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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吉普賽人的戰爭

伴隨著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1478年的11月悄然來到,北半球進入了寒冷的冬季。

小亞細亞半島上,奧斯曼蘇丹巴耶濟德縱火焚燬安卡拉城,帶著聚集起來的遊牧部落東逃錫瓦斯,一邊向白羊王朝和馬穆魯克王朝請求援助,一邊為過冬進行準備,每一位逃亡到此的難民都遭到了嚴苛的剝削和壓榨,大批的穆斯林難民正在絕望中走向因為饑荒和寒冷而帶來的死亡。

托羅斯山脈北麓,卡拉曼貝伊烏燦終究沒有決一死戰的勇氣,眼睜睜地看著羅姆都城科尼亞被東羅馬帝國的三萬大軍迅速攻破,他帶著僅剩的一萬多人徘徊在科尼亞城和卡拉曼城之間,憑藉著騎兵帶來的高機動性成功擊敗了一支莽撞冒進的東羅馬軍隊,一千餘名射擊軍和兩百餘名開墾團員遭到屠殺。

儘管天氣寒冷,儘管遊牧兇殘,東羅馬帝國依然堅持不懈地向高原深處步步進發,開足馬力的殖民體系和手工業體系將一船接一船的糧食,衣物,武器和焦炭運往港口,再由運輸隊送到戰士們的手中,在群山中打游擊的突厥殘兵和穆斯林難民因為愈發寒冷的天氣而頻繁下山,東羅馬士兵也在各處戰場給予他們最嚴厲的打擊。

在這個冬天,白羊王朝的混亂局勢逐漸明朗起來,馬穆魯克王朝的八千僱傭兵為雅各布提供了強而有力的支援,哈利勒王子困守大不里士,敗亡只在旦夕之間。

在1478年的戰爭中,東羅馬帝國強橫到極致的綜合實力為伊斯蘭世界帶來了相當大的震撼,傳統的戰爭模式遭到改寫,傳統的焦土政策也無法讓東羅馬帝國如幾百年前的祖先那般敗倒在安納托利亞的荒原上,殖民主義和資本主義帶來的蓬勃生機沖天而起,化為一朵濃郁的烏雲,籠罩在小亞細亞的上空,讓穆斯林們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不過,對於小亞細亞半島最東部的遊牧部落來說,這些事情暫時還很遙遠,凜冬將至,並非所有地方都有特拉比松附近那樣的黑海暖流,北方的草場會被白雪覆蓋,他們必須遵從自古以來的傳統,帶著成群的牛羊前往溫暖的南方,尋找冬季草場。

這些遊牧部落包括廣義上的土庫曼人和庫爾德人,他們的冬季草場大多分佈在東南托羅斯山脈以南的低矮平原上,屬於幼發拉底河與底格里斯河流域的第二級階梯,這裡水草豐美,曾是土庫曼白羊王朝的起家之地,城市化程度很低,僅有迪亞巴克爾稱得上中型城市,農耕民族分佈在城市周邊,大片的廣袤曠野都是遊牧民族的家園。

幼發拉底河流域,山脈西南麓,一座名為納爾勒的小鎮坐落於山坡之上,北方的東南托羅斯山脈覆蓋著皚皚白雪,西方的和緩山路通往奇裡乞亞平原。

這片土地屬於杜勒卡迪爾貝伊國,一個夾在白羊王朝和馬穆魯克王朝之間的突厥貝伊國,曾經被奧斯曼所滅,隨即又被收入白羊王烏宗哈桑的麾下,不久前,白羊王朝內亂,為了換取支援,雅各布王子為杜勒卡迪爾貝伊授予了自治權,使其重新成為阻擋西方強權的屏障。

拉馬贊貝伊國滅亡後,東羅馬帝國在奇裡乞亞平原進行了強制洗禮,以暴力手段要求穆斯林皈依東正教,但僅有約十分之一的伊斯蘭教徒同意改信,或者表達過改信意願,獲得了一段時間的考慮期,剩下的穆斯林要麼被捕為奴,要麼遭到屠殺,要麼就只能逃往四面八方。

