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主任首先測量了尺寸,滿意地點點頭,繼而轉向易中海詢問:
“可以考慮破格晉升為二級工,您覺得呢,老易?”
易中海並未立即表態,而是走上前拿起工件仔細檢視,隨後臉色凝重地說:
“熟練程度尚欠火候,尺寸處理不夠精確,只能說是勉強及格。”
“可是,老易……”
副主任楊懷遠似有辯解之意。
易中海打斷他的話,轉向負責監考的年輕人吩咐道:
“勉強及格,同意學徒轉正。”
面對兩位評審迥異的意見,那位年輕的監考員面露尷尬,一時不知如何決斷。
楊懷遠環視四周圍觀的職工,考慮到沒有必要在此刻與易中海發生爭執,於是略顯無奈地對那年輕人說:
“就按照易師傅的決定,同意轉為正式工,並享受一級工待遇。”
聽到這個結果,楊梅神色稍顯失落,但很快又欣喜不已,畢竟透過技能考核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即便未能達到二級工的標準,也總比考核不過被辭退要好得多,畢竟她的目標本來就是學徒轉正。
周圍的同事們紛紛上前向她表示祝賀,嚷嚷著讓她請大家吃飯。
“謝謝大家!”
“謝謝大家,今晚我在家設宴款待各位,希望大家一定要賞光。”
楊梅臉頰微紅,略帶羞澀地回應著大家的祝福。
在這個年代,不僅技能晉升需要請客慶祝,學徒轉正更是如同一道生死攸關的門檻,一旦透過考核,薪資和待遇將大幅提升,倘若連續三年無法透過考核,則會被工廠辭退。因此,學徒轉正同樣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大事。
楊軍沒有加入祝賀的行列,家人之間不必如此,他便拉上蔡大姐悄然離開。
對於易中海的偏見與不公,楊軍看在眼裡,也銘記在心。他認為易中海之所以如此做,必然有其背後的原因。
不過,無論何種原因,都不能成為欺凌他妹妹的理由。欺負他妹妹,就是欺負他本人。如果換作以前他不在的時候,或許還能忍耐,但現在既然他已經回來,易中海依然這樣做,無疑是對他的無視,是在挑釁他楊家無人。
楊軍甚至推測,妹妹楊梅之所以做了三年學徒,恐怕正是易中海有意壓制的結果。
在部隊歷練多年,楊軍已經修煉出了極高的心境修養,然而此刻看到妹妹受委屈,他的情緒防線瞬間崩潰。
易中海啊易中海。
你不仁,莫怪我不義。
你種因,我必讓你嘗果。
……
採購科。
蔡大姐在將楊軍引薦給採購科的同事們後,便回到了人事部門。
採購科位於辦公樓二樓,共有三間辦公室,共有十二名科員,一位副科長,再加上楊軍,總共十三人。
副科長魏大金,人稱老魏,是採購科的老資歷,今年五十九歲,擁有一張娃娃臉,對待每個人都笑臉相迎,被譽為“好好先生”,但他這個副科長並非幹部編制,而是以工代幹身份暫時代理管理採購科事務。
“楊科長,這是我們科室人員名單和採購科日常工作內容及職責,請您過目指導。”
老魏站在楊軍辦公桌前,微微彎腰,滿臉堆笑地彙報工作。
“老魏,沒錯吧?這些材料我就不看了,你先給我介紹一下科室的成員。”
楊軍沒有讓老魏坐下彙報,並非他擺譜或是濫用權力,而是基於職場規則,他必須這樣做。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
雖然他並沒有打算燒什麼火,但樹立權威仍然是必要的。
若讓下屬一開始就看到自已“平易近人”的一面,他們可能會誤以為自已容易對付,時間久了,心中便失去了應有的敬畏感,這對日後開展工作極為不利。
如果自已都不把自已當回事,又有誰能真正重視自已呢?
老魏的態度始終保持謙恭,標誌性的笑容始終掛在他的臉上
“科長,您沒來之前,我一直代理管理採購科,採購科大小事務均由我負責,手下有四位辦事員,均具有高中或中專學歷,平日裡負責採購資訊收集和物資稽核等工作。”
老魏如數家珍般繼續介紹,
“此外還有八名專職採購員,他們主要從事具體物資的採購工作,他們大多是普通工人或實習生,有時還需要配合司機班外出採購物資……”
楊軍揮手示意他不必再詳細說明,而後目光直視眼前這位始終笑容滿面的老魏,直言不諱地問道:
“老魏,現在這裡沒別人,你跟我實話實說,是不是對我搶佔了你的位置感到很不滿?”
楊軍取出一根菸點燃,悠然吐出一口煙霧,身體向後倚靠,找了個舒適的姿勢,然後輕輕敲擊桌面,繼續說:
“你要知道,你這個年紀,能抓住的機會確實不多了。”
魏老含蓄地笑了笑,調整了一下嗓音,開口道:
“若說對科長您的位子沒有動過心思,那可真是在自欺欺人,畢竟在我這個年紀,這樣的機遇恐怕僅此一遭。”
魏老望向窗外,彷彿沉浸在對自已崎嶇人生道路的回憶之中,神色略顯寂寥,隨後輕嘆一聲,繼續道,
“然而,我也明白,那個位置註定不屬於我了。如果上面有意提拔,早在我之前就有了行動,怎會讓這個位置空缺長達兩年之久,再者,我目前是以工人身份暫代幹部職務。”
魏老講到這裡,面容陡然變得莊重,雙腿併攏,身體站得筆直,嚴肅地表示:
“不過科長,請您放心,往後採購科一切由您說了算,我願唯您馬首是瞻,您指向東,我不敢向西;您要打狗,我絕不追雞……”
言至此處,魏老突然頓住,瞥向房門方向,繼而壓低聲音,慎重其事地補充道:
“今後我必將對您忠心耿耿,如有違此誓言,必遭天打五雷轟,不得善終。”
“咳咳,魏老,不必如此,不必,咱們是同僚,理應互相扶持才是。”
楊軍在部隊任職時曾見識過眾多獻殷勤之舉,甚至有人寫下血書表明決心,但他從未遇見過像魏老這般直言不諱的。
魏老亦是個深諳世故之人,在職場摸爬滾打了大半生,已然通曉其中門道,深知越是坦誠表達決心往往越能得到重視,職場中最忌諱的就是騎牆觀望,不如一開始就明確立場跟隨一位上司直至最後。
楊軍或是被魏老的話語觸動,或是被煙霧嗆了一口,不禁咳嗽幾聲,試探性地詢問:“魏老,您眼看也快要退休了,何須對我如此表明決心呢?”
