鵪鶉榮開心道:“千石哥敢接帶妹哥的拳頭,真是好漢,但請上船吧!”
龔千石十分開心,想不到運氣這麼好,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船艇,剛剛回頭去看火麻仁,臉上的笑容就僵在那裡。
此時他身後長堤的大街上已經團團站著二三十名青壯大漢,個個都是短衫束身,露出浮圖般強健肌肉,肩膀上都清一色搭著一塊白色搭巾。
龔千石倒抽一口涼氣,一看到這等裝束,就知道這幫人無疑就是當日自已初到省城天字碼頭時,曾見識過那所向無敵的“十三行”碼頭苦力軍團,也就是“咕哩佬”了。
“咕哩”是當年老廣稱撥出賣力氣“苦力”者的粵語轉音,後來洋人直接就把這詞錄入了英語裡頭。當年的天字碼頭“苦力軍團”標準裝束必定是短衫赤膊,人手一把標誌性的武器---鐵鉤,用來抓舉貨物麻包。肩上則照例一塊白色搭巾用來保護肩膀免受重物磨損。
“十三行”的苦力軍團十分團結,一致對外,兼且對首領忠誠無比。凡有對外糾紛爭鬥,進退合一,如心使臂,攻守有度。首領一聲令下,縱使對方千軍萬馬都一往無前,義無反顧。而且苦力們以賣力氣為生,自然個個生得是虎背熊腰、孔武有力,可以說的是兇狠無比、勢比虎狼,就因為如此厲害才得以雄霸天字碼頭所有駁船貨運裝卸生意多年,而屹立不倒。
當日那幫外江佬想來天字碼頭搶飯碗,分一杯羹而被打到落荒而逃、丟盔棄甲的。
遇到本山堂口要與對頭放對,十三行的碼頭苦力幫眾一定是殺手鐧,當時省城內一眾堂口提起天字碼頭的“咕哩佬”無比都退避三舍。凡是有駁船從外洋運貨到內河天字碼頭卸貨,所有貨主都自動自覺指定由十三行的苦力門生負責專業卸貨,誰若敢觸黴頭自已用人來卸貨,下場和後果一定十分悽慘。
龔千石這個時候面色一陣死白,別說面前這二三十個苦力軍團了,就算是隻來五六個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將自已收拾乾淨,況且身邊還有個重傷的火麻仁;陳久如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學生;湯姐帶則是個小孩,已方可以說是毫無勝算,絕無逃生的可能。
火麻仁卻滿臉毫無懼色,哈哈笑道:“各位天字碼頭的苦力大哥,這麼晚了還不回家休息?難不成是到長堤納涼來了?還是要找花艇的姑娘痛快一下?”
這班苦力大漢無人搭話,突然向兩邊散開,齊刷刷讓出一條道來,就看見水龍哥踏步而出,大聲道:“好個硬手,到這個時候還要‘死雞踢鍋蓋 ’?乖乖就跟我回去,不然我要你今晚在此‘埋單’!”
龍行水剛才率門生也從太平偏門走出,只消片刻就料定火麻仁一定要從江面上尋船逃生,所以立刻召集天字碼頭的苦力兄弟幫眾包圍了碼頭左近,守株待兔。至於那個陸雲豹見長堤上這麼熱鬧,動靜鬧得太大,早就帶領手下已經偷偷撤走,思量對策善後去了。
火麻仁冷笑一聲,一手扯下矇住面上的衣布,道:“水龍,我丟你老味。今日既然要死在你的手上,你就看清楚老子是誰!”
水龍看到火麻仁的臉,似乎稍微有點吃驚,道:“果然是你火麻仁,我就說省城之內還有人敢來我水龍的長堤地頭放肆的,除了你沙基火麻仁就無旁人了。真不愧是‘細眼皇帝’的拜帖門生,有膽識,夠本事!”