東羅馬帝國的進攻將奇裡乞亞平原的三座大城市化為廢墟,城市附近的集鎮和鄉村也在隨後的掃蕩中十不存一,接二連三的大屠殺和捕奴運動讓奇裡乞亞的人口飛速下降,大約有五萬餘人逃進了山裡,並向東方的杜勒卡迪爾和南方的馬穆魯克繼續遷移。

對於這些穆斯林難民,杜勒卡迪爾和馬穆魯克一般秉持歡迎態度,他們同為伊斯蘭教遜尼派,在經歷一段時間的過渡後,是可以融入當地社會的。

至於遊牧部落,小亞細亞東部的情況比較特殊,兩種生產模式在一片土地上共存,遊牧區和農耕區沒有明顯的界限,遊牧部落對定居村落沒有那麼大的敵意,往往會將其視為寒冬時期的儲備糧——當遊牧部落生活艱難時,他們就去搶劫本地的村莊,吃他們的糧食,燒他們的柴火。

但是,當成群結隊的難民從西邊逃難而來時,龐大的生存壓力立馬顯現了出來,開墾荒地是需要時間的,市面上的糧食很快便不夠吃了,一些市民聯合起來,將難民堵在城門外,拒絕為他們提供任何幫助。

馬穆魯克蘇丹喀伊特貝是個比較有眼光的人,在與奇裡乞亞平原接壤的地區設定了流民安置機構,學者和工匠得到善待,騎手和戰士得到提拔,剩下的普通百姓則被他遷往南方,分散安置在黎凡特和埃及,開墾因為多年戰亂而荒蕪下來的土地。

納爾勒小鎮北方,一座營地駐紮在人跡罕至的山谷中,營地的四周被密林環抱,簡陋的帳篷歪歪斜斜地排列著,乾草和樹枝製作的簡易床鋪佈置在帳篷之下,幾十座帳篷圍繞著一輛大篷車,大篷車裡裝著簡單的傢俱和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篷車的最內部竟然還擺放著一個正教十字架。

很顯然,這是流民營地,屬於一個永遠在路上的自由民族,吉普賽人。

正值傍晚,幾座篝火上的燉鍋咕咕冒泡,吉普賽部落民三三兩兩地圍坐一起,開始享受今晚的食物,營地的神父領著眾人祈禱,感謝上帝的恩德。

有些人滿臉虔誠,有些人面無表情,孩子們則心不在焉地聽著長長的希臘語祈禱詞,偷偷地瞄向營地中的簡陋馬廄,馬廄裡,幾匹神駿的健馬甩著響鼻。

進行祈禱後,眾人開始用餐,安靜的氣氛一掃而空,歡樂的交談聲在營地中響起,孩子們飛快地吃完飯,跑去馬廄旁,把採來的草料塞進馬匹的嘴巴里,馬匹也輕輕舔著孩子們的手心,逗得他們哈哈直笑。

“混蛋,你們幾個給我滾去其他地方,不要打攪紅騎兵休息!”

吉普賽司令官從大篷車中探出頭,衝孩子們吼著。

“他們晚上還要出去!”

孩子們們抱怨幾聲,蜂擁而逃,馬廄旁,幾名偽裝成穆斯林的斯拉維斯騎兵咕噥幾聲,翻了個身,繼續沉浸在夢鄉中。

司令官怒氣衝衝地看著孩子們逐漸跑遠,坐回大篷車中的座位,為自己斟上一杯伏特加酒,喝上幾口,一股火焰在腹部燃起,讓他感覺暖洋洋的。

吐出一口酒氣,司令官看著大篷車最內側的十字架,心緒有些紛亂。

司令官名叫蒙達,是這個吉普賽營地的首領,五年前,蒙達的父親在寒冬中去世,他接替了父親的職位,帶領著這支吉普賽部落繼續生活。

截止到15世紀末期,吉普賽人的腳步已經踏遍了半個歐洲,從東歐草原到大不列顛,從伊比利亞到保加利亞,僅有過於寒冷的北歐暫時沒有發現過吉普賽人的身影。

作為一支外來民族,吉普賽人在異鄉土地上備受歧視,他們固執地保留著自己的傳統,不願定居下來,不願從事畜牧或農耕,定居者認為他們好吃懶做,不務正業,謊話連篇,喜歡偷竊,是城市和鄉村的“寄生蟲”。

