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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紅船往事

龔千石最是禁不得激將法,面前雖然系前輩高人,但是忍不住道:“就算順公家是龍潭虎穴,晚輩也一定會來拜訪的。”

“豬油順”微笑地點點頭,道:“好,夠膽色,這才配得上系‘細眼皇帝’的門生,老子我在家恭候。”對著“鬼仔譚”道:“你待會也來倉前直街見我,王繼康有什麼想從我這裡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鬼仔譚”和龔千石連忙對他行了洪山晚輩之禮,和陳久如一起扶著湯姐帶兩姐弟急匆匆地離去。經過今晚連夜驚魂,眾人都不想再在這珠光街逗留,加上龔千石和“鬼仔譚”傷得不輕,一時間也顧不得種種怪異之事。都難以想象何以這個“豬油順”居然可以在這樣的地方住了這麼多年,這些前輩高人果然是與眾不同。

幾個人從珠光街出到長堤邊,再也不敢再向前,因為外面正對著天字碼頭的所在。龔千石更是大為避忌,自已火燒大舞臺的事情還未了結,居然又來到了“十三行”的大本營,簡直自投羅網。

幸好長堤邊上還有幾個跑夜路單幫的人力車在兜搭生意。而人力車公司自然也是有“十三行”勢力的插手,只有定期繳納會費才能繼續在長堤拉生意,否則就會被驅逐,甚至是被痛打一頓。但還是有不少貧苦的車伕無力繳費,被迫偷偷租用別人的人力車在深夜拉生意餬口。

長堤畢竟是省城的另一大風流銷金窩,所以這些偷拉生意的車伕還是能勉強餬口,陳久如攔下三輛車,出高價僱用,不敢沿長堤西去,而是走入內街,繞到高第街,向太平南路而去。太平南就是西濠湧的所在,是以前省城西城牆的護城河和排水渠所在,城牆拆除後,太平南依然還是西關和南關的地盤分界線。

三輛人力車按著“鬼仔譚”的指示,一直在內街也就是以前的新城內走,過了小市街,也就是今天的解放路南,又從靖海路繞了回去長堤大馬路。靖海路就是以前省城新城的外城門之一靖海門,民國修路時拆除,改成靖海路。那幾個車伕大感奇怪,猜不透這幫人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繞了這麼大的圈子,但也樂得多賺車費。等過了太平南,眾人都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特別是龔千石。“鬼仔譚”就吩咐車伕先送湯姐帶兩姐弟回到第十甫街。幸好還是夜深人靜,湯姐帶又經常玩耍夜歸,兩個人就悄無聲息地回了家,完全沒有驚動她們的父親。

湯姐帶在第十甫街頭臨分別時還嚷著第二天要來找龔千石打探今晚的事情,結果湯懷娣一把就將他扯走,狠狠地瞪了龔千石一眼。龔千石十分無奈,不斷地叮囑湯姐帶這段時間絕對不能外出,免得又碰上那怪人。

待兩姐弟走後,“鬼仔譚”笑著對龔千石道:“看來湯小姐是把你當做是壞人了,教唆他弟弟惹事生非,還差點有性命危險。”

陳久如也湊熱鬧道:“看來千石兄你是沒什麼指望了。”龔千石身上有傷,雖然聽出他二人話中有刺也不想理會,只是心中不禁真的有點懊惱,隱隱中也擔心那湯懷娣討厭自已。

聽到外公講到這裡,我才恍然大悟那個調皮搗蛋的惹禍星湯姐帶原來就是我的舅公大人。他也是一生傳奇其故事同樣可以成書立說。只不過當晚他們誰也沒想到湯姐帶後來和家人失散了幾十年,直到晚年才萬里重逢。人生悲歡離合,如流星飛隕變化無常,每讓後輩如我唏噓不已。此乃後話,暫且不表。

當下龔千石三個卻沒了主意,不知去哪裡安頓。兩個掛彩,剩下個只會書生意氣的陳久如。還是“鬼仔譚”有主意,說是在陳塘南那邊的迪隆裡,他父親有間空屋剩下,不如就先去那裡料理下傷勢,然後再作打算。龔千石思量不但紅土風爐沒有拿到,還受了傷,不好去找康爺,就道:“那也好,暫時對付一下身上的傷,再回去拜訪順公無論如何也要搞清楚來龍去脈。”

三個人就在“鬼仔譚”帶領下來到了陳塘南的迪隆裡。迪隆裡在今天依然還在,乃是歷史悠遠的巷道,與陳塘南隔著新填地和三角市巷。而新填地和三角市巷就是今天的珠璣路。當年省城沙基與珠江的邊界經過多年向南擴充套件,在今天珠璣路尾出現了一塊新填地,正對著沙面的西橋。新填地的北面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煙花之地陳塘南。小小河道環繞,所有風流大寨和花廳酒家依著西關小河,每晚吸引眾多尋花之客,猶比秦淮。而迪隆裡就隔著三角市巷,對著陳塘大寨。

龔千石一來看到,忍不住埋怨“鬼仔譚”:“你個番鬼仔真是好帶挈。居然叫我們對著大寨,怎有安靜可言?”“鬼仔譚”卻笑道:“等你傷好點,我請你們二人到陳塘花席酒家喝花酒,請大寨阿姑出局應票。”

當年陳塘大寨的設定多數是由大寨阿姑聚整合群,分房而住,由鴇母帶領。高等妓女“紅牌阿姑”更享有單間,每當尋花之客、三五知已來到陳塘南就一定先在花席酒家的花廳“擺圍”,也就是設宴,然後請酒家去大寨請幾個當紅“阿姑”出局,為之“出局票”。

而大寨接到局票,就會有專人前來“問票”也就是詢問客人中意哪位妓女,然後再請姑娘“應票”,也就是赴約。儀式規矩十分隆重正式,等到“阿姑”應票,有錢的尋花客為顯排場一般就包起整廳,多者會有十幾個姑娘應票,少者也有五六人,大寨“阿姑”在花宴施展解數,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個個善解風情,絃樂文雅,乃是陳塘南最為有名之處,也是那些風流墨客、文人騷士趨之慕之的原因。

而大型的大寨更是合花席酒家而一體,像陳塘南最大最有名的“夜月樓”就是一條龍經營,內裡就設有花席酒家。等到尋花客看中某個姑娘,談好價錢,就到大寨“擺房”,上下均有打賞。而那些紅牌“阿姑”更是想盡辦法要從客人身上掏錢,所以花席一晚的消費如果是高檔的話,絕對驚人。

這也是當年省城有名的“花稅捐”的來源,這些從煙花大寨所得,不但能為幫會山堂帶來巨大錢財,連市政建設,甚至公共教育都有一部分是從這些“花稅捐”而來。民國省城的性工作者們居功至偉,實在有很大的貢獻。以前珠江水上的疍家人因為身份低微被視為賤民,受盡歧視,所以按規矩只有他們要尊稱大寨妓女為“姑姑”,後來因為“花稅捐”的稅款實在貢獻良多,當年省城就有好事者諷刺說“從來水上稱阿姑,今日捐稅靠妓扶”。

龔千石自認洪山好漢最為看不起這些煙花之地,視為烏煙瘴氣下三濫所在,現在迪隆裡看到陳塘南那裡深夜之時到處紙醉金迷、憑欄賣笑,想到救過自已的那個苦命的小紅棉落在這等之地,恨不得立即衝過去動手救人。

“鬼仔譚”和陳久如連忙安慰他,讓他暫且忍耐,待去探訪“豬油順”,再想辦法。“鬼仔譚”玩笑說要請龔千石到陳塘花席酒家包廳、出局喝花酒,豈不知這三個人沒一時消停,為了解救小紅棉,很快就真的闖入陳塘南,大鬧陳塘南風月大寨,又搞出一番風雨。三人就在迪隆裡“鬼仔譚”父親留下的空屋過夜。“鬼仔譚”曉得些簡單的外科包紮,他和龔千石都是皮外傷,檢查之下發覺都是些抓傷的傷痕,也不算太過嚴重。但是這些抓傷渾似是野獸所為,龔千石百思不得其解,那個怪人似乎真是像野獸多過像人。

他們討論了一整晚都不得要領,思量著休息過後第二天再去倉前直街拜會“豬油順”。第二天一早,陳久如出外為二人買了些外敷傷藥回來,順便去蓮香大茶樓為龔千石告假。他一回到迪隆裡龔千石忙就道:“現在整個西關的所有茶樓都在討論一件大事,沸沸揚揚呀!”