火麻仁昂然道:“多謝水龍兄稱讚,老子十二歲就拜貼做了‘其昌先生’門下,自然不能辱沒他的名聲。要我梁卓仁投降,那是失心瘋了!”
龍行水道:“卓仁兄,你和我都是洪山中弟子,洪山宗義最忌兄弟相殘。但是你在我的地頭傷了我的貴客,這件事牽連太大,我也擔當不起。只要你跟我回去,其他人我可以放過,保證給你一個交代。”
火麻仁回頭看看龔千石幾個人,朗聲道:“‘聯順’門檻之中,本沒有貪生怕死之徒。要老子跟你回去,無謂多想了。”
話音未落,依舊舞起他那把劈竹刀就衝向了那幫苦力幫眾。龔千石大驚失色,渾想不到火麻仁重傷之下仍如此悍勇,不愧為洪山大哥。他想要出手制止,但已來不及。
當先兩個“咕哩”大漢見到火麻仁衝了過來,閃電般就從腰間抽出那把可作武器的搬貨鐵鉤。
兩人不用招呼,即時一左一右、分進合擊。火麻仁迎面一刀劈到,被其中一人用鐵鉤鉤住。他本就已經有傷氣力不濟,那咕哩大漢用鐵鉤一帶,火麻仁就整個人被扯向前,差點撲在地上。另外一個咕哩佬的鐵鉤說時遲、那時快就招呼到他後背,頓時鉤下一大塊肉來,鮮血淋漓,苦力軍團當得是出手狠辣。
火麻仁背上被鐵鉤掃到,痛得他眼冒金星,還未反應過來,一把鐵鉤又掃到他小腹,虧得他側身避過,雖然沒有被開膛破肚,但是依舊扯開一道頗大的血口。
這個時候他整個人已經變成血人,新傷舊傷加在一起,雙眼通紅,狀若癲狂,口中“哇哇”大叫,還是揮動著手中的劈竹刀不要命地和那兩個咕哩大漢打鬥。
龔千石看情形不需片刻,火麻仁就要命喪鉤下,但是自已那把牛肉尖刀早就已經丟落在火場裡面,情急之下也管不了那麼多,赤手空拳就衝過去解救火麻仁。
水龍冷笑一聲,單手一揮,道:“今天就幫此兩人了結,回去好跟本山山主交代!”
立刻又有三名“咕哩”大漢圍了過來,五把鐵鉤上下翻飛,不消一會火麻仁和龔千石兩個人就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眼看就要喪命當場。
火麻仁轉眼間又中了兩下鐵鉤,一下還從眉心劃過,鮮血淋漓,十分恐怖,他破口大罵道:“水龍,枉你是‘興義山’中成名人物,原來是太監洞房---沒屌得用。有種的和我單獨放對,才可稱洪英好漢!”
龍行水聽罷,不由自主看看身邊的門生兄弟,眾門生也齊齊望住他。
火麻仁滿身是傷,還敢跟水龍挑戰,他雖是沙基“聯順”中人,但天字碼頭這些苦力幫眾均敬佩其勇武,都覺得已方人多勢眾而對方重傷在身,有些勝之不武,都盼望龍行水能夠應戰,不墮“十三行”威名聲望。
龍行水看面前的火麻仁和龔千石,兩個人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不是血的地方,就算是吹口氣都恐怕可以把他們弄倒,心中冷笑一聲,口中道:“好,今天我就領教沙基火麻仁的厲害!”
他整一整衣帶,伸出手來,旁邊立刻就有苦力門生恭恭敬敬地遞上了一把鐵鉤。洪山弟子向來好勇鬥狠,現在見頂頭大哥出手,所有苦力都齊聲起鬨,紛紛叫道:“今日‘興義山’大破沙基‘聯順’!”