原時空中,歐洲人對吉普賽人的歧視和偏見來自於多重因素,有膚色和人種上的歧視,有道德與文化上的厭惡,有定居者和流浪者之間的矛盾,也有宗教和政治上的不信任。

東羅馬帝國是吉普賽人西遷之路上遇到的第一個歐洲文明,無論是希臘半島,小亞細亞半島,保加利亞還是塞爾維亞,這些地方都存在著相當多的吉普賽流動人群,為了將這些流浪部落管理起來,讓他們不要給城市發展帶來麻煩,東羅馬帝國在這十幾年裡花費了不少功夫。

歷史證明,吉普賽人是趕不盡殺不絕的,他們在歐洲人的排擠和打壓中度過了幾百年,人口還越來越多,不知道有多少強權君主想一勞永逸地解決吉普賽問題,但他們無一例外,從未獲得真正意義上的成功。

由於擁有歷史先見,以撒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把吉普賽人趕盡殺絕,鬆散的組織模式讓他們根本不可能謀求民族獨立或是裂土建國,實用主義的宗教思路和優秀的語言學習能力讓他們至少能在信仰和語言上與普通羅馬人達成統一,只要不添亂子,他們便無法對東羅馬帝國造成任何威脅。

在上一次的保加利亞戰爭中,一些吉普賽人向東羅馬帝國提供了幫助,奧斯曼戰帥韋利·馬哈茂德戰敗身死,這為羅馬人和吉普賽人之間的合作開了一個好頭。

戰爭結束後,以撒曾召集保加利亞的吉普賽部落來瓦爾納城開會,與他們達成協約,在允許他們自由遷移的前提下,要求他們遵守東羅馬法律,同時為東羅馬帝國提供情報方面的支援。

但是,吉普賽人實在太過鬆散,從來都是以幾十上百人的小部落進行獨立生活,各個部落之間交往不深,平時也沒有太多聯絡,前來拜會以撒並與他簽署協約的終究只是少數,大量的吉普賽小部落依然躲藏在人類社會邊緣。

行政機構擴充之後,來自君士坦丁堡的聲音可以傳播到全國各地,針對吉普賽人的規範化運動在核心領土上開展,生活在城鎮和村莊中的公民一旦發現吉普賽人的蹤跡,都必須立馬上報,行政人員和神職人員會在皇家騎警的陪同下找到一個個吉普賽營地,對他們進行登記,同時要求他們前往最近的大城市,領取僅有大區級政府才能頒發的合法通行證。

為了緩和吉普賽部落和東羅馬公民之間的矛盾,東羅馬帝國的人文研究院和宣傳部門也在中央的要求下進行了針對化宣傳,試圖澄清主流社會對吉普賽人的無端懷疑。

首先便是民族由來,人文學者們根據吉普賽語和印度梵語之間的高度相似性,推斷出吉普賽人原本來自於印度,那就一定是亞歷山大東征與希臘化時代的產物,屬於希臘遺民,和東羅馬公民擁有同一個祖先。

其次便是宗教,吉普賽人與希伯來人不同,對待宗教的態度十分隨意,走到哪裡便信奉哪裡的宗教,東羅馬境內的吉普賽人基本上都信東正教,同樣是隸屬於君士坦丁堡正教會的同宗兄弟,不存在異端之說。

至於所謂的占卜,星象等神秘學“巫術”,這種事情可大可小,西歐最尊貴的君主,神聖羅馬帝國的腓特烈三世便痴迷這一套理論,梵蒂岡教廷也不可能帶著十字軍攻打維也納,如果不去較真,基本上沒人在乎。

隨後便是稱呼,人文學者們認為,吉普賽人的自稱“羅姆人”一定與羅馬帝國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絡,建議百姓尊重他們,將帶有歧視意味的“阿金加諾人”改換為“羅姆人”。

最後便是道德,農民和市民們常常指責吉普賽人喜好偷竊,其中一部分指控當然是有理有據的,但大部分指責都來自於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成見,只要有偷竊行為發生,大家都一股腦地將罪名強行安在處於社會邊緣的吉普賽人身上,從不管他們是否願意。

