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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三欄請將

龔千石沒有想到“火麻仁”這麼快就來找自已,有點吃驚道:“今晚就去?”

“火麻仁”道:“還要等到什麼時候?興義山中的‘三嶽擎天’說不定已經全夥到齊,我們不能再耽擱了。”

“縮骨全”已經聽“火麻仁”提到過“鬼仔譚”,遂對“鬼仔譚”道:“你就是‘公腳先‘的公子?”

“鬼仔譚”恭敬道:“晚輩正是,家父也常常向我提到過全叔您的。他提到提到全叔時還說了句‘簪花戴紅,由青入紅。’”

“縮骨全”聽到“鬼仔譚”說完這句話後臉色有些不太自然,打量了“鬼仔譚”好一陣,才道:“既然系‘公腳先’的公子,也可算是自已人了。今晚去拜候‘三欄’可是兇險無比,你可想清楚了。”

“鬼仔譚”昂然不懼,道:“家父也是甚為敬慕‘其昌先生’,現在晚輩可以為先生出力,正是家父所願。”

“火麻仁”道:“好小子!今晚準時八點在新填地街口見面,然後出發到‘三欄’!”說完即轉身離去。“縮骨全”臨離開時拉過龔千石到一旁道:“今晚若是有什麼危險,記得保住你自已的小命要緊,你要執生了,細佬!”

龔千石知道縮骨全是為自已好,心裡雖然不以為然,口中仍是維維是諾,他待“縮骨全”也離開之後,對“鬼仔譚”道:“這個‘全叔’雖然為人很好,但總是膽小怕事。真不知道他怎麼會加入三點水洪山的。”

“鬼仔譚”笑道:“你不要看小全叔,他的來歷絕不簡單。有機會你自然會知道的。”說完臉上莫測高深。龔千石看他這般玄虛,想起方才他提到的“簪花戴紅,由青入紅”,一時間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陳久如就道:“今晚你們去三欄可要千萬小心,我還是先回家,等你們的好訊息了。”龔千石點點頭,道:“你回去也好,今晚畢竟是我們三點水的分內事,久如兄是讀書人,還是不要牽涉進來了。”陳久如苦笑道:“我書讀得不少,但比起二位其實大大不如。今晚你們是動拳腳的事務,我想牽涉進來也不行呀。”他說完就和龔千石、“鬼仔譚”道別而去。三人相識時間雖短,但連日來同生共死、齊逢奇遇,所以特別珍重道別。

好不容易等到八點,二人來到了新填地街口,早看見“洪帶妹”和“火麻仁”在等候。好個“洪山武二郎”,英氣勃勃,卻是一身長衫打扮,更顯瀟灑。龔千石本來還是十五十六的心情,但是一看見帶妹哥頓時就信心百倍,自覺有他在就萬事皆妥,連忙走上前去問好。洪帶妹拍拍他肩膀,盡在不言中。“火麻仁”又替“鬼仔譚”引見。“鬼仔譚”見到“洪山武二郎”本人,頓時一臉敬慕之情,溢於言表。

寒暄之後,“洪帶妹”就對龔千石和“鬼仔譚”道:“三欄請將,禍福難料。今晚若是有什麼萬分兇險,你們必要時就跪地求饒,他們看在興順山的份上,自可保全性命。”

龔千石一直就對“洪帶妹”的身手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而“鬼仔譚”未到省城之時也聽過無數次關於“打通街”的威名,想不到這位堂堂洪山武二郎,面對長堤數十名“咕哩”兵團的包圍都未曾有過懼色,現在還未到“三欄”就說出這樣一番洩氣話來,可想而知今晚確實異常兇險,禍福難測。

四個人再不言語,一起就沿著新填地街向北而行,直向著“三欄”而去。當年的西關英雄地“果、菜、魚”三欄,除了“塘魚欄”地名猶在,其餘兩地歷經近百年的滄海桑田、風雲變幻,到今天早已不復存在,徒留下散碎和即將湮沒的歷史塵煙。其位置大概就在今天西關的梯雲東路以西,平治裡以東的一帶,那裡到今天都是民居密集,水產、肉店林立,而在當年,則是“三欄”的天下,也稱作“市井樂園”,西關的貧苦階層多數就聚居在這一帶。

