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宣帶女子回了王府。
“這也太黑了。”女子腳下絆了一下,“沒燈嗎?馬都看不見……嗝。”
“我去點燈……你別那麼說話。”
府裡沒有油燈,只有蠟燭。柳宣點了一根,拿過來照亮。
“真寒酸啊……這是什麼啊?”
女子回頭去看剛才絆到自已的東西,“紹、景、王、府?噗哈哈哈,這破地方是王府?那她不會是親王吧?”
“你……你到底醫不醫。”
“也沒說不醫啊,來都來了。”女子把藥箱放在地上,坐在床邊,撩開君九唸的衣服。
“哎爹呀……傷這麼重。”女子晃了晃頭,讓自已清醒清醒。
她開啟藥箱,拿出東西,開始給君九念處理傷口和上藥。雖然還未解罪,卻動作嫻熟,手法乾脆,能看出是真的醫術不錯。
“多謝醫師……要多少錢?”
女子笑道:“我要多少,你給得起嗎?”
“我會全力去籌的。”
女子喝酒喝得頭疼,使勁兒閉了閉眼睛,也沒急著說價格,而是拿出紙筆,寫了個方子。
“你也沒錢買藥吧?”
柳宣語塞。
“一個親王,一個侍郎,混成這個德行。”
“我……不是侍郎。我是殿下的護衛。”
女子好笑一陣,“誰會找個男郎來護衛啊,你倆未必誰護誰呢。”
“殿下的安危就是我的性命,我會拼死保護殿下。”
“行行行,你保護你保護。”女子把藥方塞給他,打了個哈欠,“那你明天照著方子去給她抓藥吧。”
女子將東西都收回藥箱,背起來,朝門口走去。
“閣下住在哪?等我籌到錢給您送到府上。”
女子大笑一陣,“天為蓋,地為鋪,你所見之處,都是我的歸途。”
女子獨自離去。
柳宣給君九念蓋好被子,吹了蠟燭,坐在地上,趴在床邊守著君九念。
次日,柳宣到城外的山上採藥。那女子說得沒錯,他沒錢買藥,只好在藥方上的草藥他都認識。
直到傍晚,柳宣帶著足夠的草藥回來。
推開門,卻不見君九念。
他心裡慌亂,“殿下!”他匆匆跑到院子裡,準備出門去找,一塊小石頭砸在腳下。
他回頭望去,君九念原來坐在屋頂。
“殿下,您怎麼在屋頂?”他鬆了口氣。
“屋頂漏了,我上來修一下。”君九念神色淡淡,和柳宣的反應形成兩個極端。
“你去哪了。”
柳宣拿下背上的竹簍,“我去給您採藥了。昨晚有個好心的醫師來府裡給您處理了傷口。”
君九念點了下頭,從屋頂爬了下來。
君九念坐在門口,看著柳宣將那些草藥洗淨、搗碎、上鍋煮。
牆邊壘了個簡易的灶臺,每次生火都黑煙很濃,柳宣在旁邊被燻得直咳嗽。
君九念看著看著,忽然笑出聲。
柳宣有些意外地看向她,“殿下,這還是頭一次見您笑。”
君九念沒說話,慢慢收了表情。
“明天我要再去一趟州牧府。你就別跟著了。”
柳宣點了點頭。
藥熬好了,柳宣倒了一碗,端給君九念。
君九念抿了一小口,很苦,但還是很快喝完。
翌日,君九念再次來到州牧府。
門口的侍衛上來攔她,卻被她直接動手打倒。她邁進院中,裡面的侍衛攔住她,同時有人進去和嚴晟稟報。
終於,君九念這次見到了她。
“何人如此大膽,竟敢擅闖州牧府,來人啊,拿下!”嚴晟厲聲下令。
君九念奪下一把劍,挽了個劍花,指在一人頸上。
“本王乃聖上次女,紹景親王君九念。文書在此,誰敢放肆?”