西關茶樓向來都是小道訊息傳言最大的來源,龔千石和“鬼仔譚”自然十分關心,忙追問究竟。陳久如道:“就是‘聯順’和‘義興’間的‘生死片’!”

龔千石聽完嚇了一驚,道:“生死片!”

陳久如點點頭,說道原來他方才在蓮香大茶樓去找錢司理,為龔千石告假,卻聽到很多上了年紀的西關老街坊茶客都在傳言,“十三行”因為長堤和沙基“字花檔”、“番攤檔”的紛爭和“聯順”鬧僵。再加上先前火燒長堤大舞臺這樣一件大事,“火麒麟”向來膽小怕事,洪帶妹為了不讓他難做,決定一力承擔。

“火麒麟”城府極深,決不肯在這個風雲交替、時局混亂之時與“十三行”其衝突,所以這位堂堂洪山大人居然來個不聞不問。而王叔達就趁機提出了個建議。

就是按古老的洪山規矩,由武執事洪帶妹由“生死籤”選出一百門生,和“十三行”來一場所謂“生死片”,以此輸贏來勾銷兩大山頭間的利益衝突。“生死片”後無論輸贏都一筆勾銷,成敗論英雄。

這一招確實夠毒辣,若是“聯順”取勝,自然就可以壓過“十三行”,大舞臺被火燒的仇恨就此了結。而沙基到長堤的“番攤”、”字花”賭業, “聯順”都可獨佔;萬一不能取勝,也可趁機借刀殺人來解決“洪帶妹”這個大忌。無論結局如何,都對王叔達有利。

自其昌先生逃亡南洋後,“洪山武二郎”就是王叔達心腹大患,說不定能將其昌先生最得力的援手連根拔起。龔千石聽完真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馬上就要去找“洪帶妹”。“鬼仔譚”和陳久如忙將他勸住。“鬼仔譚”道:“現在省城的情況這麼混亂,流言甚多,你千萬不要衝動。況且‘生死片’事關重大,‘十三行’也未必輕易迎戰。”陳久如也道:“鬼仔譚說的有道理。錢司理轉告你,最好暫避風頭,說洪執事自有安排,叫你一定記住‘萬事不可強出頭,胯下雖想淮陰侯’。”

龔千石一聽這話,知道定系全叔又來提醒自已,當下就冷靜下來,又問道:“那麼仁哥呢?他的傷全好了?”陳久如道:“他的傷是早好了,也沒有住在了第十甫。但是我也不知他的下落。”龔千石聽完沒有做聲,十分懊惱。

“鬼仔譚”道:“我在香港也早有聽聞‘洪山武二郎’的威名,帶妹哥神威無敵,一定會有應付的方法。其實我這次從香港上來,也是為了‘七山聚會’而來。”

龔千石精神大振,道:“你也知道‘七山聚會’?”“鬼仔譚”點點頭,道:“省、港洪山本是同源,香港很多三點水弟子都盼著‘細眼皇帝’重回省城,召開‘七山大會’,匯合兩粵、香港所有洪英弟子,重振洪山聲威,創一番大事業。家父就是希望我能來省城請出幾位德高望重、輩分尊崇的元老,再聯絡其昌先生,以他為召起,必定雲隨影從大事可成!”

龔千石越聽越興奮,道:“聽你這麼說,難道令尊已經聯絡上了‘其昌先生’?”

“鬼仔譚”笑道:“其實在南洋的馬拉一樣有洪山分會。‘其昌先生‘之所以逃去那裡就是因為這樣的緣故。我們香港這邊一直有跟那邊聯絡。”

龔千石一拍手掌,道:“太好了!只要其昌先生能挺身而出,以他的聲望,還有南洋的洪山分堂,大業定可興旺,指日可待!”

“鬼仔譚”道:“正是,這也是其昌先生一生之志,百折而不回。”拍了拍龔千石的肩膀,“不過以其昌先生這樣的本事也多年不能如願,可見興復洪山大業非一日能成。你更加要冷靜下來,切忌魯莽行事,免得辜負這麼多大哥前輩的教誨。”

龔千石被“鬼仔譚”這一番話說得服服帖帖,和他更生知已之意,暗罵自已蠢鈍,立即心悅誠服地道:“那依譚兄認為,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

“鬼仔譚”道:“昨晚珠光街的事我們還有太多不明白,況且‘豬油順’輩分極高,只有他和康爺是僅存的兩位第三輩元老。我們應該再去拜會他,一面瞭解昨晚事情的來脈,另一面就是要請他出山,對於‘七山聚義’的大業一定大有幫助。”

龔千石叫了聲“好”,道:“那就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去找他。”又對陳久如道:“久如兄,麻煩你這幾天幫我多去茶樓打探一下訊息,特別是帶妹哥的動靜。”

陳久如道:“那沒問題,我家就是開多如茶樓,那裡最多江湖中人落腳聊天的的了。”

“鬼仔譚”再檢查了一下兩人傷勢,雖然未好,也能出行,於是三個人就出門由新填地到了沙基湧,在那裡的疍家船吃了碗艇仔粥充飢。龔千石不由得留意起對面沙面的情況他發現沙面戒備更加森嚴,英租界這裡還派了許多那些省城人俗稱為“摩羅人”的印度巡捕在西橋上擺起路障關卡,對出入沙面的華人僱工嚴格盤查。而東橋那邊的法租界也好像是如臨大敵,增派了很多安南的巡捕,安南就是現在的越南,當時是法國地盤,因為省城局勢緊張而法國巡捕人手不足,所以也像英租界一樣增派自已殖民地的僱傭兵。

龔千石看到沙面這樣的陣勢也憂心忡忡,看來廣州省城當此風雲交替,戰事肯定不免,無論誰主浮沉,省城的居民都一定會被殃及。陳久如在一旁道:“也不知道那位雅芳小姐現在怎麼樣了,上次她一直要見‘其昌先生’,但是也沒有再來煩我們了。”

龔千石聽他這樣一說,一想起那個“水雲仙”就覺得省城這裡實在太多複雜秘密,東洋人、英法番鬼都有所圖,到現在自已還理不出個究竟。但是他們似乎都是衝著一個人而來,就是其昌先生。