洪帶妹四個走到來果欄的開道口時,已是華燈初上,這個時候的“三欄”也結束了白天的熱鬧營生,所有攤販都收業離去,一般只有“三欄”公會的主事們會留在這裡商議事宜或者是談天說地。

龔千石放眼看去,黑漆漆的一片低矮房屋,密密麻麻。地上溼溼滑滑,還有不少白天開攤時留下的雜物汙穢。外面大街上的微弱燈光映照之下,中間一條路道,兩旁都是已經收業的攤鋪,但是一個人影也不見,像是內裡機關重重,更讓人有點膽戰心驚。

洪帶妹一早已經按規矩將拜帖送到來三欄之內的公會,也知道此時三欄內的高手早就佈置妥當,單等他四人前來,所以一點也不吃驚,大步走上前去,高聲道:“興順山武執事,沙基洪帶妹,有事求見。”但過了良久,欄內毫無聲息。一向橫行無忌的“火麻仁”現在卻有些畏手畏腳,低聲問道:“帶妹哥,現在怎麼辦?”

洪帶妹微笑道:“今晚來拜候,就料到要‘闖花街’的了。如果在這裡畏畏縮縮,徒然讓人取笑。我‘打通街’的招牌還不想今晚毀在這裡。”說完就舉步向前走去。

“火麻仁”臉上一紅,看了看龔千石和“鬼仔譚”一眼,表情複雜,就快步跟了上去。四個人兩前兩後,走進欄內,都沒有說話。走了一陣,“鬼仔譚”拉了拉龔千石的衫尾,龔千石立時會意,向後看去,看到來路之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影影綽綽站了七八個人,手上都拿著傢伙,黑黝黝的不知道什麼東西。“鬼仔譚”低聲道:“他們手上的都是桿秤!”

前面的“洪帶妹”已經停下腳步,因為聽到面前有人大聲笑道:“‘洪山武二郎’名不虛傳,膽識過人。既然入來了花街,那就封路口吧!”有兩個人站在去路之上,一左一右,雖然天氣開始轉涼,但是都穿著夏天的短衫,左邊那個手上還拿著個玻璃瓶正在對著嘴喝。

“火麻仁”低聲對龔千石和“鬼仔譚”道:“這兩個就是果欄的主事,‘荷蘭澄’和‘荷蘭水’兩兄弟。”

廣州城在康熙年間就是全國唯一的通商口岸,向來是外國商品的往來之地,鴉片戰爭之後外洋貨物更是如潮水般湧入。而老省城居民對這些各國貨品都冠以“荷蘭”通稱,因為“荷蘭”曾是“海上馬車伕”,最早為省城人所認知。據說在二十年代初,已經有外洋的汽水銷入,價格便宜而且對於省城居民來說口味新鮮,很受低下階層的歡迎,一律通稱為“荷蘭水”。

這兩位三欄“九大簋”中高手就是綽號“荷蘭澄”和“荷蘭水”的兩兄弟,專以銷售批發外洋水果和汽水為生,手下兄弟、夥計眾多,兼且好勇鬥狠,名震西關。不問而知,左手邊那個拿著玻璃瓶的肯定就是“荷蘭水”了

“洪帶妹”傲然笑道:“勞駕兩位兄長先出來迎接,真是夠面子了。”那個拿著玻璃瓶汽水的果然就是“荷蘭水”,大概有三四十歲年紀,身材長得卻不是十分強壯,對著“洪帶妹”道:“洪執事向來甚少來到三欄,今晚究竟是有什麼貴幹?” 洪帶妹見他明知故問,只好道:“小弟今晚來‘三欄’為的就是本山和‘興義山’的生死片,故此要來三欄‘借將’,還請幾位主事念在多年的情誼,給幾分面子我洪帶妹。”

“荷蘭水”哈哈笑道:“你‘洪山武二郎’的名氣這幾年是如雷貫耳,威震西關,想不到今天也有來求我們‘三欄’這些下九流的人的時候。不過,我‘荷蘭水’雖然只是個賣水果的,還有點骨氣,就是不太喜歡給人家面子。”

洪帶妹深知自已這幾年為了抗衡長堤龍行水,以至在省城風頭太盛,招搖過甚,豈知卻遭來“三欄”大人們的妒忌,現在聽這個“荷蘭水”的語氣,擺明就是不滿意自已出盡風頭。

“火麻仁”道:“我們大家本是同山一脈,這次‘生死片’關乎重大,難道眾位‘三欄’英雄會袖手旁觀嗎?”

