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的眼睛如狼,彷彿要撕碎眼前每一個敵人。
她提著孟叔的劍,那躺在地上身負重傷的幾人有些瑟瑟發抖。
她揮著劍,鮮血噴湧,腥味黏膩得沉重。
“都是你們,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們害死了我大哥!伍晉安,你該死,該死!”石達卻不畏懼,神色似癲似狂。
葉風加大了力制住他。
“伍晉安,你該……”石達的聲音戛然而止。
血濺到阿蘅臉上,是滾燙的,是鹹腥的,是粘稠厚重的。
阿蘅一怔,想起了自已手上第一次沾血的時候。
那是阿蘅八歲的事情。
孟叔曾問過阿蘅往後的打算,阿蘅只想給阿爹阿孃報仇。
當時孟叔點點頭沒說什麼,過了幾天卻早早地回來了,把一隻雞扔在阿蘅面前。
孟叔叫她殺雞。
阿蘅看著捆住了腳躺在地上的那隻公雞,不敢動手。
孟叔卻神色嚴厲地催著阿蘅。
阿蘅閉著眼睛去抓公雞,公雞並沒有怎麼反抗。
而當阿蘅拿著刀時,公雞便掙扎得厲害,扯著喉嚨叫著,爪子不停地抽動,翅膀使勁撲稜著,雞毛亂飛。
阿蘅被公雞的翅膀用力扇了幾下,下意識鬆了手,公雞就趁機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孟叔把公雞撿了回來,又扔到阿蘅面前。
“可以不殺嗎?”阿蘅看著孟叔問道。
孟叔看著阿蘅,搖了搖頭:“不能。”
孟叔告訴阿蘅要如何做,阿蘅學著,公雞還是不斷掙扎著。
阿蘅一閉眼,一刀下去,公雞掙扎得更厲害了,血噴到阿蘅手上。
滾燙的,鹹腥的,血。
阿蘅嚇得丟掉了手上的東西,坐在地上哭了起來,手指摳進土裡。
淚眼朦朧中,孟叔撿起刀給了公雞一下,公雞掙扎了一會兒便不動了。
孟叔抱起阿蘅,打了水來給阿蘅洗手,一邊洗一邊說:
“阿蘅,你要知道,孕育生命,是漫長的事情,而毀掉生命,卻往往只在一瞬間。”
“你既已決定報仇,便要知道這條路有著千萬分險阻,少不了流血死亡,但你要學會畏懼生命,萬不可為了達到目的而傷了無辜之人。”
阿蘅一邊用手背抹淚,一邊點頭。
孟叔嘆息著,收拾了地上的東西,把公雞扔出去了。
“阿蘅怕嗎?”孟叔蹲在阿蘅面前,看著阿蘅問道。
“怕。”阿蘅的聲音很小。
孟叔摸了摸阿蘅的頭:“怕是對的,阿蘅也要學會不怕。”
阿蘅眼中滿是疑惑,孟叔卻並未解答。
……
孟曦正要舉起箭弩,一個石子卻正中手腕,箭弩掉落在地,兩個灰衣人從灌木叢中出來抓住了孟曦。
阿蘅彷彿失去了魂魄,任憑葉風將她護在身後。
這時,北邊卻出來了一群灰衣人。
幾隊人馬將阿蘅幾人團團圍住。
一人騎馬從樹林裡出來。
“我的好外甥,真是讓我好找。”來人正是孫文松。
“你要做什麼?”兩個灰衣人手扣在孟曦肩上,孟曦動彈不得。
“見了面,連表舅也不喊,趙四就是這樣教你的?”孫文松面無表情,眼神冰冷。
孟曦並不想和他多說什麼。
“帶走!”孫文松發話。
“慢著。”孟曦道。
灰衣人的手卻不停,奪下葉風的劍,將葉風和阿蘅捆了起來。
“住手!”孟曦喊著。
“我的好外甥,好言相請你不來,只好捆著帶走了。我懂了,這是憐香惜玉了呀,哈哈哈,給我捆緊點!”
灰衣人用力拉緊了麻繩,阿蘅吃痛回過神來,手腕已經被磨出了血來。
“你到底想幹什麼?”孟曦盯著孫文松。
“幹什麼?你很快就知道了,說起來你還得感謝我呢。”孫文松神色嚮往,“帶走帶走!”