實際上,人們越是排斥,吉普賽人就越是貧窮,越是貧窮,偷竊之事便越常發生,甚至把一些原本不愛偷竊的吉普賽部落逼上對立面,最終釀成惡性迴圈。

實際上,吉普賽人壓根就不是一個團結一致的大集體,兩個處於不同地區的吉普賽部落之間的差異,也許比君士坦丁堡人和迦太基人之間的差異還要大。

至於西歐人對吉普賽人的其他指控,比如攜帶瘟疫和替東方穆斯林當間諜,這當然也是無稽之談,東羅馬帝國的城市衛生條令極其嚴格,已經很久沒有爆發出大規模瘟疫,東方穆斯林更是被帝國大軍打得節節敗退,何來瘟疫與間諜之說。

在一系列的宣傳下,東羅馬公民對吉普賽人的歧視稍有減輕,吉普賽人也能感覺到帝國中央釋放出的善意,保加利亞的一部分吉普賽部落開始在帝國中央的勸說下定居在城市周邊,同時不再保守頑固,允許部落成員與東羅馬公民結為婚姻。

但是,絕大多數的吉普賽部落依舊保持了自己的傳統,寧肯在自由的流浪之路上風餐露宿,也不願在城市的四角天空下過衣食無缺的生活。

於是,東羅馬帝國繼續頒佈政策,希望每一位吉普賽司令官能夠將自己除繼承人之外的一個兒子送到神學院參與短期學習,迴歸部落後擔任部落神父,為成員們組織日常宗教活動,為孩子們提供最基礎的神學教育和希臘語言教育,同時將東正教的道德觀念徹底帶進吉普賽群體,讓他們為可能存在的偷竊行為感到羞恥。

你想保留本民族的傳統文化?不想被東羅馬社會徹底同化?這沒問題,反正你們也沒什麼野心,無所謂的。

但是,如果你連最基礎的宗教同化都不想接受,那就是不給東羅馬帝國面子了,自從東羅馬帝國復興以來,凡是膽敢不給帝國面子的族群,他們的下場大多不怎麼好。

在東羅馬帝國的半脅迫勸說下,大部分吉普賽部落還是接受了這一條要求,部落司令官們老老實實地將一個兒子送到神學院去,並在學成歸來後接納他們作為部落神父。

為了給那些比較溫順的吉普賽部落一點甜頭吃,東羅馬帝國開始將通行證分為三級,依照吉普賽部落對東羅馬帝國的向心力程度,為他們授予各項權利。

最次一等的通行證頒發給那些願意進行登記但不願接受宗教管理的部落,只能在廣大農村與小型城鎮周邊紮營,不準在行政區首府這樣的大城市附近遊蕩,一旦發現便立即驅趕。

第二等級的通行證是最多的,也被稱為“教會通行證”,頒發給願意接受宗教管理的部落,可以在大城市周邊紮營,並且允許售賣商品,經營攤位。

最高等級的通行證被稱為“皇家通行證”,由皇帝,皇太子或皇太孫直接頒佈,頒發給願意為帝國效勞,承擔觀察地方和刺探情報等工作的吉普賽部落,他們甚至可以在大城市之內的指定位置駐紮下來,還會得到皇室特贈的權力象徵物,有權對周圍的其他吉普賽部落進行適當管理。

由於吉普賽人不事生產,他們必須依賴農村或城鎮才能生存下去,高等級通行證對吉普賽部落的吸引力還是很大的,在能夠保障遷移自由和本族傳統的前提下,追求更好的生活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天性,吉普賽人也不例外。

十幾年來,東羅馬帝國的吉普賽政策取得了還算不錯的效果,每一座大城市的周邊都有吉普賽人的流動營地,他們只是不事農耕畜牧,並非不勞而獲,占卜,藥劑,修鎖,金屬加工,馴獸,唱歌,跳舞,兜售小商品……受過教育的神父將基督教的基本道德帶到了吉普賽部落中,高速發展的經濟讓每一座城市都養得起這樣的服務業人員,從君士坦丁堡中流出來的一點點油水都能養活幾十個吉普賽部落。