“荷蘭水”瞪了“火麻仁”一眼,道:“我還以為是哪個,原來是沙基碼頭的同賭舘護場卓仁哥呀,真對得起‘細眼皇帝’他老人家呀。” 其昌先生從來不大看得起大煙、賭舘營生,“火麻仁”雖是他的拜帖門生,但自細眼皇帝離開省城火麻仁卻奉山主火麒麟之命,擔任沙基所有賭館的護場。正因如此,“三欄”這些大人對火麻仁十分不滿,認為其對其昌先生大不敬。現在聽“荷蘭水”的口氣十分輕蔑,火麻仁忍不住心中有氣,剛想發作。

洪帶妹揮手製止他,然後道:“火麻仁總算是當年其昌先生親自薦帖的兄弟,難道三欄各位兄長不能看顧先生的情面?。”

“荷蘭水”哼了一聲道:“這次的‘生死片’本就是他‘火麻仁’自已闖出來的大禍,與我們三欄有什麼關係?若然系‘細眼皇帝’大駕來到,我等二話不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是就憑你們兩個契弟?”

“火麻仁”被荷蘭水“單打”就算了,但居然出言冒犯洪帶妹,就再也忍耐不住,怒道:“挑那星,‘荷蘭水’你個斬頭鬼,是不是以為我‘火麻仁’是‘太監洞房’,沒屌用啦?”說完衝上前去就要動手。還未等他走上前來,旁邊的“荷蘭澄”突然大喝一聲:“動手!”就聽見“嘩啦啦”地巨大響聲,兩旁黑漆漆的攤鋪突然排山倒海般就飛來無數物事,朝著“洪帶妹”四個人劈頭蓋臉而來。“火麻仁”一時不曾防避,額頭上就被那些物事擊中,痛得哇哇大叫,這時才看清楚居然是鋪天蓋地的水果!有橙,有蘋果,還有斗大的沙田柚,好像是下了一場水果雨一般。原來在兩旁的房屋上早就埋伏著“三欄”的夥計,有一二十人不停地將一筐筐的水果推倒下來。

“洪帶妹”四人急忙閃避,還未得及避開,又有無數數不清的玻璃瓶扔了下來,頓時碎片四濺,除了洪帶妹,龔千石、“鬼仔譚”和“火麻仁”都不及提防,臉上和手上立刻就受了傷。

“荷蘭水”大聲喝道:“要想‘借將’,先過了我們這一關再說啦!”說完就衝了過來,他的兄弟“荷蘭澄”唿哨一聲,守在街頭的那七八個手下舞起手中的大桿秤也圍攻上來。

龔千石卻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場面,已經被那些水果和玻璃碎片弄得又慌又亂,黑暗中四面八方就有人揮動傢伙打過來,那些“果欄”的夥計看來平時都是精於用大桿秤做武器,那桿秤上的鐵鉤鋒利無比,還有幾個人乾脆就用那鐵秤砣當成是流星錘兜頭打來,差點就打到腦袋開花。

洪帶妹一手將龔千石扯過,將他推向前面,大聲道:“‘鬼仔譚’和你先衝過去,這裡有我來擋住!”說完就和“火麻仁”抵擋住眾人。

“鬼仔譚”和龔千石連忙就抱頭向前衝去,沒走了幾步,就看見“荷蘭水”和他兄弟“荷蘭澄”攔住去路。“荷蘭水”卻不認識龔千石二人,喝道:“你兩個壽頭不怕死?”龔千石情急之下也不再多話,迎面一拳就轟了過去,“荷蘭水”看見龔千石如此兇猛,心中有氣,側身避過,身手異常敏捷,反手就將那玻璃瓶打向龔千石後腦,龔千石剛來得及閃避,一旁的“荷蘭澄”已經一腳踢將過來,“澎”地將他踢倒在地。

龔千石雖然有兩下所謂身手,但是眼前這兩位是縱橫“三欄”多年的洪山大人,街頭對仗無數,所以一下子就被擊倒在地。

“荷蘭澄”剛剛踢倒龔千石,“鬼仔譚”已經雙拳左右開弓打了過來,“鬼仔譚”在香港受過西洋拳法專業訓練,這一下組合拳完全是西洋套路,比龔千石的三腳貓就厲害得多了,饒是“荷蘭澄”在“三欄”見多識廣,但是卻從未見過,一時間被他逼開了幾步。