“十三行”和“聯順”均為省城中所謂“四大公司”,為兩粵洪山魁首爭鬥多年,兩邊都自稱是洪山正宗。一個威震西關沙基,一個稱雄南關長堤,既爭長短、也決雌雄。
雙方對仗爭鬥無數,新仇舊恨、輾轉翻連,已經是解不開、說不清的死結。
龔千石對火麻仁道:“仁哥,你傷得這麼重,還是讓我上吧。”火麻仁一手推開他道:“你這小子,憑你那些斤兩,怎麼是‘水龍’的對手?就算我打不贏,死在‘興義山’下有名頭的手下,也不算壞了我梁卓仁的名號。”
龔千石知道這些洪山大哥最看重的就是自已名聲,至於生死倒只不過是些微末節,也不敢再勸,只好默默走開,心知火麻仁多半不能倖免。連番來生死與共,早為他義氣悍勇所折,不禁黯然。
水龍對著火麻仁嘆了口氣道:“卓仁兄,你何必這麼硬頸?那位東洋客人不過是想和我等攜手。就算不和東洋人合作也要和英國佬辦事,省城這塊大肥肉總有人要盯著的。只要我等兩山聯手,光是沙基到天字碼頭這一帶的私煙船運就發大財了。”
火麻仁揮一揮手中的劈竹刀,不耐煩道:“水龍兄,無謂婆婆媽媽,我火麻仁也不至於要和東洋勾結!今晚要麼就是你劈死我,要麼就是我剁了你!”個“你”字還未說完,一刀就劈了過來。他右臂被陸雲豹開槍打中,已經完全無力,只是用左手揮刀,力量大不如前,比起先頭在廣利大舞臺內內佔盡上風完全不是一回事。
水龍舉起鐵鉤一格,力道大得驚人,火麻仁拼了命才勉強握住刀柄沒有脫手,他手上這把劈竹刀又沉又重,是廣府四鄉的農民採集竹子時常用的刀具,雖然攻擊起來威猛但是最耗力氣,他在重傷之下更顯吃力。
龔千石手心捏著把汗,好幾次差點就要忍不住上前幫手,但是那幫苦力幫眾早就將他團團圍住,連湯姐帶和陳久如身邊都有三四人在招呼著,根本無從動手。
水龍見火麻仁腳步虛浮,知道他已支援不了多久,暴喝一聲,鐵鉤一擺掃開他手中的劈竹刀,轉手就插向他天靈蓋。
火麻仁哼了一聲,突然用那受傷的右手一手就迎著鐵鉤抓了過去,那鐵鉤即時就穿過他手掌,血肉模糊。水龍見他如此勇猛,饒是身經百戰也不禁膽寒,火麻仁用手出力地抓著水龍的鐵鉤,左手挺起劈竹刀就對著水龍的小腹捅去,罵道:“老子和你同歸於盡,一個賺一個!”
水龍見情勢危急,連忙撒手扔掉鐵鉤,死死地用雙手擋住他的刀柄,兩人僵持之下,火麻仁力氣不繼,自然是水龍力氣遠勝。火麻仁突然口中一口血水就噴落水龍雙眼,水龍早就料到他有此一著,側頭避過,一腿就將火麻仁踢倒在地。
然後搶過劈竹刀,高高舉起,懸在火麻仁身前半空。
所有苦力幫眾都大聲歡呼。
龔千石見水龍隨時就可一刀結果火麻仁的性命,急忙衝上前相救,立刻就被身旁兩個苦力死死按在地上。
水龍道:“火麻仁,你今日壞了我水龍心中大事,我非殺你不可,有什麼冤親孽債、是是非非,不要怪我了!”說完就一刀插落火麻仁小腹。
說時遲,那時快,旁邊圍成一圈的苦力軍團人牆突然像決堤一樣,破開一個口子,三四個苦力大漢被撞得飛了開來,一條人影從決口外飛速閃到水龍面前,一拳就打落他手中的那把劈竹刀,拳頭衝力來勢驚人。
“澎”地一聲悶響,那把劈竹刀被來人一拳震到飛上半空,轉了幾圈才跌落地上,厚重的刀身居然被硬生生折彎,這一拳真是威力驚人、令人匪夷所思。
水龍也被這股衝力所及,整隻手臂被震到痠麻,好像感到條手臂已經不屬於自已一樣,完全毫無感覺,半晌才恢復正常,收勢不住就“登登登”倒退幾步,滿臉驚訝地看著來人。
周圍那些苦力軍團儘管多年來身經百戰、組織嚴密,這個時候也好像炸了窩的螞蟻,原先圍成一圈的陣勢這個時候亂作一團。
終於有人發出一聲驚呼:“是打仔洪!‘打通街’來了!”