收入變多了,生活過好了,道德變高了,吉普賽部落的犯罪率直線下滑,在東羅馬公民心中的形象也有所改善,一些吉普賽部落在見識過大城市的繁華後開始誕生出不同的思想,希望在城市中獲取一席之地,而非四處流離。

當然,吉普賽犯罪率的下滑還與東羅馬帝國的法律有很大關係,一般的吉普賽部落難以進入城鎮,而廣大鄉村的農場主和牧場主在他們的私人土地上享有絕對自衛權,如果一個吉普賽小偷膽敢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闖進私人領地,主人在勸說未果後,能夠使用包括火槍和十字弩在內的致命武器來保衛自己的私有財產,如果吉普賽部落準備上門報復,皇家騎警將誓死保衛帝國的納稅人。

一些得到皇家通行證的吉普賽部落逐漸對這個國家誕生了主人意識,他們的實力較為雄厚,也會有意識地約束周遭的其他部落,禁止他們觸碰法律,破壞整個族群的名聲,破壞來之不易的和平生活。

15世紀初,盧森堡王朝的西吉斯蒙德曾向一部分吉普賽人提供了保護,允許吉普賽人在他的土地上自由遷移,吉普賽人藉此機會將活動範圍擴大到半個歐洲,但諸位君主並沒有將吉普賽問題真正重視起來,之前放任自流,等事態變得不可控,又開始大舉迫害。

15世紀末,吉普賽人不到一個世紀的黃金時期已經結束,頻繁的瘟疫,歉收的農田,寒冷的天氣和獵巫運動的興起讓西歐各國掀起了一股迫害吉普賽人的浪潮,東羅馬帝國對吉普賽人的寬厚待遇讓不少吉普賽部落重新回到了東羅馬境內,截止到1478年底,生活在東羅馬國土上的吉普賽人已經超過了二十五萬,並且還在持續增加中。

由於政策出臺時間尚短,儘管他們信東正教,會說希臘語,但大部分的吉普賽人都並沒有將自己看做羅馬人的一員,對於他們來說,東羅馬帝國是一個溫暖舒適的避風港,除了東羅馬帝國之外,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擁有著如此發達的城市群,也沒有任何一個國家願意將他們當成正常人來看待,親近感自然而然地誕生了。

他們願意維護目前的和平秩序,願意為東羅馬帝國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擁有皇家通行證的大部落將所有的皇室成員列為“外鄉人兄弟”,甚至提出為皇帝而戰,正如當年,他們站在了西吉斯蒙德的身邊。

由於熱愛流動,吉普賽人也深度參與到東羅馬帝國的擴張中,從安納托利亞的到阿非利加,從埃律西昂到新色雷斯,東羅馬帝國的腳步到達哪裡,哪裡的吉普賽人就氾濫成災,他們為當地政府提供了不少幫助,遊牧部落的叛亂由他們來檢舉,奴隸暴動的籌謀由他們來揭發,流竄到新佔領區的伊斯蘭學者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假意改信,日後悔過”的穆斯林還沒來得及起事,吉普賽人便帶著騎警來將他們盡數誅滅。吉普賽人不太願意參與“外鄉人”的爭鬥,他們只是對眼前的和平生活太過珍惜。

北非兩個行省的公民對吉普賽人最為友好,作為三十多年宗教同化下的產物,他們的羅馬公民身份認同在很大程度上建立在共同信仰的基礎上,宗教狂熱情緒和普世主義傾向非常濃厚,他們在政治上偏向保守,卻在對待不同文化的其他東正教徒時比希臘裔公民更加開放。

迦太基城的醫學院公開邀請著名的吉普賽行腳醫生為學生們講授獸醫課,本阿魯斯的動物園也聘請了一些吉普賽馴獸師擔任飼養員,莊園主們十分願意與附近的吉普賽部落友好相處,期待著他們能將組團逃跑的穆斯林奴隸逮捕歸案。

希臘半島上,希臘裔公民也逐漸適應了吉普賽人的存在,雅典城的雅典娜金色大廳就曾邀請吉普賽舞者表演節目,聖尼古拉商城也為吉普賽部落劃分出了定點攤位,允許他們兜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無論如何,一切都在緩緩進步,高速增長的經濟帶來了開明的社會風氣,一切矛盾都被遏制於無形。

1478年夏季,一些希望獲得皇家通行證的吉普賽部落得到了秘密任務,他們乘坐大船抵達塞普勒斯,隨後又在東羅馬帝國收復奇裡乞亞之後登陸安納托利亞,他們在阿達納城面見了皇帝,並得知了更多的任務細節。

“司令官,你在麼?”