“鬼仔譚”扶起龔千石,道:“沒什麼事吧?”龔千石搖搖頭,剛才吃了小虧,當場也發了狠,大聲喝道:“洪山弟子,有前無後!”說完又朝著“荷蘭水”衝了過去。“鬼仔譚”也和“荷蘭澄”混戰在一起。

龔千石雖然勇猛,但是講到街頭近身搏鬥的經驗,哪及得上“荷蘭水”,加上他手上那個玻璃瓶原來也是武器,幾個來回就被他打得手忙腳亂。反倒是“鬼仔譚”的西洋搏擊拳法非常了得,而且身法靈活,所以一直佔著上風,“荷蘭澄”忙於招架。龔千石同“荷蘭水”鬥了一陣,一個不留神就被他手上的玻璃瓶打中額頭,頓時滿頭鮮血淋漓,視線受阻,又被“荷蘭水”踢倒在地。

“荷蘭水”哈哈大笑道:“你這樣的身手也敢來闖三欄?今晚就幫你埋單!”說完舉起那汽水瓶,對著龔千石的頭就砸了下來,突然聽到好像響雷一聲暴喝,一條人影撲到身前,“澎”地一聲響一拳就將那玻璃瓶打個粉碎,那些玻璃碎片濺射開來,嚇得“荷蘭水”連忙低頭閃避。

他十分吃驚,抬頭看去,面前站著的是神威凜凜的“洪帶妹”。洪帶妹一擊即中,卻沒有乘勢攻向“荷蘭水”。他和“火麻仁”已經將那七八個“果欄”夥計打退,看見龔千石有危險,立即就衝過來相救。“荷蘭水”單是看到“洪帶妹”就已經怯了三分,轉頭再一看,見到“鬼仔譚”已經將“荷蘭澄”逼到無路可退,這個時候埋伏在四周的幾十個“果欄”夥計像潮水般湧了出來,將“洪帶妹”四個團團圍住。

“荷蘭水”喝道:“都給我停手!”“鬼仔譚”聽他這樣一說,就停下手來,沒有再攻向“荷蘭澄”,連忙將龔千石扶了起身。

“火麻仁”道:“‘荷蘭水’,剛才這麼大口氣,現在怎麼又不動手了?”

“荷蘭水”對著洪帶妹豎起拇指,道:“多謝手下留情。不愧是‘打通街’,論拳頭我不是洪執事的對手。”轉頭對著“鬼仔譚”道:“這個少年是什麼人,居然會西洋拳。”

“火麻仁”道:“他是香港西環‘公腳先’的公子,叫做‘鬼仔譚’!”

“荷蘭水”哦了一聲,顯然也聽過“公腳先”的名頭,道:“難怪有這樣的身手。洪執事,你們不用‘闖花街’了,我帶你去三欄公會去見‘鎮三欄’大人!”

洪帶妹卻十分意外,想不到居然“荷蘭水”肯帶他拜見“鎮三欄”,又驚又喜道:“多謝水哥成全。”“荷蘭水”沒好氣道:“你過了我這頭關,不代表你就可以請到將,今晚你們四個能夠走出公會再說吧!”說完和“荷蘭澄”轉身就走。“火麻仁”低聲對“洪帶妹”道:“帶妹哥,我們應該怎麼做?”

洪帶妹道:“管他那裡是龍潭虎穴先見到‘鎮三欄’再說!”“火麻仁”知道公會那裡必定是雲集了“三欄”高手,只好點點頭,又對龔千石道:“千石仔,你還頂得住嗎?”

龔千石真是又羞又愧,想不到自已一開頭就被打了個落花流水,還受了傷,連忙道:“當然頂得住了!”“洪帶妹”就吩咐“鬼仔譚”扶著龔千石,四個人跟著“荷蘭水”後面而去。

“荷蘭水”兩兄弟在前引路,四周那幾十個“果欄”夥計隔開了一段距離尾隨,倒像是護衛著“洪帶妹”一般。走了一段路,“火麻仁”突然道:“慢著,你們現下究竟是去哪裡?”“荷蘭水”回頭冷笑道:“堂堂沙基‘火麻仁’難道也怕了?”