他同“鬼仔譚”提及,“鬼仔譚”道:“康爺要我去風爐巷是為了找公保太公的遺骸,還有那三個紅土風爐,我有預感這一切事情都是大有關聯。我們要馬上去見順公,說不定他知道所有內情。”因為要去新城南關,所以三個人稍微喬裝避開長堤,到了倉前直街,找了好久才找到豬油順所說地方,原來是一條橫巷,叫做“曬衫巷”,想必就是因為以前這裡靠近珠江邊,居民洗完衣服在這裡晾曬。

倉前直街離天字碼頭相當近,但是這條橫巷卻是相當僻靜,住的都是些孤寡老人無親無故完全沒有外人入內。而他們一入橫巷就看到“豬油順”坐在間小瓦房前的天井,悠然地抽著他的水煙。

他一看到龔千石三人,哈哈笑道:“你們三個果然是夠膽,經過昨晚的驚嚇居然還敢回來找我,不錯,不錯。”

看到龔千石和“鬼仔譚”包紮的傷口,又道:“你們的傷沒什麼大礙吧。”

“鬼仔譚”道:“還要多謝順出手公救了我們幾個。”“豬油順”擺擺手,道:“你不用說那麼多好話,你是王繼康派來另有所圖。”

“鬼仔譚”道:“順公為何如此說?”

“豬油順”哼了一聲,道:“多年前‘洪兵起義’時,我和王繼康,還有靚公保’三人一起去打清兵。我和王繼康僥倖逃了性命,可惜‘靚公保’卻被殺了頭。”

“王繼康和我都知道‘靚公保’身上有樣寶物,但是他遇難後就沒有了下落,後來有人在法場地偷偷收斂了‘靚公保’的遺骸,燒成了三個紅土風爐,那件東西或者也收藏在風爐內。所以王繼康到現在還是念念不忘。”

陳久如道:“為何又要騙我們前來?”

“豬油順”冷笑道:“我等都是風燭殘年,這麼多年下來仇家實在太多,除了隱姓埋名別無他法,還哪有什麼閒心找什麼風爐呀。”

說到這裡他又得意地笑道:“說起來王繼康還是沒我聰明,他幾十年來就躲在逢源街,怎麼就沒想到像我這樣躲在法場地這裡?就算我的仇家膽子再大也不敢來這裡找我晦氣呀,還可以查探靚公保那三個風爐,一舉兩得,哈哈哈!”

“鬼仔譚”道:“順公,那當年是誰燒了那三個紅土風爐的?那人難道沒有發現寶物?”“豬油順”收住笑聲,想了一陣,道:“我也不知道是誰收斂了‘靚公保’的遺骸。但我知道此人一定是當年‘火燒瓊花會館’僥倖逃命出來的紅船弟子。”

陳久如打了個突,道:“‘火燒瓊花會館’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豬油順雙眼看著天空,出了好一會神,回首起往事

“佛山的瓊花會館,當年何等興盛;大戲班的行會,不知多少粵劇梨園名家。可惜紅船起義敗後,被清廷大肆圍捕粵劇大戲班中人,死傷無計。”

“最後大批清廷軍隊重重圍攻‘瓊花會館’。會館有難,我輩紅船大戲班弟子豈能見死不救?本來我也要和‘靚公保’一同前往,結果我從粵西趕回來的路上被當地官府發現,被幾個官差圍攻,好不容易逃脫開去,但受了重傷差點就丟了性命。等到我逃回省城,才知道清兵已經攻破了‘瓊花會館’,大半弟子遇難,所有紅船被毀。可憐我許多紅船師兄弟,幾乎全部死在了清兵刀下,到今天還是無人祭祀!連‘靚公保’都被押來省城處斬,我就只能偷偷躲在省城外,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這麼多紅船兄弟死在了法場地,曝屍無人收斂!他們和我都親如兄弟,有若同胞呀。”

說到這裡這位老人再都忍受不住,老淚縱橫繼而嚎啕大哭,像是抑壓了多年的悲憤終於能爆發出來。

龔千石三人都默然無語,本來幾十年前的洪兵起義對於他們來說實在太過遙遠難以理解。但現在看到這位年邁的老人到了這個年紀,說起當年慘況還如此傷感,三個人忍不住都替當年遇難的洪山及紅船前輩英烈而感到悲傷,感同身受,對這些慷慨赴死的先輩更加敬仰。

“鬼仔譚”擔心“豬油順”年事已高,怕他太過傷心對身體不好,不斷好言慰勸,“豬油順”才平復過來。他擦乾了眼淚之後,才道:“‘瓊花會館’被火燒過後,清廷銷禁大戲粵劇,所有紅船從此絕跡東江、西江,紅船弟子為逃脫官府追殺紛紛走避鄉野。”

龔千石這才知道大戲粵劇在太平天國之後被清廷銷禁鎮壓,不禁十分感嘆,道:“順公,那當年收殮靚公保遺骸的人真的就是你在‘瓊花會館’的兄弟?”

“豬油順”點點頭,道:“一定是,當年‘瓊花會館’的紅船中人很多也是洪山弟子。其實我一早就應該猜到是哪個。”

“鬼仔譚”道:“是誰?”“豬油順”道:“應該就是河南‘關帝廳’的‘白飯魚’白貴標。”

龔千石道:“您說的是四大洪山之一的‘關帝廳’?”

“關帝廳”就是雄踞省城“河南”的“洪英秉義堂”,位列四大洪山,其設總堂“海幢寺”。“關帝廳”的幫眾大多數是以乞丐為身份掩護,數量龐大,經常在“河南”的關帝廟聚集,所以俗稱“關帝廳”。 “關帝廳”的丐幫經常糾整合群出動,遇有商鋪開張、婚筵喜慶就前去堵塞門口,藉機勒索,由於人數龐大又組織嚴密,自清到民國,歷代官府當權都無可奈何,剿不勝剿。

廣州省城東、北、南郊都是村落成群,自古民風彪悍,遠有三元里抗英就是城北鄉民為主,可見一斑。所以“關帝廳”在“河南”威風八面。但因其行徑,“關帝廳”在四山中也是最受百姓的討厭。

“豬油順”道:“不錯,就是關帝廳!白貴標人稱‘白飯魚’,當年曾在‘關帝廳’有職司,同‘靚公保’是過命的交情,也只有他最清楚究竟那件寶物是什麼東西。”

“鬼仔譚”一聽“寶物”兩字,忍不住道:“順公,說來說去那究竟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豬油順問鬼仔譚道:“你聽過令尊提過‘神召’一道嗎?”

鬼仔譚道:“我聽過,家父提過紅船行當中有高人曉得召御神道之秘術,高深莫測,相傳系從兩宋時流傳下來,隱遁於紅船行當中。”

“豬油順”嘆了口氣,道:“好吧,我就說件往事與你們聽,你們聽完就會明白昨晚的事了。”

“鬼仔譚”三人都屏息靜氣,靜等“豬油順”說來。

“豬油順”卻不急著講,而是好整以暇地拿出一套茶壺和茶杯,沏了壺濃茶,斟了四杯,叫聲道:“來,請茶!”

龔千石三人真是又急又氣,這個老頭子偏偏在緊要關頭來賣關子,但是又不敢不從,只好都拿起茶來喝。

“豬油順”看著龔千石和“鬼仔譚”喝完茶,對著“鬼仔譚”道:“你應知道令尊‘公腳先’也是洪山門檻中人吧?”“鬼仔譚”打了個突,不明白他為明知故問,就道:“晚輩自然知道,家父是七山中福字山頭在香港的興和堂弟子,總堂就在香港西環。”

“豬油順”點點頭,又對龔千石道:“你是聯順的門檻中人,但是洪山中人講茶的規矩,你們兩個又知道多少?”