這叫聲好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打仔洪”三個字也好似瘟神一樣,搞到這群“咕哩”精兵個個膽戰心驚。
來人正是那“洪山武二郎”洪帶妹。
洪帶妹對水龍點點頭,再看了看周圍的苦力幫眾,旁若無人地扶起躺在地上的火麻仁,察看了一下他的傷勢,然後道:“卓仁賢弟,你真是命大,中了鬼槍這麼久還沒死,你的命比石頭還硬呀。”
火麻仁看到“打仔洪”好似看到大救星一樣,勉強笑了一笑,但是聲音已經十分微弱,低聲道:“帶妹哥,山主有命,本山兄弟不得牽涉其中,不能暗中相幫,你還是不要趟這渾水了。”
洪帶妹微笑道:“我今晚過來救你不是用‘聯順’牌頭。眼看本山兄弟性命有難而不相幫,我‘打仔洪’以後還怎麼同其他兄弟交代?我這個武執事以後也不用在沙基掛下去了。”
說完站了起來對著水龍道:“水龍兄,換做是你,也會這樣做吧?”
水龍見“打仔洪”現身,心下十分惶恐,他對沙基“聯順”中向來只忌憚二人,一個是那個名鎮兩粵的“其昌先生”,另外一個就是面前的這位“洪山武二郎”。
至於“十三行”中人吃過不知多少“打仔洪”的虧,但凡每次和“聯順”對仗,只要有“洪山武二郎”在,“十三行”從來只有輸得份,故此方才眾苦力一看到打仔洪的出現都恐懼不已。
水龍儘量鎮攝心神,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發現“打仔洪”只是單身前來,並無帶同任何門生,稍微放下心來,心想自已這邊人多勢眾,就算“打仔洪”再如何神勇無敵,也不需害怕,昂然道:“‘洪兄,你現在是要來做‘架兩’嗎?”
洪帶妹道:“洪山弟子第一就是要義氣為先,今晚我就要帶火麻仁他們幾個走,請水龍哥高抬貴手。”
水龍哈哈笑道:“洪兄真是異想天開,火麻仁居然敢來到我長堤地頭放火,大舞臺都已經被燒成白地,他還劫持了我的妹妹水雲仙,若今晚我放了他走,本山的牌頭就不用再掛起來了,眾位兄弟,你們說是不是!”
“打仔洪”轉身向著四周的苦力軍團看去,這幫平素悍勇無比的苦力一看到打仔洪的眼光,個個竟然都低下頭去,連水龍的問話都無人回答。
水龍頓時惱羞成怒,萬想不到“洪山武二郎”威名如斯厲害,連他手下的門生對他自已都未曾如此敬畏有加,怒道:“姓洪的,今晚你要帶人走,不是得罪我龍行水一個人,而是興義山,你擔當得起嗎?”
洪帶妹慢條斯理地扶起火麻仁,道:“洪某一人扛上身來,水龍哥你要如何處置,就劃下道來吧。千石賢弟,我們走!”最後一句已經是在招呼龔千石了。
水龍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得渾身發抖,大喝一聲:“給我攔住他!”