“火麻仁”罵了一句,道:“我怕你個大頭鬼,不過你們現在這個方向是向著多寶大街去的。”“荷蘭水”道:“‘火麻仁’果然是‘心水清’,頭腦清醒,不錯我們現在是經多寶大街去泮塘!”

洪帶妹道:“你們不是要帶我們去‘三欄公會’嗎?怎麼要去泮塘?”

“荷蘭水”哈哈笑道:“我們三欄的公會就在泮塘大街的‘仁威廟’!”

洪帶妹和“火麻仁”對望一眼,心中十分吃驚,他們一直以為今晚必定要在“三欄”內來一場龍爭虎鬥,想不到原來三欄公會居然不是設在“三欄”之內,而是在仁威古廟。

“仁威廟”是供奉真武大帝的觀宇,就位於今日的泮塘路上,旁邊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泮溪酒家之所在。洪帶妹和“火麻仁”威震沙基,對於泮塘荔枝灣一帶卻甚少涉足,雖然不懼,但是畢竟是不明底細。

“荷蘭水”和“荷蘭澄”二人看見連洪帶妹都露出猶豫之色,更加自豪,看來仁威廟、三欄公會連赫赫神威的“洪帶妹”也存了三分懼意。“荷蘭水”道:“洪執事,我們三欄‘九大簋’今晚齊集三欄公會,除了恭候大駕光臨,同時也是因為有件關乎我們三欄的大事。”

洪帶妹正色道:“既然要‘九大簋’一起現身,這件事必定非同小可了。”

“火麻仁”道:“究竟是什麼大事那麼要緊?連你‘荷蘭水’都如此凝重?”

“荷蘭水”臉色一變,卻沒有說話,只是轉身繼續前行。“火麻仁”十分知趣,沒有再追問下去。眾人各懷心事,在黑夜中前行,很快就穿過了多寶大街,來到了龍津西街。龍津路在省城十分有名,由東自西,龍津東從今天的人民路起發,正是當年的西城護城河,龍津者自然就是指河,當年這條河道起源於舊日泮塘荔枝灣,一直蜿蜒到太平南西濠湧,匯合到護城河。 而龍津西街在前清時期還是一條清水河道,兩岸荔枝紅,而這“龍津”的龍字則是眾說紛紜,在很多沙基、荔灣船戶口中,就是指那位神出鬼沒的“烏龍太歲”。

從龍津西前行,沿途就是泮塘和荔灣,也就是今天的荔灣湖公園,荔灣湖公園是建國後五十年代改田建湖而成。在當年卻還是泮塘農田,風光秀麗,出產著著名的“泮塘五秀”,也是今天的著名老字號酒家“泮溪酒家”所在。 一條美麗絕倫的嶺南特色的荔枝灣水道往西而匯入珠江江面,在今天的海角紅樓泳場對出的江面,也是“疍家船戶”在江面上販賣艇仔粥的最旺盛場所,多少文人墨客於盛夏間流連忘返。

但是今晚的龍津西卻是氣氛凝重,所有住戶都是關門閉戶,不敢聲張。而街上兩旁的屋簷下每隔一段,就站著兩三個身形彪悍的大漢,面無表情在看著“洪帶妹”四人。

“火麻仁”面上毫無懼色,哈哈笑道:“堂堂三欄果然是人多勢眾,從龍津西開始就佈置了這麼多人手站街,不過此處到泮塘還有一大段路呀。”

“荷蘭水”冷冷地道:“我們三欄沒出什麼英雄人物,不過就是命賤、膽壯、人多,就算系‘洪山武二郎’也不怕。”

洪帶妹聽到毫不生氣,道:“今晚三欄九位大人齊集仁威廟,非比尋常,但這個天時不是‘起龍頭’的時候呀?”