一個聲音打斷了蒙達的思緒,他抬起略有幾分醉意的眼眸,看著一襲黑色教袍的部落神父。

這是他的弟弟,曾在五年前響應帝國號召,前往康斯坦察神學院進行了一年的培訓,現在已經是一位還算合格的神職人員,精通教會希臘語,會寫希臘文,對拉丁語也有所涉獵。

蒙達看著自己全然一副虔誠信徒的弟弟,心中有些五味雜陳。

實際上,蒙達所帶領的這個部落原本生活在奧斯曼帝國統治下的安納托利亞,他的祖先們為了更好地與定居者交往,非常自然地將伊斯蘭教遜尼派作為整個部落的信仰,直到東羅馬帝國收復愛琴海東岸,全面清剿伊斯蘭教徒,他們又立馬改信了東正教。

在蒙達心中,信仰是靈活的,是因地制宜的,他們是自由的流浪者,不必像那些歐洲人一樣全身心地侍奉上帝。

蒙達的父親顯然也是這樣想的,他帶領部落皈依了東正教,卻並不會嚴格遵守東正教的一切法律和習俗,他們甚至沒去過幾次教堂,沒聽過幾次佈道。

東羅馬帝國的吉普賽政策開始實行後,蒙達的父親當然也是非常高興的,他不想和定居者兵戈相見,但也不太願意把兒子送到神學院中,僅僅拿著一張最低等級的通行證,帶著部落在愛琴海東岸自由遷移。

可是,五年前的一場嚴寒改變了這一切,當市民和村民們賴在家中,享受著溫暖的炭火和食物時,大量的吉普賽部落流離在風雪中,他們沒有多餘的糧食,沒有常備的庇護所,往往會像遊牧民族一樣進行冬季遷移,如果溫暖的南方也開始變得寒冷,他們就沒有了任何辦法,如果運氣好,也許能扛過去,要是運氣不好,死一大半都是非常有可能的。

但是,在那年冬天,從康斯坦察到米斯特拉斯,從卡爾西頓到博德魯姆,地中海以北的東羅馬城市的大教堂向所有吉普賽正教徒敞開了大門,在卡爾西頓大教堂神聖的馬賽克畫下,蒙達的這支部落第一次感受到了寒冬裡的溫暖,燃得通紅的焦炭,咕咕冒泡的熱湯,烤得噴香的麵包……

吉普賽人知道,教士們其實不太喜歡他們,他們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因為大皇宮的一紙號令,正是這一紙號令,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

儘管精通醫術的教士進行了全力救助,蒙達的父親還是因為已經出現嚴重感染的凍瘡而去世了,臨死前,他以司令官的名義宣佈接受皇帝的要求,將次子送到神學院去,同時將皇帝及他的後世子孫全部列為外鄉人兄弟,只要大皇宮一如既往地善待部落,部落就會一直遵從大皇宮的號令,從那年冬天,直到世界毀滅。

“仁慈而善良,伊薩克皇帝真是個好人啊……”

父親臨死前,看著吃飽飯的族人,還在如此喃喃自語。

後來,這些受教會所救助的吉普賽部落大多接受了宗教管理,在神學院中進行過培訓的吉普賽人成為了東正教會伸向流浪民族的觸手,一些教士在見識過大城市的繁華後,還會主動勸說兄長或父親停止流浪,安家立業。

“司令官,我們的下一站在什麼地方?”