龔千石、“鬼仔譚”面面相覷,都茫然無措。“豬油順”搖搖頭,嘆氣道:“真是江河日下,你們這些‘新科進士’居然一點規矩也不懂,真是不知你們的保家大哥是怎麼教的?”

在龔千石、“鬼仔譚”面前,他“豬油順”的輩分實在是高得太多,現在教訓起來,他二人都不禁面紅耳赤,十分慚愧。

“豬油順”才將茶壺蓋拿了起來,蓋在茶壺耳上,問道:“你們有誰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龔千石在蓮香大茶樓做了這麼久雜工,當然清楚,立即道:“晚輩曉得,這是客人要夥計添水。”

“豬油順”道:“那為什麼茶壺蓋若然蓋起來,茶樓的夥計就不能添水呢?你又知道這是什麼道理?”

龔千石猛然醒起當日在蓮香大茶樓第一次和康爺交談,自已就是不懂規矩,擅自開啟了茶壺蓋添水,康爺也曾教訓過自已,說自已不懂規矩,於是馬上恭敬地請教道:“還請順公教誨。”

說完他和“鬼仔譚”都肅然起立,垂手行禮,古老洪山規矩,凡元老訓話,後輩都有一套特定的站立姿勢和手禮,他們兩個雖然是半吊子,總算這次沒有做錯。反倒是一旁的陳久如都不知站起來好,還是繼續坐著,十分尷尬。

“豬油順”十分欣慰,不停地點頭,道:“好,好,好!自與清廷對抗,洪山中人輕易就有殺身之禍,難免要隱秘行事,多行隱語手勢,以作聯絡。洪山職司中有擔負聯絡策應,遇有緊急情況,就放白鴿傳信。這些聯絡策應的洪山中人穿州過府,四處聯絡各方山堂,共圖反清大業,多半中途在市集茶樓落腳,為了防止被官府暗探發現行蹤,隨身的信鴿就會偷偷放在茶壺之內。”

說完“豬油順”就指了指面前的茶壺,道:“千石仔,若果茶樓中有你這些冒冒失失的蠢貨,不問三七二十一看到茶壺就開啟茶蓋沖水,那信鴿必定就飛了出來,那就壞事了。”只要洪山中人到了茶樓覺得沒有危險,才會將茶壺蓋掀起讓夥計加水,否則如果貿然揭開他們的茶壺蓋,他們必定跟你拼命!”

龔千石摸摸頭,這才恍然大悟,明白為何當日在蓮香大茶樓,康爺會說自已不懂規矩,身為洪山弟子居然連這個典故都不知道,也確實該罵。

“豬油順”道:“所以茶樓傳下來的規矩,凡是茶客不開啟茶蓋,夥計絕對不能前去加水,那是我輩中人百年來的暗號。以致後來省城有很多旗人就來鑽空子,因為這些旗下佬常在茶樓以鬥鳥賭博,為了敲詐我們漢人,偷偷將他們養的鬥鳥藏在茶壺和茶盅內,有不知規矩的夥計懵懂蠢鈍上前揭開加水,結果那鳥就一飛沖天、不知去向,他們就乘機敲詐茶樓老闆,真是十分可惡!”

龔千石三人聽他說完這些洪門典故,現在才真是心悅誠服,都不住地點頭受教。

“豬油順”十分滿意,道:“凡洪山晚輩為元老斟茶遞水,元老必要以兩指叩桌,以為示意。晚輩後進一面斟茶,一面要留意元老兩指,只要元老停手就不能再加。所謂‘酒滿敬人、茶滿欺人’。如果斟茶太滿,那是對元老大不敬,你們要記住了!”

龔千石雖然對“豬油順”十分恭敬,還是忍不住道:“順公,您說的這些又跟昨晚珠光街的事有什麼關係呀?”

“豬油順”看了看他,本來臉色紅潤,立即就變得低暗下來,道:“因為這一切就要從當年我隨紅船戲班順西江到四會有關。我在那邊的一間茶樓遇到一個人,到今天我都不能忘記那日發生的怪事!”

當年的“豬油順”還是十來歲年紀,正是太平天國起事正盛的時候。而兩粵洪山趁機起事,即是有名的“洪兵大起義”。“豬油順”和王繼康這兩人不是那種安於現狀之人,各自投軍反清。“豬油順”與靚公保加入了佛山紅船戲班“公樂平”,以下鄉唱戲的掩護,準備順西江而上,前往梧州,再入粵西,響應太平軍和粵西洪山兄弟。但是等“公樂平”紅船到達三水,被水師總兵識破,調集了水、陸綠營官兵前來圍剿。

“公樂平”班主是“瓊花會館”中有名的粵劇大老倌“文王茂”,此人以擅演周文王而出名。他當機立斷,帶領“公樂平”的三條紅船進入綏江,前往四會、廣寧,而不是沿西江而上前往德慶,因此追殺的官兵撲了個空。

“文王茂”與戲班眾人商議後,打算就在四會一帶山區下鄉唱戲,既可暫時避開官兵追殺,又可賺取一些開銷,等追兵退後,他們再想辦法由廣寧入粵西梧州府的懷集,然後前往潯州,響應起義。

“豬油順”道:“我們船到四會,在碼頭附近的一間茶樓落腳打尖歇息,卻遇到了那個傢伙。那人也在茶樓飲茶,看到我們‘公樂平’戲班就大感興趣,前來打招呼。我清楚記得當時我用洪山講茶的規矩試探他,他居然全部都知道。初時我們還疑心他是官府奸細,但看見他也懂得洪山中的規矩,就全部人都放下戒心。唉,只有戲班的‘衣箱’公對我說要小心此人,可惜當時沒人聽他的說話。”

龔千石打斷道:“順公,‘衣箱公’是什麼人?”

“豬油順”道:“我們紅船戲班自古有規矩,凡是戲服上船後必由人專門看管,所管之人就叫‘衣箱公’,凡女子經期和小孩都不得坐在衣箱上,那是紅船大忌。所以一般的‘衣箱公’都懂些陰陽秘術,他當年一定已經看出那傢伙來路不正。那人生得虎背熊腰,相貌奇特,他聽說我們‘公樂平’要在四會附近的山區鄉下演戲,十分高興,一再對班主‘文王茂’說要我們在搭棚之後、開演之前為他家人演一場‘天光戲’,還說多少錢都沒問題。”

“‘文王茂’班主覺得奇怪,一般鄉下人雖然都是看夜戲,但是甚少有人會看‘天光戲’,因為‘天光戲’都是些墊場戲,根本就不好看。但是此人卻多多錢都肯出,只要為了他家人高興,茂班主本想答應,結果那個‘衣箱公’就突然十分生氣,不準班主答應他。當下越說越僵,兩人還吵了起來。我們戲班所有人都來勸解‘衣箱公’,畢竟我們人在異鄉,不能得罪當地人。後來那人就十分生氣,拂袖而去。但是我們也沒有太過在意。只有那個‘衣箱公’一個人十分擔心。”

說到這裡,“豬油順”越來越難看,“鬼仔譚”道:“那人後來又來尋仇嗎?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呀。”

“豬油順”像是被蛇咬了一下,就道:“後來就慘了,我們那三條紅船在四會折了一半人的性命,最先被害的就是‘衣箱公’。第二天,我們‘公樂平’就到了四會在龍江附近一個山鎮搭棚演戲,當地的鄉公所包了我們的場,我們收了錢就準備開戲。結果當晚就發現‘衣箱公’失蹤了。找了一晚都找不到他。後來你們知道在哪裡找到他?”

