的病又加重了?”
路乘月看去,被稱作孫夫人的人臉色的確有些泛黃,眼下青色雖用白粉遮了,但仍能看出無法安睡的疲憊。
不過孫夫人表情淡定,被當眾扯出家裡的麻煩事,也沒有窘迫之色。
她淡淡開口:“勞李夫人掛念,只是老爺負責國庫一事,事關重大,總放不下心,夜裡起來看了兩本賬冊,又著了些風寒罷了。”
孫弘是戶部左侍郎,李秉是戶部右侍郎,兩人同為一科進士,做出的成績和職位升遷速度也大致相同,左侍郎掌管國庫支出,右侍郎掌管戶籍田畝,二人互為內外,在官場中算是關係尚可的平級了。
只是李夫人總覺得左侍郎的職位更受皇帝看重,孫夫人又一派清高孤直的模樣,對她們這些官家夫人向來不假辭色,於是便明裡暗裡結下了些怨念,一有機會便刺上兩句。
結果一如今日,孫夫人巋然不動,而李夫人卻被輕易戳中痛腳。
李夫人臉色憤憤,欲要再說些什麼,卻被攔住,杜夫人身旁一人突然說道:“聽聞郡主在山上用一種新法子救了一個長期咳喘的百姓。”
各位夫人的目光又落在路乘月身上,孫夫人也看了過來。
路乘月:“是有此事,那百姓咳喘多日,又不捨得吃藥,拖得大夫無法可治,我受恩人撫養,知道一些偏方,嘗試了一番,沒想到真的有效果。”
她對上孫夫人盛了希冀的目光,溫聲道:“不過這種藥製取不易,若是對症,需要的藥量也十分大,若是病情十分嚴重,也不會有效。”
孫夫人無視或同情或惋惜的目光,直言道:“老爺已受苦楚多日,我願一試,還請郡主賜藥。”說完,她便要跪拜行大禮。
路乘月急忙扶住她:“當不得如此,治病救人的法子本該惠濟天下,只是我出身山野,知道的偏方也無人敢用,倒是要讓侍郎大人冒險。”
孫夫人卻明白,郡主敢當這麼多人的面說出這種藥來,便一定對效用有把握,就算治不好也不會加重病情。
而且已經有百姓試過藥,孫夫人敢肯定,自家精心調養的老爺不會比受過土匪磋磨的老人身體條件還差。
咳疾一直是人間大患,若是發展成炎症癆症便無藥可醫,若是這法子真的有用,右侍郎又是第一個用藥的身居高位的人,那麼以後傳播開來,也有右侍郎獻身試藥的美名在前。
更何況右侍郎的病確實不見好,昨夜又吹了風,太醫看過也憂心忡忡,孫夫人這才一夜未睡。
路乘月:“勞煩王公公替我跑一趟,這就把藥方和製作器具送到孫大人府上去。”
王有福哎了一聲。
孫夫人緊繃的神色微微有了些破綻,眼眶微紅。
路乘月便又道:“我這次也沒帶幾個婢女,不好叫護衛們去府中胡亂行走,還是讓孫夫人先去主持事務,待來日再來賞花。”
其他夫人也都明白,紛紛勸是,孫夫人便順勢告罪離開。
路乘月目光又落在杜夫人幾人身上,輕輕一笑:“夫人們所知甚多,我便不做出一派端正姿態了,著實累人。”
有一個性情活潑的夫人立即應和:“郡主說得是,那些老爺們見天兒的能往外來,咱們卻只得悶在家裡,整天被府中事務纏擾,何其煩惱,如今沾了郡主的光看到如此美景,不好好欣賞一番豈不是負了好時光?”
卻說另一邊,眾位大人難得出門不為公事,慢慢地也賞出了幾分滋味。
杜太尉:“如此清閒愜意,倒讓本官想起當初和皇上出席進士宴時,不過本官沒有參與科舉,倒是一番憾事,想來世安也有此心情吧。”
祁世安笑容不變:“小生知曉自已無法與眾位有才之士相較,這才厚顏請皇上許我在丞相門下學習,於科舉一事已是錯過,每日卻勤讀不輟,拜讀各位的文章,學習如何為官做事,若是哪日入了各位大人的眼,小生必定毫不推辭。”他作了一揖。
杜太尉臉色微僵,他自傲於不經科舉便居高位,祁世安卻態度謙遜,他主動拉攏祁世安,祁世安卻說每日拜讀那些酸儒的文章,甚至以此規範自身行為,祁世安的美名世人誰人不知,這樣給那些老官兒臉上貼金,還不把他們哄得服服帖帖。
他抬眼一掃,果然一個個笑容滿面,爭著給祁世安論文章。
他不耐再看,甩手就走,不識好歹,沒有實權有再多美名又有何用,不過是一隻螻蟻。
祁世安卻似未覺,與興致高漲的各位大人談古論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