“等等,我可以跟你走,不過孟叔也要帶著,得找一個地方好生安葬。”
“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孫文松神色有些輕蔑。
“我現在是沒資格,不過我想,你應該不想見到我的屍體吧?”孟曦笑著說。
“竟敢威脅我,”孫文松突然笑了,“那就帶上吧,多個死人而已。”
灰衣人面無表情地將阿蘅和葉風扔上馬,阿蘅看著孟叔也在馬上,便略放了心。
孟曦則被扔在孫文松馬上。
快馬疾馳,很快到了城門外。
城門已然大開,阿蘅幾人都吃了一驚。
馬踱著步走在街上,阿蘅仰起頭看著周圍。
遠處有幾個地方還冒煙,西街上好些店鋪被洗劫一空,或躺或坐在路邊的人時不時發出幾聲呻吟,一些灰衣人走動著,叱罵著。
“怎麼樣?你以為那個楊誠能守住開城?”孫文松問著孟曦。
孟曦並不答話,孫文松也不惱。
“要不是你跑了出去,開城或許能少死幾個人,可惜那個楊誠太不聽話。”
“呵,狼子野心。”孟曦嘲諷著。
“當今皇上橫徵暴斂,久居高位,聽不到百姓怨聲載道,我不過是幫他們一把。”孫文松搖搖頭。
孟曦不再說話。
皇上固然有錯,以戈止武,便是對的嗎?開城滿目瘡痍,開城百姓的死活便一文不值嗎?
馬停在的府衙門口。
孫文鬆下了馬,把孟曦也扯了下來。
阿蘅看著被扔在地上的孟叔,淚流滿面。
“想必開城都是你的人,我們也沒法跑,還是先給我們鬆綁吧?”孟曦問著孫文松。
“好啊,我的好外甥,先叫一聲‘表舅’來聽聽。”孫文松哈哈笑著,笑聲讓人聽了極為不適。
“表——舅——”孟曦咬著牙。
“哈哈哈,好外甥,”孫文松大笑著,揮了揮手,“給他們鬆綁。”
“沒事吧?”孟曦問著阿蘅,阿蘅卻跑到了孟叔身邊,給孟叔擦了擦臉上的汙跡。
孫文松進了府衙,灰衣人催著阿蘅等人,葉風把孟叔背在背上,幾人進去了。
灰衣人把幾人帶到一個房間,便關了門守在門外。
孟曦開了門:“麻煩給我們打幾桶水。”
三四個灰衣人便去打水了,剩下的五六人仍舊守在門口。
葉風和孟曦給孟叔擦身、換衣裳,阿蘅避到屏風後面去了。
不一會兒,孟曦出去叫灰衣人把水抬走。
阿蘅便從屏風後出來,眼淚平靜地流下:“讓我給孟叔梳個頭吧。”
無錯書吧葉風便把孟叔從床上扶起,孟叔穿著孟曦的白青色衣服,面容平和,好像還是那個會經常對著阿蘅笑的孟叔,只不過穿上這身衣服顯得更年輕了,應該也很像當年的翩翩劍客吧?
阿蘅不由得捂住嘴,眼淚如瀑。
屋內不聞一聲,只聽得淚水滾滾。
過了一會兒,阿蘅努力平復下心情,只是眼淚還是收不住。
“孟叔,”阿蘅的聲音發顫,每說一個字都極為艱難,“我來,給您……梳……頭”
阿蘅取下孟叔頭上的木簪,孟叔斑白的頭髮散落下來。
阿蘅一點一點梳著,很認真地梳著,腦海裡回想著跟孟叔有關的每一個畫面。
阿蘅給孟叔簪上了他的木簪。
木簪是阿蘅送的,孟叔從不過生日,阿蘅便在孟叔四十歲那年的除夕,送了孟叔這個木簪。
木簪質樸無紋,尾部呈水滴狀,卻是阿蘅親手做的。
此後,孟叔便一直戴著這個木簪。
往後,這個木簪將代替阿蘅永遠陪在孟叔身邊。
“孟叔!”阿蘅哭出聲來。孟曦和葉風也流下淚來。
“葉叔,哥哥,我們……找個地方……讓孟叔安歇吧。”誰也不知道阿蘅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好。”“好!”
當夜,孟曦找了孫文松,兩人不知談了些什麼,孫文松很痛快地讓阿蘅幾人出城去了。
阿蘅和孟曦跪在地上,將地上的灰小心捧起,裝在木匣子裡。
阿蘅憑著記憶進了山,找到了當年孟叔帶她砍木材的地方,是山中一片平緩之地,四周古木參天,阿蘅誤入此地還被孟叔好生教訓了一番。
葉風挖了坑,阿蘅輕輕將木匣放進坑裡,葉風在一旁吹起了輓歌,笛聲哀婉悽切,如泣如訴。
長木塊為碑,碑上無字。
阿蘅和孟曦跪下,給孟叔磕了頭。
葉風上前來,給孟叔倒了一壺酒:“孟大哥,一路走好,再過幾十年,弟弟下來陪你喝酒!”
阿蘅聽聞此話,眼淚又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