龔千石三人都搖搖頭,“豬油順”慘白臉色,彷彿就是發生在昨天一樣,道:“我們後來就在他看管的衣箱內找到了他。他的身子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個頭!”龔千石和鬼仔譚對望一眼,“鬼仔譚”問道:“是什麼人下的手?是官兵追殺到來了?”

“豬油順”咕嚕嚕抽了口水煙道:“不是,追趕我們的官軍水師已經以為我們的紅船到了德慶,沿著西江追上去了。再說水師人馬雖然眾多但是都是些膿包,能在我們紅船眾人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衣箱公’,還把他的頭放在我們的戲衣箱子裡。當年我們那三條紅船是要去參加起事的,所以多是洪拳武術高手,個個身手不凡。特別是‘靚公保’的一手棍法等閒三五七人都近不得身,我們根本就想不到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本事。”

“衣箱公被害,人人雖然害怕,但還未至於慌亂,班主‘文王茂’說紅船中人的規矩,既然人家鄉公所已經包了夜場戲,我們就一定要演下去。於是我們就草草掩埋了‘衣箱公’的頭顱,忍住悲痛,在鎮外的空地搭棚開戲。“那晚上‘夜場戲’連演十八場,附近的鄉民像趕集一樣聚到戲棚前看戲,好不熱鬧。”

龔千石道:“順太公,你們後來有找到‘衣箱公’的遺體嗎?”

“豬油順”嘆了口氣,道:“這正是奇怪的地方。班主‘文王茂’和‘靚公保’仔細檢查了‘衣箱公’的頭顱,他們當時就發覺‘衣箱公’的頭不是被人割下來的。”

“鬼仔譚”啊地叫了出口道:“如果他的頭不是被人用刀割下來,那他是怎麼死的?” “豬油順”臉上的肌肉不停滴抽搐,道:“他的頭是被硬生生咬下來的,是班主文王茂告訴靚公保,然後靚公保偷偷告訴我的。為了不令戲班其他人擔心,我們沒有告訴任何人。”

龔千石倒抽一口涼氣,道:“被硬生生咬了下來?莫不成是野獸乾的?但是什麼野獸這麼厲害,把他的頭咬下來還放進衣箱裡面?況且紅船這麼多人,怎麼可能沒人發現?不可能是野獸做的呀?”

“豬油順”道:“我當時又何曾不是這樣想,一定是‘文王茂’搞錯了,但是當晚演完夜場戲,我就知道我錯了。紅船下鄉演戲,按慣例演完‘夜場戲’之後,就是‘天光戲’,也就是墊場戲。一般是在凌晨到天光這段時間開演,基本上是沒什麼人看的了。戲班通常會派學徒和那些不重要的演員來擔綱,可以有些演出的經驗。當晚我和一幫年輕學徒就演‘天光戲’,那些鄉民基本上都走得七七八八,還剩下不多的人在看。我還記得當時我正在戲棚後臺休息,前臺只有兩個戲班學徒在演。突然我發覺戲臺下突然多了幾個人在看。那幾個人穿的都是當地山民的衣服,但是都身材十分高大,樣子奇特,絕不像附近的鄉民。”

“因為是‘天光戲’,在戲棚留下來的都是我們一幫後生仔,大老官們都回到紅船上休息,所以人人都是將就地應付,畢竟辛苦了一整天,大家都十分疲累。我在後臺休息了一會兒,突然尿急,就走到戲棚不遠處的一處草叢處解決。”

“豬油順”說到這裡臉色越來越害怕,龔千石和“鬼仔譚”看到這位久經風雨、一生傳奇的元老居然有這樣害怕的表情,就知道他當時一定是遇到了些什麼可怕的事情。

“豬油順”看著他們三個,道:“我在草叢剛拉了一陣,就聞到一陣很濃的血腥味,覺得有些不妥。想起‘衣箱公’的慘死,頓時就渾身寒顫,壯著膽子順著那陣血腥味向草叢裡面走去,剛剛撥開草叢一看,就見到方才在臺上演戲的其中一個學徒躺在地上,開膛破肚,血流滿地,連腸子都露在了外面。“那個大戲班學徒我還記得叫‘妙玲瓏’,人生得唇紅齒白,很像個女子,是學二幫花旦的,此時卻慘死在這裡。我正嚇得雙腿打顫,看見旁邊還蹲著個人。”

“豬油順”突然又滿面憤怒之情,咬牙切齒道:“那東西蹲在旁邊,手上捧著‘妙玲瓏’的內臟正吃得開心,完全不曉得我已經站在了後面。”

陳久如驚道:“您是說那是個人,在吃著‘妙玲瓏’?在那個地方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呀!”

“豬油順”道:“我當時就覺得那是個妖怪,但是一看到自已紅船兄弟這個慘狀,雖然害怕,但是卻是怒火中燒,大聲就喝出聲來。那傢伙聽到我喊,扭過頭來,那張臉真是怪異到了極點,說他像人又不像,總之都不知是什麼怪物。”

“鬼仔譚”總算是聽出點眉目來,道:“順公,是不是和昨晚珠光街那怪人十分相像?既像人又像獸?”

“豬油順”點點頭,道:“不錯,那傢伙看見了我,對著我就吼了一聲,轉身就跑。我正想去追,突然就發現躺在地上的‘妙玲瓏’已經不見了。當時我真是嚇得魂飛魄散,忍不住驚叫了起來。“戲棚那邊的兄弟聽到我叫,立刻全跑了過來,我勉強將看見的事情說了一遍,頓時就有三個性子急躁的兄弟操起刀槍追那傢伙去了。我和其餘人就四處尋找‘妙玲瓏’的遺骸,但是找了很久都沒有發現。所有人都不敢怠慢,連忙去紅船稟告班主。驚動了班主和所有大佬官,還有紅船上全部人。現在又多了個人被害,眾人都再也無法鎮定,人人議論紛紛,都說我們這三條紅船肯定是觸犯了什麼,先是‘衣箱公’再是‘‘妙玲瓏’。”

龔千石道:“唔使問阿貴,‘衣箱公’被害一定也和草叢那妖怪有關。順公,你不是看到了幾個長相奇特的人來了看‘天光戲’嗎?那幾個人也有很大嫌疑。”

“鬼仔譚”點點頭,道:“正是,珠光街那裡小童被害,和當年極為相似,這幫究竟是什麼喪心病狂的畜生,居然幹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

“豬油順”苦笑了一聲,道:“傷天害理?這世上多得是了。只要有權有勢,傷天害理又怎樣?如若那些女工和小童失蹤真是戴公館所為,我們又奈得他們如何?“班主文王茂向我們查問詳情,聽說有三個兄弟追了出去,馬上就叫不妙,連忙命令有功夫在身的都召集起來,由靚公保和另外一位洪拳高手領頭,帶起兵器前去接應。誰知道那三個兄弟一去就沒回頭,我們在附近的山下一直找到天光大白都沒有他們的蹤影。鄉公所得到訊息也派人來檢視,但是我們既捉不到行兇之人,連‘妙玲瓏’的屍首都沒有找到,鄉公所的人半信半疑,還有人疑心我們戲班收了錢就想偷工減料,藉口有戲班中人遇害,只想演一晚就走。其實也難怪他們,雖然那裡是鄉野閉塞,很多怪力亂神,但是我們所說之事也確實難以讓他們相信。反倒是那是看戲的鄉民都說我們沒有演‘謝神恩戲’,所以觸犯了山神。班主好不容易勸說走了鄉公所的人,就對我們說,大家不要自亂陣腳,一面再加緊派人去找那三人;另一面我們還是要繼續演戲,因為已經答應了人家,紅船戲班百年傳承的規矩,絕對不能壞在我們的手上。”

