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子行駛了一段,沉默許久的高老頭,像是呢喃又像是承諾一樣:“是啊,一對的,是啊,還在多好。”說完這一句,他又沉默了。
在車子經過二區的時候,一直沉默的他叫停了車子,沒有說什麼,但是高鷹知道他是同意了他要進去躺二區的請求。
“嗤——”的一聲,高鷹把車子在過了二區門口分岔的地方穩穩的停下了。
起身準備跳下車的時候,從他褲袋裡掉出了一塊四方類似汗巾一樣的布,布里包著一條金色帶有黑斑點的鏈子,若隱若現的漏著光芒。
正當高鷹準備伸手撿起掉下的東西,旁邊一直關注著這邊,原本還泰然自若的高老頭,已經搶先一步,慌張的抓起了裡面那條若隱若現的金鍊子。
那雙因長年勞作的手在不自覺的顫抖著,因長年浸泡在醬油裡,他的雙手有點腫脹,有很多泛白的水泡,皺巴巴的,指甲周邊是濃郁的醬黑色,是以那條鏈子在他手裡閃著的金光異常的刺眼。
高鷹木然的看著眼前那個剛才還一身意氣風發的老頭,突然像爆破的泡泡一樣,沒了所有的精氣神,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但也知道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可是此刻他並沒有一丁點料事如神的自豪感。
“鷹啊,我進去找孟娜吧,你就在這守著物資,你進去還要被盤問,他們都認識我不會多問,你就在這候著,爺爺去找回來,爺爺去找回來,找回來就好了。”
高鷹看著眼前眼神空洞、憂傷、懊悔甚至還有點語無倫次的老人,想起了妹妹最後的囑託,恨嗎?是恨的吧,不然怎麼會這樣利用和傷害。
看著老人失魂落魄的步入二區,一切如同自己預判的結果一樣,他卻高興不起來,他知道爺爺為什麼選擇秘方而對他們置若不顧,他知道妹妹的不幸一直都深藏在爺爺心裡,也是橫在他們兩輩人之間的一根深刺,拔不掉,只能承受,等著哪一天這條刺融為骨血,即使不可拔除卻已不再會痛。
他收起了所有的情緒,眼下桶裡的小麻煩精才是他必須解決的燃眉之急了。
看了看四下無人,高鷹敲了六下桶,桶裡的人輕輕的應了聲嗯,便站起來以站立的姿勢趴在桶的一側。
這個地方剛好在拐角,能避開後方的來車和可能出現的人。
高鷹適時的將桶向同一側方向傾倒,裡面穿著防水衣的人帶著滿頭的汗水還有大口呼吸的喘氣聲爬了出來。
高鷹在等人站穩在貨上後,自己爬上了車架上,拿出刀子和特製的鐵棒,小心翼翼的撬開了封好的醬油桶蓋,然後拍了拍空桶,示意塵落踩著空桶爬上醬油桶口。
塵落和高鷹都沒有多說一句,因為時間很緊迫,這一些列操作他們都不允許有錯。
塵落接著空桶的高度和高鷹的支撐爬上了醬油桶口,她先用坐在桶口邊上的方式將腿半伸了進去,然後試探著把腳先往裡伸,嘗試能不能碰到桶底借力下去。
試了好幾次還是趕緊找不到落腳點,就在塵落都快把腳繃到抽筋的時候,高鷹踩著二區的貨匣子上,探身過來,雙手像抱小孩一樣從她腋下抱起了她,然後放進了桶裡,醬油因著她的融入,水位馬上就差點沒過她的鼻子,即使她已經迅速的踮了踮腳,把頭仰到最高,激起的醬油浪還是衝進了她的鼻子、嘴巴、耳朵,那叫一個香啊,這輩子都不想吃醬油了的心從此在塵落心裡落了根。
桶口估計是隻有她這身板才能進,可是她這身板卻沒有了身高優勢,這看得高鷹都有點愕然,心想:糟了,預判了她的重量,漏算了她這小矮人的身高。
把人放下後,他摸了摸鼻子,掩下了他剛剛的窘迫,只是把剛用來撬開桶蓋的特製小鐵棒塞到她手裡,做著最後的交代:“前不久才送過兩桶過來,應該他們還用不上這桶,會放倉庫裡,你等周圍沒人安靜了再用這個從我留的這邊的小孔位撬開,撬開以後要封回,不然我們整個八區都會遭殃,衣服你知道在哪裡的,這裡過去一區不用半個小時,你堅持下吧,剩下的,呃,還是那句,反正,反正你隨機應變吧。”
說完,也沒顧還在時不時踮起腳在醬油浪中掙扎的塵落,利索的將洞口封好,然後將倒著的空桶扶起,往裡面丟了他之前就準備好的石頭保持穩定。
因為拐彎處看不見二區的入口,無法看看二區的模樣,但是就在她剛在外面喘氣的時候,她清晰的聽見了那邊比五區更加喧鬧的聲音,還有一些她沒聽過的樂器聲,好像還有孩童的吆喝,為什麼他們的世界會有小孩子這種生物和歡笑聲,這讓塵落很想問清楚高鷹外面都是怎樣的世界。
可是還沒等她緩過氣發問便聽到三下敲車板的聲音,她知道應該是高鷹的爺爺回來了,她只能把一百萬個問題就著這時不時濺到嘴裡的醬油憋回肚子裡。
“爺爺,東西找到了嗎?”
老者只是淡淡的“嗯”做了回應,沒有再言語繼續低著頭走向車子。
坐上車後,抬起雙手緊緊的捂住藏在胸口內袋裡的東西。
高鷹側目看著那個神態異常的老人家,從喉嚨那裡發出了一聲只有自己聽得清的嘆息。他等老人坐穩後便馬上啟動車子駛離,雖然他們有通行書,可是明面上的跨區買賣是會被當成槍決的。
高鷹有點不忍的再轉頭看了眼那個還沒恢復過來的老人家,開口說道:“爺爺,再轉個分岔口馬上就到一區入口了。”
似提醒老人放下那隻能讓人生疑的手,是告訴桶內的人做好準備。
高老頭聽到孫子的聲音後,低著的頭更低了,帶著鼻音的自顧自的說著:“沒事了,沒事了,回來就好。”說完便抬起了頭,閉上眼睛感受迎面而來的風吹。
風呼呼的灌入車頭前兩人的耳窩,如粗麻布般刮痛著臉部的每一處神經。
原本皺著眉閉著雙眼的老者,再次睜開了眼,眼前再次恢復了他凌厲的眼神,帶著洞察一切的清明,嘴角此刻抿成一條線,白色的鬍鬚貌似也好像久旱萎靡的小草迎來甘露後決然而起,整個人又恢復了塵落從細縫內看到的不怒自威的精氣神。
高鷹不敢直視他,藉著這從一區吹入的風聲,繼續話不對題的說著:“爺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