君九念兩指夾著文書,舉在身前。
她是二皇女,是歡都的親王,縱然沒有實權,可只要有這個名頭,嚴晟就要對她稱臣。嚴晟至多對她刁難,卻不能真的將她怎麼樣。
退一萬步講,大不了就真的對她下手,如果當不成這個紹景王,天大地大,她也不再執著於此。
嚴晟愣了愣。
東宮有信,要好好“招待”君九念,她知君九念只是不受寵的庶女,只要略施小計就可刁難,只是拖著不見,她也不必擔什麼責。可君九念眼下亮出身份,倘若事情鬧大,傳到了上面,她就是一個小地方的州牧,可誰都得罪不起。
嚴晟連忙讓人退下:“怎可怠慢紹景王殿下?臣得知殿下要來景州上任,早就做了準備……殿下請隨臣進屋說話吧。”
君九念總算與嚴晟交換了文書,又從她那拿到了上任的憑證還有她代收的朝廷撥給君九唸的俸祿。
嚴晟要留她吃飯,被君九念拒絕。她離開後,嚴晟立刻寫信給君皖鈺,跟她彙報今天的情況。
君九念用一部分俸祿買了肉和菜,準備回去跟柳宣一起開個葷,等下午時找人來修一下屋頂,再帶柳宣去買幾件新衣服。
她推開門,卻不見柳宣,屋裡也沒人。
她把肉和菜放在灶臺旁邊,坐在一旁等柳宣回來,但一直過了晌午他也沒回來,然後君九念才發現,採藥的竹簍就放在院子裡,柳宣不是上山了。
君九念眸光黯淡了兩分,自嘲地笑笑。
本就不該相信會有人陪在自已身邊,一個落魄到連尋常百姓都不如的親王,正常人都應該是遠離才對吧。
君九念不再等,動手洗菜切肉,吃完後午休了一會兒,準備再去紹州看看。
像紹景這種地方,已經達到朝廷撥賑災糧款的程度,可這些流落的難民看上去不像是曾被救助過的樣子,和人問了問,甚至連施粥也不曾有過。
紹景在歡都國邊境,難道母皇放棄了這裡嗎?君九念心中複雜。
她繼續走著,突然看到前面有個身著體面的人穿梭在人群裡忙碌著,看她的樣子,像是在給難民診脈。
君九念走近,發現那人果然是在給難民們醫治。
不遠處,幾個女子揹著竹簍朝這邊趕來:“顧醫師,您要的藥我們都採來了!”
原來是個醫師。君九念心想。
難民太多,朝廷不管,靠個人的力量很難扭轉局面,況且不患寡患不均,即使是施恩,也有可能結仇,此人卻還是出手相救,足可見她醫者仁心。
君九念走過去問:“需要幫忙嗎?”
女子頓了頓手裡的動作,抬頭看她,盯了一會兒,說:“你不是那個紹景王嗎?”
“你認識……”
“什麼?是親王嗎?朝廷的人?”
“是來救我們的嗎?”
女子的話讓難民們躁動起來,有人希冀,也有人埋怨。
“朝廷要是想管早就管了,她恐怕是來看熱鬧的吧!滾開!別在這裡!”
“滾開啊,走!”
一些難民抓起地上的土往君九念身上扔。
“哎哎哎——”女子連忙起身把她護住,“她雖然是親王,但就是個名頭,她的王府在城西的辰南街,破破爛爛的,估計也是被朝廷放棄的人。”
女子看上去在難民群中很有威望,她站出來解釋後,眾人很快平靜下來。
“連親王都會被放棄嗎?看來是真的沒人會來救我們了……”
女子跟採藥的幾個姑娘囑咐了幾句,拉著君九唸到一旁單獨說話。
君九念問:“是你救的我?”
女子愣了下,又笑,“挺聰明啊。”
君九念看看遠處的難民們,說:“你一直在救治她們嗎?”
“前陣子常來,所以就被師傅趕出來了。”女子沉默片刻,問,“朝廷真的打算放棄紹景了嗎?”
君九念答不出。
她不知道朝廷有沒有放棄紹景,但她是被放棄後才來的紹景。也許,這也確實意味著一種放棄。
女子看她的樣子,也沒有逼問,只說,“我只是個醫師,能治病,卻治不了心。而且這麼多人,我也真的救不過來。紹景的州官都搬去了景州城西,將窮人和難民格擋在城西與紹州。你這個紹景王或許是她們最後的希望。”
君九念不說話,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
女子看著她,忽然有點生氣,“可你看起來對她們也沒什麼關心,該不會真的是來看熱鬧的吧?真是浪費時間,白救你一命。”
女子憤然起身,朝難民走回去。
但她還是對君九念抱有一絲期待,不多時,她回頭看去,卻見到君九念離開的背影。
女子怒從中起,心裡臭罵歡都皇室。
“連當家做主的都不管,我為什麼要管?我管得過來嗎?反正過兩天我就走了,眼不見心不煩,看不見的就當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