“眾人對‘文王茂’一向信服,雖然驚慌但總算穩定了下來。‘文王茂’待安撫了眾人後,就特意叫我,又仔細問了我所見一切,然後帶著我去找村中上了年紀的老者打聽訊息。那些老者異口同聲都說我們是沒有演‘謝神恩戲’,所以觸犯山神。‘文王茂’就問他們這裡的當地山神是什麼神靈,那些老者說不粗個所以然來,只有一個老人說,這裡四處大山虎患頻頻,常有老虎下山傷人,說不定我們觸犯的就是這些‘寅山君’。”

龔千石三個人聽到這裡都覺得十分離奇,難道當年居然是老虎成精害了“衣箱公”兩條人命?

當時年輕的“豬油順”也不相信。那三個失蹤的紅船兄弟,其中一個的屍首被靚公保他們在江的上游發現,已經剩下不了多少完整的部分,只能勉強辨認。

“靚公保”藝高人膽大,決不信邪,但是他仔細檢查一番之後,當晚就單獨和文王茂、豬油順和幾位大佬官詳談,那位遇害兄弟的傷痕和“衣箱公”被害一樣,都是被撕咬成碎片的。看來那晚“衣箱公”必定是頭顱被撕咬下來,而軀幹遺骸被帶走,而將他頭顱放在衣箱內擺明了就是向紅船戲班挑戰或者是警告。

幾位大佬官聽完都覺得事情嚴重,說不如馬上離開。但是“文王茂”堅決不同意,說如果就這樣走了,一來“公樂平”戲班的招牌傳了這麼多輩,就算是壞在他手上了;二來,也對不住遇害的幾位兄弟。洪山兄弟,義氣為先,豈能讓同門死得不明不白。

“文王茂”還說道,洪英弟子,秉承忠義、替天行道,如果真是什麼虎怪為害,他們絕對不能坐視不理,任由鄉民遭害。 幾位大佬官就道:“我們還要找路去粵西匯合那邊的山堂起事,怎可耽擱在這裡,無謂折損人手。況且我們又如何應付對頭呢?”“文王茂”沒有回答,隔了很久,才道:“我們一於就演‘神功戲’,謝神恩,引那幫兇手出來為兄弟報仇!”

“豬油順”看到了“文王茂”對著他弟子“白飯魚”還有“靚公保”打了個眼色,就上了心,等眾人散去就捉著靚公保追問。

“靚公保”禁不住他的追問,加上同他又是如親兄弟的感情,就說道,“文王茂”已經想起當日在茶樓落腳時,那個想請我們演“天光戲”之人,而當時“衣箱公”是大力阻止,結果後來第一個慘死。那傢伙絕對是有古怪,和這一切有關,所以一於就來場天光“神功戲”,引那個短命種出來。

“豬油順”道:“但是如若那傢伙或者是那幫傢伙真的不是人的話,我們又怎麼辦?我們功夫再好,也打不過這些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怪物呀?”

靚公保對他笑了一笑,道:“不用怕,我們還有‘闢神咒’!”

戲臺上不斷上演“神功戲”,一出接著一出,好戲連臺。臺下觀眾們看得是如痴如醉,連聲叫好。“豬油順”緊張地四處盯看,但是都沒有發現有什麼異樣。到了大半夜,臺下的觀眾還是意猶未盡,連聲叫好。“豬油順”正在後臺看的時候,有個船尾雜工慌慌張張來找“豬油順”。

那雜工花名叫做“鹹溼光”,所謂“鹹溼”在今天廣府話是形容人好色下流,但是最早“鹹溼”一詞其實代指當時在海邊碼頭運鹽的鹽工,因為常年在海邊工作,所以身上總帶有鹹溼之味,後來被妓院行話引用,因為很多低階妓院都是這些工人經常光顧之地,所以就被引申為“鹹溼佬”。

“鹹溼光”不是什麼好色之徒,只是他出身為鹽工,所以戲班中人送了這個綽號給他。“豬油順”和他交情很好,就問他什麼事如此驚慌。“鹹溼光”說道,剛才他在江邊停泊的紅船上在幫船尾廚房準備戲班今晚的宵夜,卻看見了“妙玲瓏”。

“豬油順”大吃一驚,“妙玲瓏”明明昨晚已經遇害,還被開膛破肚,怎麼會在這裡出現。“鹹溼光”說他絕對沒有看錯,他明明看到“妙玲瓏”在江邊行走,似乎在找尋什麼東西,正好廚房的“候鍋”師傅叫他做事,待他一轉頭就不見了“妙玲瓏”。兩人都有些害怕,就想去找文王茂稟告。

正在此時,後臺眾人都看見停泊在江邊的其中一條紅船冒起了沖天的火光。這樣一來,臺上臺下都登時大亂,“文王茂”連忙喝停演出,招呼眾人連忙趕去江邊救火。

等到眾人趕到江邊,那條紅船已經燒得大火連天,眼看是滅火也沒用了。對於紅船戲班來說,紅船就等於他們的命根子,眾人真是心痛到了極點。“靚公保”問道:“船上還有我們的手足嗎?”“鹹溼光”已經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道:“船上有船尾廚房的所有兄弟,還有十幾個今晚不用演出的在上面休息。”

“靚公保”一聽,不由分說,除下身上的戲服浸溼了江水,披在身上就衝上了火光滿布、濃煙滾滾的船上。“豬油順”和他是過命的交情,眼看兄弟衝了上去,也連忙將身上的衣服浸溼,一樣衝了上去。“靚公保”跳上船時,“文王茂”從岸上扔了條長長的撐船竹篙。靚公保一手接過,就將船艙的門口捅破,使出他的精妙棍法,揮舞著就衝了進去。“豬油順”有他開路在前,也尾隨而進。一進到船艙,就覺得炙熱非常,濃煙滾滾,若非他二人都是本領高強,差點就昏了過去。

“豬油順”一眼就看見船艙內的床位上,躺著十幾個戲班今晚不用演出的戲班弟子,個個血肉模糊,身首異處,有幾個和“妙玲瓏”一樣都是被開膛破肚,腸子流了一地。

這些人顯然都是在起火前就在睡夢中遭了毒手,“豬油順”看到日夕相處的同門兄弟慘死,雖然悲憤萬分,但是也不能再逗留下去,因為大火蔓延得很快,船艙內已經是搖搖欲墜,很多木架紛紛跌落。若不是“靚公保”本領高強,棍法了得,兩個人早就葬身火海之中。

“靚公保”大聲叫道:“我們衝過去船尾,看看那裡還又沒有人?”。兩個人拼了命衝到船尾,看到一樣的慘況,船尾廚房的所有人都已經是屍橫遍地,而且個個的頭顱都是不翼而飛。“靚公保”忍著炙熱的火浪和濃煙,特意蹲下來看看那些屍首頸部的傷口,大聲對“豬油順”道:“他們的頭都是被撕裂下來的,不是用刀傷的!”“豬油順”雖然身上已經被火燎到,但是聽他這樣說渾身一陣寒意,不經意抬頭一看,就看到船頂處蹲著個人,正一臉詭異地看著他笑。

“靚公保”也抬起頭看見那人,驚呼道:“妙玲瓏還未死嗎?!”豬油順看著船頂上的妙玲瓏猙獰的臉孔,即時提醒“靚公保”道:“這條契弟不是妙玲瓏,是害死‘衣箱公’他們的兇手!”