“荷蘭水”聽到“起龍頭”這三個字,嚇得整個人當場怔在原地。他的兄弟“荷蘭澄”為人較是粗疏,忍不住失聲道:“洪、洪、洪執事怎麼知道我們要‘起龍頭’的?”由於太過驚訝,說話也結巴了起來。“荷蘭水”氣得瞪了他一眼,道:“不要亂說話!你真是‘單料銅煲’呀!”“荷蘭澄”這才意識到自已露了底細,十分羞愧,立刻不敢再出聲。

“火麻仁”也不太明白洪帶妹為何一說出“起龍頭”三個字,“荷蘭水”這麼強悍之人嚇成這個樣子,剛想打個眼色,“荷蘭水”指著前方就道:“我們三欄的管數先生來迎接洪執事來了!”

從街的北面走過來一個人,朗聲笑道:“帶妹兄,今晚怎麼這麼好雅緻來‘三欄公會‘消遣呀?”這個人戴著副眼鏡,像是個讀書人打扮,一看就知不是個等閒人物。“火麻仁”低聲對龔千石和“鬼仔譚”道:“這位就是‘三欄’的師爺、管數‘老襯庭’了。”

“鬼仔譚”在香港時也曾聽乃父說起過“老襯庭”的名號,此人大名叫梁學庭,能寫會算、足智多謀,是個懂筆墨之人,在三教九流中算是文化、學問最高,因此擔任“三欄”公會的會計、管數。此人卻是出生於香港,後隨父母移居省城,在西關長大。他的綽號正是香港山頂上的有名建築“老襯亭”的諧音,除了因為他是出生於香港,還因為此人精明算計,經常號稱“世人除他皆老襯”,“老襯”者就是容易被騙之人的意思,所謂“水魚”呀,所以江湖中贈他此外號。

“洪帶妹”也曾見過“老襯庭”一面,不敢怠慢,連忙行禮問好。“老襯庭”笑道:“洪執事無須多禮了,就請入廟內三欄祖師堂,鎮大人已經恭候多時了!”

“老襯庭”當前引路,眾人來到了泮塘大街上,遠遠就看見了泮塘灣上坐北朝南的那間仁威廟。龔千石和“鬼仔譚”離遠看著仁威廟的坐向和氣勢,都隱隱覺得此廟建在泮塘之源上,朝南而視荔枝灣和珠江面,必定有其原因。

“荷蘭水”對著“老襯庭”道:“先生庭,按規矩凡外人要入廟到三欄祖師堂,必須要飲‘三欄酒’!”“老襯庭”微笑點頭稱是。“火麻仁”怒道:“你們三欄怎麼那麼多爛規矩?這三欄酒又是什麼東西?”

“老襯庭”道:“‘三欄酒’就是果、魚、菜三欄調製出來的土酒,膽雄心壯之人才敢喝。喝了三欄酒才有資格進入仁威廟三欄祖師堂。”說完他揮了揮手,有名三欄夥計就捧著個“九江雙蒸”燒酒瓶走到前來。

“火麻仁”哈哈笑道:“原來是九江雙蒸燒酒,我喝它十七八瓶也沒問題呀。”“洪帶妹”卻皺著眉頭,似乎對這三欄酒十分避忌。“鬼仔譚”心細如髮,連堂堂洪帶妹都露出這樣的表情,這“三欄酒”絕對是大有文章,低聲道:“仁哥不要大意,恐怕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洪帶妹”搖搖頭道:“今晚我們是來三欄‘請將’拜候,有求於人,輪不到我們不喝的了,我先來吧!”

“老襯庭”十分讚許,點頭道:“洪山武二郎果然是大英雄本色,佩服,佩服。”說完就吩咐手下拿了四個普通酒杯出來,親自將燒酒瓶中的三欄酒倒進酒杯內。

龔千石看到那倒出來的酒像是黑漆一樣,惡臭難聞,不用說喝下去了,就是這樣聞了幾聞已經快倒了下來。“火麻仁”破口大罵道:“丟那媽,這是什麼東西,這麼難聞?像是你們塘魚欄的爛魚味道?”