眾苦力軍團雖然對打仔洪畏懼非常,但是大哥現在發令,人人都不敢不從,頓時站在最近打仔洪的兩個苦力大叫一聲,為自已壯膽,舞起兩把鐵鉤就揮向“打仔洪”。
“打仔洪”左手扶住火麻仁,待他二人快要殺到跟前,猛然揮拳打出,“打仔洪”出拳從來簡單直接,但是雄渾有力,那兩個苦力還未反應過來什麼回事,各自面門就中了一拳,像中了發炮彈一樣,滿面鮮紅,一起直挺挺地就躺倒在地上,立時就昏迷過去。
水龍呼喝道:“全部給我上,讓他們跑了,回去全部扎棍伺候!”
眾苦力一聽,互相對望一下,一起硬著頭皮就上前圍攻“打仔洪”。
“打仔洪”將火麻仁推給龔千石扶著,低聲道:“好好照看著他。”說完就迎了上去,二十幾個苦力舞動著鐵鉤將他圍在中間。
“打仔洪”不愧是洪山武二郎之名,雖陷重圍,但是從容不迫,剛猛拳風, 盡使出“掛、哨、插”絕技,只要他一出拳,必定有個苦力應聲而倒,面上帶彩,鮮血橫流。火麻仁雖然是勇猛,街頭近身搏鬥了得,但此時對比起“打仔洪”簡直就是業餘水準,苦力們人數佔盡上風,但是“打仔洪”就好似是虎入羊群,打到苦力們手忙腳亂,不成章法,不一會就有七八人被打倒在地,起不了身來。
龔千石可真是頭一次開了眼界,以前自已在鄉下練了幾年武,自以為“吃過夜粥”,現在比起“洪山武二郎”來,簡直是狗屁不如,又是慚愧,又是敬慕,對“打仔洪”簡直是敬若天神。
剩下的苦力們都膽戰心驚,從未見過如此神勇之人,居然單身力敵二十餘人圍攻而面不改色。“打仔洪”卻越戰越勇,一手掛出,就抓住身邊一個苦力的頭髮,順勢推將出去,可憐那個苦力好像脫了線的紙鳶一樣飛了出去,“嘭嘭嘭”幾聲,剛好就撞倒了三四個要衝過來的苦力,幾個人都倒在地上,哇哇叫痛。
“打仔洪”暴喝一聲:“細佬,小心了!”又是一拳打出,正中另外一個苦力手中的鐵鉤,那把鐵鉤頓時被打成曲折,彎成一團,嚇得那苦力居然呆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餘的苦力們再勇猛,都嚇得雙腿發軟,紛紛退開,無人再敢上前挑戰。
洪帶妹依舊神色自如,看著滿臉驚懼的水龍,道:“水龍哥,現下小弟可以帶火麻仁他們走了嗎?”
水龍緩了半晌,才道:“帶妹兄,我今晚沒本事留你。但你是‘聯順’的武執事,此事本山絕不善罷甘休。我會回去稟告山主,到時‘十三行’合夥一定向你沙基聯順‘拜山’的!”