“靚公保”聽到“豬油順”這樣說,雖然還是不太明白,眼前這個明明就是“妙玲瓏”,但是他也不及細想,雙手一震中手中竹篙,勁力剛猛就插向船頂上的“妙玲瓏”。“靚公保”的棍法剛柔並濟,連船艙門都被他一捅而破。但是這個“妙玲瓏”身手非常敏捷,側身就輕輕避過,雙眼精光四射,看得“豬油順”渾身打了個冷戰,這雙眼分明就是雙野獸的眼睛。眼前這個“妙玲瓏”除了樣子是人外,就像是裡面是隻野獸。

“豬油順”看見他輕巧避過,正是焦急之際,“靚公保”喊了一聲:“下來。”那條竹篙打橫一掃,船頂上正是燒得猛烈,即時就將船頂上正在燃燒的一團火焰帶到了“妙玲瓏”身上。“妙玲瓏”沒想到“靚公保”的棍法如此厲害,冷不及防就被火焰燒在身上,“哇哇”怪叫,垂身就掉了下來。只見他裹著一團火焰掉到船尾甲板上,未等“豬油順”兩人反應過來,一手就抓向“靚公保”。“靚公保”手中的竹篙太長,收勢不及,只好橫在胸前擋了過去,“妙玲瓏”這一抓力道大得驚人,絕非人力所為,“靚公保”被撞了開去,跌倒在地,被甲板上燃燒的火焰燒到了身上。“豬油順”見狀連忙衝上前去,揮動手上浸溼的衣衫打落“靚公保”身上,那個“妙玲瓏”也是渾身火焰,在火團中發出嚇人的怪叫,突然就從火光中扔出一樣東西,掉在“豬油順”腳下。

“豬油順”低頭看去,見到那東西滴溜溜地在他腳下轉動,再仔細一看,居然是個血淋淋的人頭。“是‘水鬼叔’!”豬油順忍不住叫出聲來。地上那個人頭就是船尾的艄公,紅船戲班中人俗稱的“水鬼爺”,看來船尾的船工都通通遭了毒手。

“靚公保”和“豬油順”真是怒火中燒又悲痛萬分,他們都與紅船的“船尾幫”所有艄公、雜工十分交好,現在不但“大艙”中的演員全部遇害,連船工都不能倖免。

眼看那個“妙玲瓏”已被大火燒得伏倒在地,不再動彈,而整條紅船也燒得七七八八,再呆下去勢必也葬身火海,兩個人只好跳入江中,遊了上岸。

等到岸邊,岸上戲班眾人扶了他們上來,“文王茂”從“靚公保”口中得知船上慘況,臉色鐵青,突然大叫不好,道:“他們趁我們在演戲來突襲紅船,現在可能是去了戲棚那邊了!”彷彿是印證他的說法,眾人都聽到戲棚那邊傳來人聲尖叫,像炸了窩一樣。“文王茂”等人不及細想,都一起衝回戲棚那裡。

原來方才他們衝去紅船救火,畢竟還是留了一部分演員在戲棚內來應付冷場和觀眾“柴臺”。紅船大戲最講究就是“執生”,基本上所有粵劇戲班的學徒都要具備這種本領。所以當時戲棚上的兩個演員情急智生,立時就說唸白道什麼遠看沖天火光,原來是華光祖師降臨,然後開始唱起一段本戲來。臺下的觀眾本來大戲被打斷,就十分不滿,現在看到又開始演了起來,紛紛為臺上的演員“執生”叫好,誰也沒有再留意江邊紅船的火光。兩個演員剛唱問一段,按指令碼是後臺會有一群小武出來走“圓臺”

誰知道鑼鼓點響了好一會,還是沒有人從後臺出來,臺上兩個演員此時就算再好執生的本領也無法可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窘在當場。臺下的觀眾也開始議論紛紛,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突然從後臺的出將門跑出個小武,跌跌撞撞地走到戲臺中央,雙手亂舞,然後就倒在了地上。觀眾頓時一陣大譁,還未反應過來,從出將門中“嗖”地一聲飛出個圓滾滾的東西,直撲到臺下的觀眾處。半空中看到隨著那物事飛出,一團血光四射,赫然也是個血淋淋的人頭。臺下前排的觀眾真是嚇得魂飛魄散,看了一輩子“神功戲”,這次可真是破天荒頭一遭,居然看到個人頭飛到臺下。臺上兩個演員已經知道後臺有事發生,連忙衝了入去。臺下的觀眾正在驚慌之中,就聽到後臺傳出兩聲慘叫,不用問也就是剛才衝進去那兩人的叫聲。

此時戲棚方圓左右的空地上猛然颳起一陣陰風,風中還帶著陣陣腥味,人群中有上了年紀的老者立刻驚恐地叫道:“有老虎下山啦!”當地的鄉民真正是談虎色變,雖然是人多勢眾,但是婦孺老弱也是不少,聽到有人喊“老虎”,真是一下子如洩了堤一樣。一開人有人逃跑,瞬間就如瘟疫傳播一樣,眾人都發了瘋地逃開去戲棚,呼兒喊母,驚亂不堪。只有少數青壯比較清醒,紛紛招呼要回村取火把和傢伙來。

此時正是“文王茂”等人趕了回來,看到這個大亂情景也知道什麼事情發生了。“靚公保”一眼看到戲臺上血淋淋的模樣,就道:“我們去後臺!”戲班眾人看到接二連三手足慘死,真是已經暴怒得三尸神咋,紛紛掏出傢伙,齊齊圍上去後臺。

“靚公保”大喝一聲,一竹篙就掃到後臺的牆上,他這一下真是力聚千鈞。傳統戲棚都是竹篾和木架所搭,本就不太牢固,當堂就被他掃倒一大片,露出個大缺口來。見到後臺內原本剩下之人基本上都倒在地上,沒有一個是完整之軀,“白飯魚”眼尖,叫道:“那幾個傢伙跑到前臺去了!”