“老襯庭”笑道:“卓仁哥平常都在賭館、沙基碼頭逍遙自在,少在塘魚欄留駐,所以不慣。其實那些魚腥臭味聞慣了還挺好聞的。”說完就做了個“請”的手勢。這一下“火麻仁”、龔千石和“鬼仔譚”都不知如何是好,這“三欄酒”的味道實在是令人作嘔,聞了都開始有點頭暈了,要真的喝下去,任他三人如何膽雄心壯,都不禁有些害怕。

洪帶妹看了看面前黑沉沉的仁威廟,二話不說仰頭就將第一杯酒喝了下去,面不改色、神態自若。

“老襯庭”、“荷蘭水”和“荷蘭澄”三大主持都吃了一驚,臉上露出無比敬佩的神情。 而“火麻仁”、龔千石和“鬼仔譚”三人雖然一向對“洪帶妹”敬若天神,但現在看到他如此了得,也都嚇得目瞪口呆。

洪帶妹對著“老襯庭”道:“學庭兄,我看他們三個也不用全部要喝,就再選一個來喝吧。反正你們也用不著那麼多人。”

“火麻仁”對他這句話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老襯庭”卻面色微變,有些驚慌失措,但是很快就恢復平靜,淡然道:“既然洪執事這樣吩咐,小弟怎敢不應承。你看誰再來喝?”

“洪帶妹”看著龔千石道:“千石仔,你就來喝這第二杯吧。然後我們幾個就入三欄祖師堂拜山。”

龔千石大出意料之外,實在想不到洪帶妹居然是選自已來喝,而且聽他的意思,要是自已不喝,他們四個就不能進入仁威廟。無可奈何之下,又是帶妹哥的吩咐,只好硬著頭皮接過酒杯。“火麻仁”在一旁一臉的同情之色,還有點幸災樂禍。

“鬼仔譚”低聲道:“帶妹哥這麼好功夫,你跟他不能比,千萬不要一口就吞下去,不然肯定有麻煩。”

龔千石心中罵了一句:你真是好提議,還不能一口吞下去?難道還要含在口裡面好好品嚐?但“鬼仔譚”一向見識不凡,聽他的話總應沒錯,於是就將酒杯放到口邊一飲而盡。

他果然不敢一口就吞下肚子,在口中停留了好一陣,才緩緩嚥了下去,但是那股腥臭味差點就把他燻昏過去,這種味道簡直就是無法形容,平生從來未有喝過如此腥臭無比的東西。

只覺得雙眼迷濛,頭暈眼花,搖搖欲墜,五臟六腑上下翻騰,彷彿所有肚子裡的東西都要爭相從喉嚨裡噴湧出來,但是喉嚨處偏偏是無法動彈,那種難受感覺就像恨不得馬上用刀把自已插上幾下。

“火麻仁”和“鬼仔譚”看見他這樣的情形,都十分緊張,大聲叫喚龔千石。龔千石已經是神志不清,只聽到朦朦朧朧有人叫自已名字,但是自已卻無法答應。

“洪帶妹”吩咐“鬼仔譚”扶著龔千石,然後對“老襯庭”道:“學庭兄,還請入廟帶路。”

“老襯庭”看了看“荷蘭水”一眼,馬上笑道:“小弟前頭帶路,恭請四位到祖師堂。” 說完揮了揮手,在街上所有的“三欄”夥計都四處散開,井然有序、悄沒聲息,只剩下“老襯庭”、“荷蘭水”和“荷蘭澄”帶著“洪帶妹”四人向著仁威廟大門而去。

“火麻仁”低聲對“洪帶妹”道:“帶妹哥,為什麼要千石仔喝那三欄酒,現在搞成這個模樣?”洪帶妹沉聲道:“你不要問那麼多,等會入到仁威廟一切聽我的主意,不準亂說話!”

“火麻仁”見他也如此慎重,完全沒有了往日的輕淡自信,嚇得連忙點頭,不敢再出聲,也知道進入仁威廟內必定有重大的事情。

龔千石這個時候稍微感覺好了一點點,隱隱約約聽到“洪帶妹”這樣吩咐,心中覺得“洪帶妹”選自已喝這三欄酒一定是大有原因,但是剛想了一陣,就又想作嘔,幸好有“鬼仔譚”攙扶,不然早就摔倒在地上。

八十幾年前的“仁威廟”絕對沒有今天翻新後的那麼好看,廟宇建築已經是破舊不堪,平時也甚少有人前來,而仁威廟前的泮塘荔枝灣也因為多年的時局動盪,大大失去了往日的風采,此時深夜之下,仁威廟更顯得神秘。而三欄祖師堂卻是隱藏在仁威廟的背後一個角落,原來只是一個小小的祠堂模樣,其破落的樣子實在是無法和赫赫有名的西關“三欄”聯絡起來。

“老襯庭”走在前頭,來到了祖師堂前就止步不前反而是在四處張望。“荷蘭水”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怎麼‘老虎蟹’兩個不在這裡,難道已經提前動手了?” “老襯庭”瞪了他一眼,洪帶妹道:“學庭兄,未知鎮大人在何處?”