此話一出非同小可,全場震驚,此話就是口頭向“聯順”下戰書,以前雖然兩大會黨都有相鬥,但是這次絕對系真正的龍爭虎鬥,絕非小打小鬧可言,隨時都是血流成河,釀成省城大火拼。
洪帶妹淡然道:“請代小弟向令山主‘神仙餘’多多拜上,本山兄弟恭候大駕光臨。”
“十三行”義合興在洪山中為“興義山、信義堂”,山主系江湖上稱為“神仙餘”。這位“神仙餘”在兩粵洪山名聲威望極高,是省城中少數能跟“聯順”山主“火麒麟”相提並論的大老輩中人。火麻仁和龔千石二人今晚一場擾攘,想不到竟掀起了兩大洪山會宗的大沖突。
龍行水是大有身份之人,不敢食言,知道今晚有打仔洪在就難有好相與,只好揮一揮手,就帶著苦力幫眾們頹然而去,連水雲仙也不再理會。
洪帶妹拱拱手,吩咐龔千石抱起火麻仁,和眾人就上了鵪鶉榮的疍家艇。只留下長堤上那些圍觀的群眾,個個議論紛紛。
而大舞臺那邊就更加混亂,這一晚長堤真是鬧得個天翻地覆,“十三行”顏面盡失
龔千石坐在艇上,看著隱隱火光,心中暗叫僥倖,若非“打仔洪”及時趕到,自已這條小命今晚真是凍過水了。
“鵪鶉榮”雖然年紀甚小,但是熟手熟腳,未等打仔洪吩咐就撐起花艇向著沙基的方向西行而去。
龔千石對著“打仔洪”道:“帶妹哥,多得你仗義相救。小弟無知,先前多有得罪,還請你見諒,不要見怪。” 打仔洪微笑行禮,道:“千石賢弟身手既好,又有膽色義氣,正是我輩中人。你已是本山門檻中人,以後大家就是好兄弟。”
龔千石又道:“但是你今晚出手對付水龍,違抗山主命令,又將‘聯順’牽涉進來,回去怎麼向他老人家交代?”
洪帶妹笑道:“山主那裡我自有交代。就算今晚我不出手,十三行與聯順之間這一場爭鬥也在所難免,只是遲早而已。”
龔千石忙問為何,洪帶妹嘆了口氣,道:“兩大公司間其實多年前就種下冤仇。你也知道本山元帥是誰嗎?”龔千石點點頭道:“當然知道了,就是‘細眼皇帝’其昌先生,哪個未曾聽過他的威名?”
洪帶妹道:“當年其昌先生策動省城洪山四大公司中年輕一輩,欲借旗人將軍於東較場閱兵而發難,‘十三行’的山主‘神仙餘’極力反對,認為螳臂當車,只是取死之道。但是其昌先生不以理會,召集了一百名抽了‘生死籤’洪山青年後進,突襲東校場,豈知機密事洩,百名兄弟慘遭旗兵及巡防營鎮壓,這些兄弟死傷無數,連‘神仙餘’的親侄子也不幸遇難,這個樑子就從此結下了。”
他抬頭看著夜空,似乎是回想起當日東校場省城四大洪山會黨被剿滅的慘烈情景,過了很久,指著船下的珠江水道:“還有一件事,省城的私煙船運,有兩條水路。一條就是從香港而來,經東江、外洋到天字碼頭;另外一條就是從粵西、雲南經西江到我們‘聯順’的沙基碼頭,雙方以西濠湧、太平南為界,河水不犯井水。雖然其昌先生從不主張沙基中的兄弟販賣煙土,但‘聯順’中另外一位大人王叔達則全力操持此營生,而且搞得蒸蒸日上。”
“經粵西、雲南而來的土煙貨量充足,加上王叔達為人精明瞭得,因此搶了不少‘十三行’的生意,龍行水早就十分眼紅,一直想獨霸內河的私煙航運,近年來不斷挑釁,所以說得是新仇舊恨,這一場大火拼是避也避不開的了。”
當年省城還未開始舊城改建,還保有舊時的城牆。廣州省城的名字由來其實就是指狹義上的“省城”:東邊的城門就是今天的大東門、較場路一帶,以東濠湧為河界,北面城牆則是依靠觀音山而建(今天的越秀山,舊時亦稱粵秀山),還有一個小北門,也就是今天的小北路一帶,還保留著舊日名稱。