眾人也立即看到有五條黑影看見他們,就竄到了前面戲臺上。“文王茂”唿哨一聲,眾人團團將前臺圍住。“豬油順”看到竄上前臺那幾條黑影都是身形高大,披頭散髮,滿身血腥之味,全部蹲在臺上,黑夜中閃著綠瑩瑩的眼睛看著戲班眾人。當中只有一個是站在原地,依稀中“豬油順”隱約覺得就是當日在茶樓和“衣箱公”起衝突的那個傢伙。

“豬油順”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龔千石三人聽得正是緊張之處,都急道:“順公,那然後怎麼樣了?”豬油順搖搖頭,只是低下頭來,神情痛苦。三人追問了好久,豬油順才很不情願地約略說了大概。

後來“文王茂”和“靚公保”帶著戲班眾人衝了上前臺,個個都紅了眼,恨不得千刀萬剮了這幾個傢伙。當時的激戰十分慘烈,那五個東西簡直就不是人,不但力大無比、狂暴萬分,雙手好像利刀一樣,好幾個紅船弟子一不留神就被抓得鮮血淋漓、開膛破肚。而且他們的動作之快,絕非常人可比,“豬油順”看見那幾個紅船弟子死在他們手下,才終於明白為何先前有那麼多手足慘死。而他也不幸被其中一個傢伙所傷,背上被抓了一下,負傷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心想自已的小命還未到參加起事就斷送在這個地方了。

眼看著眾人越來越多人受傷,攔這幾個怪物不住,突然“文王茂”居然在戲臺上唱起大戲來,那幾個怪物頓時就停了手腳,痴痴呆呆地看著“文王茂”。“文王茂”果然是紅船一代大老官,他平時已基本上不參加演出,但是此時他唱大戲的聲線可說是“穿雲裂帛、響震九霄”,除了其餘幾個大老官,其他人都被他的唱腔所驚震。

“文王茂”唱著唱著,他所唱的戲詞突然有了變化,所有人都聽不懂他口中所唱,而那幾個怪物卻是臉色大變,像是失了魂一樣,手軟腳軟,似乎是十分害怕“文王茂”的唱詞。“豬油順”因為傷勢不輕,流血又太多,最後就昏了過去,只是他臨昏迷的時候看見“靚公保”在“文王茂”的命令下

結果了那五個怪物。

等到“豬油順”第二天醒來,發覺自已躺在紅船之上,背後的傷口已經有人幫他包紮好。原來“公樂平”戲班當晚就悄悄乘著剩下的兩條紅船沿綏江而上,前往廣寧。“公樂平”戲班原本三條紅船兄弟,連死帶重傷折損了近一半手足。幸好剩下的兩條紅船的還有“船尾叔”,不然他們連船都開不了。船上的所有紅船兄弟個個都極度悲傷,彼此都沒有說話。

“豬油順”想向“文王茂”探問詳情,但是“文王茂”始終閉口不談。兩條紅船到達了懷集進入了粵西境內。當時粵西境內會黨四起、烽煙大作。“公樂平”戲班很快就地解散,紅船兄弟各自投奔起事大軍。

“靚公保”、“豬油順”和“白飯魚”跟隨“文王茂”隨後就匯合從粵東進軍而來的起義大軍,合攻梧州府。梧州府乃是在西江的咽喉要道,一大重鎮。

官府自然派了重兵防守。梧州一役十分慘烈,連“文王茂”在攻城時都不幸中了炮火,傷重不治。而這位一代洪山傳奇、粵劇大老官的遺體就是由“靚公保”收斂的。他臨過世前只來得及“靚公保”和“白飯魚”說了幾句,因此“豬油順”也再無機會去問他關於那晚的紅船慘劇真相。

龔千石問道:“順公,‘文王茂’身上藏有‘闢神咒’,是不是就是那時候交給了‘靚公保’?”“豬油順”道:“按道理,他應該是隻會交給他的親傳弟子’的,但是我想來肯定‘靚公保’也是知曉‘闢神咒’秘密的人,所以‘文王茂’說不定就交了給她他和‘白飯魚’。”

“等‘文王茂’犧牲後,我們繼續跟著起義軍與清軍大戰。後來‘靚公保’和我遇到了王繼康,我們幾個跟隨著一部分會黨義軍從粵西一直進軍往北,但最後幾乎全軍覆沒。我們幾個大命死不了,就又千辛萬苦繞路從逃回粵西。其後粵西起事失敗,所有洪山弟子只好撤出。此時‘靚公保’收到急報說清兵要圍攻‘瓊花會館’,他十分焦急要先行趕回佛山保護會館,叫我等聚集其餘紅船兄弟再趕來增援。臨走的那一晚,我就問了他關於在四會我們戲班的事情。”

“靚公保”禁不住“豬油順”的追問,只好約略說了一些他知道的事情。原來“文王茂”已經不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情,在他年輕時曾經隨紅船戲班下鄉演習時,在樂昌一帶大山中戲班發生了同樣的慘劇,死了不少紅船弟子和鄉民。但是“文王茂”始終沒有告訴“靚公保”那些傢伙是什麼來路,他只是講紅船行中向來都有精通“神召”一道及闢神的高手,而且淵源甚深,“文王茂”就是其中一員。後來這些前輩高手將“神咒”與粵劇大戲唱詞結合,,傳說能夠召神馭靈又能闢神克邪。

“豬油順”道:“你們應該也猜到昨晚在‘風爐巷’見到的那個怪人,同我當年在四會鄉下演戲時碰到的那些傢伙很相似了吧?如若不是我想到了當場唱戲把他嚇走,你們都不一定現在還能坐在這裡跟我說話。當年我們‘公樂平’這麼多高手結果都死了這麼多人。你們沒看過它們殺人的情境,實在是太可怕了。”

陳久如不以為然道:“當時你們還是用刀刀槍槍,現在都是西洋的火槍,就算那些怪物再厲害,都可以把它們打個稀巴爛。”

龔千石道:“那後來‘靚公保’在‘瓊花會館’被擒,押到珠光街斬頭,‘白飯魚’就為他收斂骸骨,然後就拿到了‘闢神咒’?”

“豬油順”道:“我也不敢肯定,王繼康想找的那三個紅土風爐根本就不見了。我在這裡這麼多年一直都找不到,何況是你們?”

“鬼仔譚”道:“那究竟‘靚公保’公的骸骨所燒成的風爐去了哪裡?還是讓人拿到了?”

“豬油順”眯起眼睛,道:“你們難道不覺得奇怪嗎?”龔千石三個都道:“什麼奇怪?”“豬油順”道:“昨晚那傢伙力大無窮,連手槍子彈都打不死,叫起來又像只野獸,雙手似利刀一樣,你們差點就死在它手下。這樣的東西我們戲班是當年在粵西和廣西交界那些鄉下十分偏僻的地方才遇到。怎麼現在它居然在省城出現了?”

龔千石和陳久如都同時看著對方,心中不約而同都想起那個“水雲仙”。這下可真正熱鬧,先有個古怪的“水雲仙”,現在又來個吃人的東西。龔千石老覺得這兩件事絕對是有人特意搞出來的。

“鬼仔譚”道:“順公,我也覺得不簡單。我看多數是同那個‘大支野’戴公館有關。那些西關女工和小童失蹤也肯定脫不了關係。”

陳久如道:“如果我們真的要去探查,那個戴知秀可是滇軍的師長,手下有兵。我們除非是進到他公館去。但是他在東山的公館又不是說進就能進的。”

“豬油順”道:“千石仔,你不是說要幫個相好的在陳塘南大寨贖身的嗎?”龔千石連忙道:“順公,那個不是我的相好,而是救過我的一個小姑娘。”“豬油順”沒有理會他,道:“那你們就混入去陳塘南大寨,因為那個‘大支野’師長最喜歡的就是去‘夜月樓’尋歡。一來你們去看看他同什麼人在那裡見面,或者可以查出個蛛絲馬跡來;二來也可將那個小姑娘救出火坑。”

龔千石甚是愕然,道:“順公,我們怎麼混入去大寨呀?我們又沒有找到風爐來要挾它們。”

“豬油順”氣罵道:“你真是蠢貨一個,男人自然就就能進妓寨了。”

“鬼仔譚”總算聰明,但是也對“豬油順”的主意很感吃驚,道:“順公,你是要我們三個去陳塘南妓寨擺圍出局票,嫖老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