神父直接了當地挑明瞭來意。

“教會還希望我們這些部落神父擔起傳播信仰的職責,我想看看,能不能勸說一些穆斯林難民皈依基督。”

“下一站在什麼地方,不是我說了算,得看那些紅騎兵。”

蒙達慢慢說著,掏出一盒羅馬牌香菸,也分給弟弟一支。

“怎麼,這麼快就代入傳教士的身份了?”

“哥哥,我還不是為了營地。”

神父謝絕了香菸,在兄長身邊坐了下來。

“這輛大篷車夠不錯吧?如果不是我要來了這次執行任務的機會,憑我們營地的實力,沒辦法得到的。”

蒙達撇撇嘴,但也找不出什麼反駁的餘地。

這種大篷車來自於皇家馬車工坊,是皇帝專為吉普賽人設計的一種原始“房車”,篷車中最醒目的便是擺放在最內側的十字架,這使得篷車能夠承擔禮拜堂的職能,用於滿足流浪民族的信仰需求。

四輪大馬車造價不菲,大部分吉普賽部落都是很難得到的,蒙達的這輛大篷車更是珍貴,僅有擁有皇家通行證的部落才能得到,相當於權力與恩寵的象徵。

大篷車推出後,立馬得到了吉普賽人的一致好評,一些吉普賽人甚至根據大篷車的數量來判斷部落強弱。

“哥哥,你知道他們到底是在執行什麼任務麼?”

神父想了想,看向蒙達。

“總感覺神神秘秘的。”

“不清楚。”

蒙達搖了搖頭,吐出一口煙霧。

“但據我所知,一共有幾十個羅姆部落參與了這次任務,我們只負責為紅騎兵和卡帕多西亞騎手提供住處,幫他們打掩護。”

“羅姆人的部落太多了,太尋常了,穆斯林對我們的存在早已習慣,根本不會產生什麼懷疑。”

“至於具體是什麼任務,我不會管,建議你也不要管。”

神父點點頭,抿了抿嘴。

“大哥,等紅騎兵們執行完任務,我建議您還是趕快轉移營地吧。”

“天氣冷,糧食不夠吃,難民們已經開始啃樹皮了,下一步就是吃人。”

神父抬起頭,看向兄長。

“如果讓他們發現我們,恐怕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今年冬天,會死很多人。”

“死人倒是與我無關,我只是這個營地的司令官……”

蒙達咕噥一聲,覺得弟弟的話有些道理。

“放心吧,我會把你的擔憂告訴紅騎兵的,想必他們也不想被薩拉森人發現。”

兩人正說著話,營地裡傳來孩子們的騷動聲,紅騎兵醒了。

蒙達和神父走出大篷車時,一個小隊的斯拉維斯騎兵已經從睡夢中醒來,他們騎著精挑細選的快馬,每個人的馬鞍上都斜挎著兩個大包,包中鼓鼓囊囊,也不知道是些什麼。

“向您致敬,尊敬的司令官。”

斯拉維斯隊長一邊將糖果分給孩子,一邊衝蒙達微笑。

“寒夜來臨,我們也該出發。”

蒙達看了看歡呼雀躍的孩子,又抬頭望了望漆黑的天空,點點頭。

“不管你們在做什麼,祝你們成功吧。”

司令官在胸前畫上一個十字。

“願萬軍之耶和華保佑你們。”

隊長含笑點頭,阿拉伯特色的面容和伊斯蘭式的著裝打扮讓他們看上去與附近的穆斯林沒什麼兩樣。

在吉普賽人的注視下,斯拉維斯小隊沿小道出山,他們從人跡罕至的森林奔向開闊的原野,奔向睡夢中的草場和良田,為穆斯林們帶來死神的告誡。

與此同時,漆黑的夜裡,許許多多的快馬騎兵從許許多多的吉普賽營地奔向遊牧部落的冬季草場,將馬鞍包中的布匿之鹽灑在這片被神詛咒的大地上。

1478年末,漫天風雪中,遊牧民族將大帳遷往南方,孩子們暢想著南邊的鳥獸暖陽,婦女們閒聊著南邊的布匹織物,首領們忙著清點部落的財產,似乎充滿希望。

但是,他們的希望終究難以實現,他們的命運早就掌控在了別人的手上,抵達心心念唸的冬季草場後,他們將得到的,僅有滿眼枯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