南門則是今天的高第街、大南路一帶,長堤和天字碼頭已經是南門以外地帶,接近江邊,俗稱“南關”。而西門就是在今天的人民路,現時的整條人民路就是在舊日西城牆和護城河“西濠湧”,而西門之外的地帶就是廣州傳統所謂的“西關”。
而整個省城的橫中軸線就是今天有名的中山路,當時叫惠愛大街,所有前朝衙門包括巡撫部院、布政使公署、臬臺衙門的所謂三大憲都在這條通衢大道上,今天則是省政府和財政廳的所在地。
過了西濠湧全是稱為“西關”,“十三行”與“聯順”在珠江的河道勢力劃分就是以這條西城牆的護城河“西濠湧”和太平南為界限。
只要一過了“西濠湧”、太平南,“十三行”就鞭長莫及,不能越雷池半步。往日廣州省城有俗語云“東貴、西富,南俏、北窮”,西關一帶向來就是西關人家,富戶商家聚集之地,油水、利益自然豐厚,故此“十三行”更是垂涎已久。
洪帶妹繼續道:“本山山主多年來都甚少過問江湖之事,‘十三行’雖然想發難,但彼等唯一所忌憚的就是其昌先生的無上威名。”
“其昌先生與多方勢力不和,樹敵太多,‘聯順’之內也有人對他早就心生不滿,有心除之而後快。‘火麻仁’是耿直性子,其昌先生系其保家大哥,必定會遭人算計。龔千石,現在人人都知道你是火麻仁的薦帖門生,以後你必歷艱險,要好自為之呀。”
一旁躺在船板上的火麻仁經過陳久如和湯姐帶幫他包紮,終於有了點精神,甦醒過來,聽到洪帶妹與龔千石談話,忍不住道:“帶妹哥,你也真夠朋友,遲不遲,早不早,非得等到水龍要幫我埋單的時候才出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早就在一旁看著了,不然哪有這麼巧,他剛要動手,你就現身?”
洪帶妹“哈哈大笑:“火麻仁真是狼心狗肺,我救了你還要讓你埋怨?”火麻仁說了幾句,牽動手臂的槍傷,又幾乎昏了過去。
陳久如道:“他受了槍傷,一定要馬上送醫院做手術取出彈頭,不然有生命危險。”龔千石焦急道:“但是他中的是西洋鬼槍,哪裡有醫院肯治呀?”
洪帶妹沉吟了一會兒道:“看來只好送去‘方便醫院’了?”龔千石問道:“方便醫院在哪裡?”洪帶妹道:“就在省城的西北角的方便醫院,我們老聯的兄弟如果有重傷,都會送去那裡。那裡可以幫火麻仁醫治槍傷,但是這麼晚了,方便醫院早就關了門。”
洪帶妹道:“至於你們幾個的外傷,就送你們去寶芝林醫治吧。”龔千石以為自已聽錯,驚訝道:“‘寶芝林’?是哪個寶芝林。”
洪帶妹道:“系在上西關的寶芝林,西關果、魚、菜三欄中人大多數都是聯順中人,喜好拳棒,難免磕磕碰碰,故此寶芝林在上西關開了分鋪,我們要去的就是那間。”
說完以為龔千石擔心藥費,又道:“你不用擔心費用,上西關的寶芝林由世榮叔打理,他與三欄、沙基向來友好,你既然是聯順中人,他不會收你錢的。”
龔千石在鄉下早就聽過寶芝林的大名,想不到今晚居然因禍得福可以前去拜訪。
洪帶妹又對陳久如道:“陳少爺,這位水姑娘看來也受了傷,我們也一起送她到寶芝林治療,寶芝林離方便醫院不遠,今晚我們在那裡暫留一晚,明天再和火麻仁一起送去方便醫院吧。”
陳久如點點頭,並無意見。湯姐帶卻纏著洪帶妹要他教他拳腳功夫,一直求他收為門生。
龔千石連忙將他打發開去,道:“帶妹哥,那個東洋人讓他逃脫了出去,還有幾件十分古怪的事要請教你。”
當下就將在舞臺內的怪事一五一十說了一次。
洪帶妹聽完思量了一會,道:“照你說來,看來當時請神清場的那個根本就不是‘火麻仁’。”
龔千石、湯姐帶還有陳久如一聽,都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