“老襯庭”只是勉強笑了一笑,隨即鎮定道:“我們先入祖師堂內等候,他應該很快就到了。”

洪帶妹哈哈笑道:“恐怕他一時半會沒那麼容易能夠來吧?庭兄才說他一早在祖師堂內等著我們,現在這裡一個人都沒有,豈非奇怪?”

“老襯庭”眉頭一皺,沒有再說話,只是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洪帶妹。兩個人互相對視了好一陣,令到一旁的“火麻仁”等眾人都莫名其妙、不寒而慄,生怕這兩位名動省城洪山大人隨時動手。

直到過了良久,“老襯庭”才嘆了口氣,道:“我早知‘馬騮泰’已經不算是‘三欄’中人,他應該已經告知帶妹兄不少的事情了吧?”

洪帶妹道:“也多虧泰哥告訴我,你們三欄‘九大簋’也真是口痰上頸,居然想出這樣的主意!”

“老襯庭”搖搖頭道:“給人逼到了牆腳,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火麻仁”再也忍耐不住,急忙道:“帶妹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洪帶妹還未回答,就看見祖師堂內衝出個人,身形矮小但是異常壯實,此刻滿頭大汗,顯得十分驚慌。“荷蘭水”一看到此人就大聲道:“老虎蟹,你去哪裡了?”這個被“荷蘭水”喚做“老虎蟹”的矮小之人看見“老襯庭”,急忙道:“‘乾貨’已經拿到了!”

“老襯庭”一聽十分高興,道:“鎮大人呢?他到哪裡?”“老虎蟹”一頓腳道:“他們三個已經下水了!”“老襯庭”“啊”地驚叫一聲,完全沒有了他一派風流淡定的儀態,顯得有些氣急敗壞道:“‘洪山武二郎’都已經請來了,不是說好等他來才動手的嗎?”“老虎蟹”道:“等不及了,那隻東西好像也來了!”

洪帶妹突然道:“老虎蟹,你好大的膽子,居然從方便醫院把‘影月花’的屍體給偷了出來!”

龔千石本來還是昏昏沉沉,一聽到這句話立時就嚇醒了過來。一旁的“鬼仔譚”也很震驚,他知道這個叫“老虎蟹”的“矮冬瓜”非同小可,他就是名列三欄“九大簋”之一、江湖人稱“老虎蟹”,向來敢做敢為、膽大包天、橫衝直撞。但是萬想不到此人居然膽大妄為到了這個地步,把墜樓身亡的陳塘大寨姑娘“影月花”的屍體偷到了這裡來,只是不明白他這樣做究竟又是為了什麼原因。

“老虎蟹”卻不太認得洪帶妹,但隨即就明白過來,連忙道:“洪執事,我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雖然有傷陰德,但不這樣做很難引那、那、那出來呀。”他連說了三個“那”字,不懂內情之人絕對不明白他是指什麼。

洪帶妹卻似乎明白,對著“老襯庭”道:“快帶我去見鎮大人,小弟願助一臂之力。”

“老襯庭”聽到“洪帶妹”如此說,十分高興,道:“如若有洪兄出手,我們就多幾分把握了!”

洪帶妹道:“庭兄無須客氣,我也是為‘三欄’請將而來。大家互相幫忙。”

“老襯庭”道:“只要今晚大功告成,‘三欄’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任憑吩咐。”說完對著“老虎蟹”道:“快抬起條幹貨,給我們帶路!”

“老虎蟹”點點頭,轉身就進了祖師堂,然後抱著個由白布裹著的人形物體出來,應該就是“影月花”的屍體。

“火麻仁”和“鬼仔譚”對望一眼,直到現在他們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時間呆在原地,反應不過來。“火麻仁”畢竟忍不住,還是走過去低聲問“洪帶妹”道:“帶妹哥,這究竟是搞什麼把戲呀?”

洪帶妹看見“火麻仁”這個模樣,想了一想也低聲道:“我們今晚要幫‘三欄’‘九大簋’起龍頭捉‘烏龍太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