魏老一聽,滿臉皺紋瞬間舒展開來,從楊軍的話語中察覺到接納之意,於是索性敞開心扉坦言:
“科長,跟您說句實在話,正因為接近退休,我才更要緊緊跟隨著您這條線走下去,您瞧,離我正式退休也就剩下半年了,那時我希望能讓我的小妮……嘿嘿,科長,您心裡明白的。”
楊軍一聽便立刻領悟,原來魏老此舉是為了他女兒的前程考慮。
世間父母心,皆不易矣。
固然國家對工人的待遇相當優厚,工人退休後不僅有養老金領取,子女還可透過接班制度填補空缺。
然而子女接替父母的工作,僅僅是獲取一個就業名額,並非固定崗位。
無錯書吧子女一旦入職,若有關係者可以直接成為正式職工,而若是沒關係者,則需從實習生做起,當然,這個實習生或許能在辦公室工作,也可能在車間揮舞大錘。試想,同樣是拿著工資,哪位父母願意孩子去揮舞大錘呢?
楊軍終於明白,魏老如此巴結自已,無非是期盼自已能在日後多多關照他的女兒,否則以他即將退休的身份,本無需在自已這個科長面前如此委曲求全。
“魏老,我楊軍是個直率之人,跟您掏心窩地說一句,只要您真心待我,我必定不負您,關於您女兒的事,我答應下來了。”
楊軍深知此刻絕不可模稜兩可,更不可將其當作交易條件來談,唯有給魏老一顆定心丸,才能使其徹底忠心於自已。
魏老眼看就要退休,本來無需對他低頭示弱,若非為了女兒,他完全無需理會這位科長。但彼此換位思考,魏老已向自已剖心置腹,自已自然也要給出堅定的承諾,讓魏老安心。
魏老心中自然欣喜萬分,緊隨楊軍的腳步確有必要,不僅利於自已今後工作的開展,更重要的是有了楊軍的承諾後,女兒接替他入廠就能直接成為正式職工,而且還能在辦公室工作。
“科長,真是太感謝您了!”魏老激動地向楊軍深深鞠了一躬。
楊軍急忙起身將其扶起。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裡,魏老與楊軍在辦公室深入交談。待魏老離開後,楊軍再次審視這間辦公室。
辦公室整潔明亮,配置簡潔,一張辦公桌、一個書櫃以及一套沙發茶几,靠近牆角的地方還有一個取暖爐,上面燒著一隻鐵皮茶壺,需要飲水時隨手可取,室內溫暖如春,絲毫感受不到寒意。
正當楊軍閒暇無事之際,房門忽然響起。
“請進。”
一名身著灰色中山裝、鬢角已有少許斑白、但身形依然挺拔的五十多歲中年人推門而入。
儘管楊軍未曾見過此人,但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威嚴氣質令他推測此人絕非尋常人物,在軋鋼廠能擁有如此氣勢的,絕非李副廠長之類所能比擬。
“您是……楊廠長?”楊軍試探性地問道。
“你好,楊科長,我是楊建國。”
中年人微笑著回應,並伸出右手示意握手。
楊軍趕忙向前一步,雙手握住楊建國的手,極為客氣地說道:
“楊廠長您好,今天第一天上班,原本應由我去向您彙報工作,沒想到您親自……真是讓我感到慚愧。”
“楊科長,別這麼客氣,既然咱倆都姓楊,那就如同一家,今後大家齊心協力為國家做好服務,多提供優質的鋼材產品。”
“一定,一定,這是我們責無旁貸的責任。”
楊軍與楊建國相談甚歡,尤其對於這種職場上的交流方式,楊軍駕輕就熟,禮儀周到得令人無可挑剔。
緊接著,楊軍為楊廠長泡上一杯茶,並親自為其點燃一支香菸。
“楊科長,今後採購科的工作就全權交由你負責了,你要確保不辜負我對你的期待。”
楊廠長吸了幾口煙後,切入了正題。
“楊廠長,請您放心,我定會全力以赴,儘管軍隊與工廠的管理模式有所不同,但我保證會努力學習,儘快在新的崗位上發揮作用,絕對不辜負您和組織的信任。”
“楊科長,我相信你能把採購科管理得井井有條,把這個重任交給你,我很放心。”
楊廠長進一步強調:“如果有任何個人困難,你都可以提出來,組織都會盡力幫你解決。”
“楊廠長,我個人沒有什麼困難,感謝您和組織對我的關懷。”
“聽說你主動放棄了幹部住房,選擇了職工住房?你這種自我犧牲的精神值得我們大家學習。”
楊廠長拍了拍楊軍的手,滿是讚賞與欽佩的神情。
“這是我們身為幹部應有的覺悟。”楊軍趕忙擺手,謙遜地回答。
楊軍面露羞赧,耳根泛紅,頗有些不好意思,難道還要告訴他,這是因為自已住不慣集體宿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