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楠一路南下，見到南方很多不同的景物。

因為當時收徒師父並未公佈最後人選，因此並無太多人知道姜楠，這也給他的生活帶來很多便利。

煙雨纏綿，花葉漫舞，白牆黛瓦，紅男綠女，淡雅的南方沉靜了姜楠的心。

姜楠揹著行囊行走於阡陌小巷之間，用心記下眼中之景，用刻刀細細雕琢。

茶館酒肆等處來往的客人交談不絕，那些或真實或虛幻的故事吸引著姜楠的注意力，晚上燈點半夜，姜楠一遍又一遍地改著桌上的圖紙。

雕成幾個，製成幾個，便擺攤隨性賣掉幾個。

在一個地方待上一段時間，便收拾東西去往下一個地方，步履緩緩而堅定地行走於浮世。

這天，雕好的東西都賣完了，姜楠準備收攤。

卻有一名年輕女子匆匆跑來：“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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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楠等那女子平靜了呼吸，才道：“抱歉，都賣完了。”

“不是，不是，我聽說您賣的東西都是自已做的，想問問您可以幫我做一個木偶嗎？”女子見姜楠露出疑惑的神情，急忙開口，“我給您錢請您幫我做一個。”

姜楠搖了搖頭：“抱歉，我不給人做。”

女子臉上現出哀求的神色，聲音低下來：“我……我未婚夫就要參軍去了，我想……想送他一個木偶，讓他……讓他……不要忘了我……”

“你想做什麼樣的木偶？”

姜楠的話剛落，女子臉上霎時露出笑來，很快又紅了臉，聲音更低了：“可以……可以做成我的樣子嗎？”

“他明日便要出發，今日我才知曉此事……我聽說您的手藝十分好，便來找您了……”

姜楠看著眼前的女子，女子面如桃花，身著月白長裙，上面繡著蝶戲水仙花樣，頭髮梳成雲頂髻，簪著雲紋白玉簪，因跑得匆忙，頭髮有些散亂。

姜楠開啟小木箱，翻出了一塊崖柏木，又仔細看了看女子，低聲道了一句“稍等”，便拿起刀雕刻起來。

手中的刀行如流水，不澀不滯，很快女子的輪廓便出來了，姜楠又換了一把刀，細細雕刻起女子的面容和裙上的花紋。

周圍人馬車聲不停，女子安靜地站在一旁，姜楠專注於手中的刀。

姜楠手中的刀停下，又拿出磨石將木偶磨光滑。

“好了，”姜楠遞出手中的木偶，“只是我沒帶上漆的東西。”

“這樣就很好。”女子接過木偶，手中的木偶與她一般無二，甚至還要更為好看靈動。

“真是感謝您，請問要多少錢呢？”

“不要錢，送你了，快去找你未婚夫吧。”

“太感謝了，謝謝您！”

女子見姜楠神情認真不似玩笑，朝姜楠微微鞠躬，便朝來路跑去。

姜楠收拾著東西，背起木箱，一抬頭，卻在對面的酒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依舊是孑然一人，手卻端起了酒杯。

姜楠趕緊跑去，到了那人身後，手卻捏緊了木箱的揹帶，鬆開又捏緊，捏緊又鬆開，反覆幾次，才深呼一口氣，走到那人面前。

“林大俠，好久不見。”

那人抬起頭，依舊是姜楠記憶中的勃然英姿，頭髮高高束起，劍眉星目，臉上卻多了幾分鬱郁。

見眼前的人有些疑惑，姜楠急急開口：“是我呀，姜楠，還記得嗎？那個劍鞘就是我送您的。”

姜楠露出的笑晃了孟叔的眼，他擺擺手：“是你呀，怎麼也在這呢？”

“我出師之後就四處遊玩，不料在這遇見您。”

“這樣呀，不過我又要走了，真是不巧，下回再遇見，請你喝酒。”

“林大俠又要去哪？”

“去哪？我也不知道……想去哪就去哪吧……”說罷，放下了酒杯，結了賬便出了酒樓。

姜楠跟出去，只見白青色衣衫擺動，很快不見了身影。

姜楠本不知道那救過他的俠客是誰，但卻聽人說起過“林無疾”這個名字。

傳說他幼時被師父撿到，師父去世後孤身一人闖蕩江湖，為人正直坦率，路見不平必定要拔劍相助，遇見貧弱也會伸出援手。

論武藝，並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論人品，卻是十分讓人敬佩。

尤其是舞得一手好劍，翩若驚鴻，矯若遊龍，足不染塵，輕如流雲。

聽說林無疾常穿白青色衣衫，模樣也十分英俊，姜楠便試著叫了一聲“林大俠”。

果然是他。

只是人世茫茫，下回又是什麼時候呢？

姜楠揹著小木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知道了名字，姜楠每去一個地方，就要暗暗打聽林無疾的訊息，有時杳無蹤跡，有時恰好錯過。

姜楠又聽說有人找林無疾比試劍術，那人雖敗，但發誓要追隨林無疾，姜楠手中的刀削掉了木人的腦袋……

姜楠又聽說有人在船上跟林無疾比喝酒，兩人對峙一天一夜，那人醉倒河中被林無疾救下，姜楠拿回木車擺件“收攤了，不賣了……”……

姜楠又聽說林無疾幫一個煙花女子要回了被人騙走的錢，把那人打了一頓，抖出了那人跟東家小妾偷情的事情，姜楠買了串冰糖葫蘆送給路邊的小孩……

東去又北上，姜楠一路上打聽著林無疾的訊息，跟著林無疾的行蹤而去。

並不是每個地方都能有林無疾的訊息，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林無疾，有時問得多了，還會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姜楠便笑笑不再追問。

可是後來，姜楠又去了好多地方，又問了好多人，卻再也沒有林無疾的訊息。

最後一次聽人說起有關林無疾的事情，已經是半年前了。

半年間，姜楠又去了一些地方，但始終沒有林無疾的蹤跡。

有人說林無疾劍術不如人，丟了顏面，因此銷聲匿跡。

有人說林無疾殺了人被官府通緝，不敢出來。

有人說林無疾欠下桃花債，跟妓子逍遙快活去了。

有人說……

姜楠不知為此跟人吵過多少次，有時還跟人打起來。

這些傳言姜楠一句都不信。

可是林無疾到底去哪了，姜楠苦苦詢問卻沒有結果。

姜楠記得自已最後一次見到林無疾，彼時姜楠在街上走著，前面有個白青色的身影，那人揹著劍，高高豎起的頭髮隨著腳步擺動著。

正是“劍倚青天笛倚樓，雲影悠悠，鶴影悠悠。”①

姜楠追上去， 卻不見那人的蹤影。

問了周圍的人，說往哪邊哪邊走了，跟過去卻依舊無果。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請他喝酒。姜楠這樣想著。

卻不知道再次見面，已是十多年後。

姜楠不再年輕，找了個地方開了個小店，悠然度日；林無疾早已改名換姓，不復昔日劍客身影。

天已完全黑下來了，只有頭上的燈還不懈地發出溫暖的光來照耀眼前的路。

阿蘅和孟叔早已走遠，姜楠抬頭看了看暗黑的天，轉身關了門。

【注】

①出自《一剪梅·贈紫雲友》（宋·葛長庚）：劍倚青天笛倚樓，雲影悠悠，鶴影悠悠。好同攜手上瀛洲，身在閻浮，業在閻浮。一段紅雲綠樹愁。今也休休，古也休休。夕陽西去水東流，富又何求，貴又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