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千石被他一番話弄得昏頭轉向,只是唯唯諾諾答應,不過心中也知道面前這個“火麻仁”應該在沙基是個人物。這個時候伍老財又突然出現在旁邊,討好地說道:“仁哥,這個小孩叫龔千石剛來米鋪掛藍燈籠的,他也是四邑人。”
仁哥點點頭自言自語一句道:“有意思。”說完沒有再理會龔千石二人轉身對眾人道:“今晚這幾個‘十三行’特意來麻將館來‘出老千’擺明是來找茬的。事情絕對沒那麼簡單,回去通知所有檔口打醒十二分精神,‘老二’應該會來‘翻艇’的!”
眾人轟然齊聲答應,有人小聲地問了一句:“那要不要知會帶妹哥一聲呀?”火麻仁沉吟了一會兒,道:“那裡我會去說,大家散了吧。”說完全部人就走回街頭那個方向了。
龔千石這時才驚奇地發現人群中居然還有不少是米鋪的夥計,更多的就是平時在沙基路邊的字花檔、賭檔、麻將館和私煙館裡的夥計。忍不住就問身旁的伍老財道:“伍財記,這些都是沙基的什麼人呀?為什麼還有‘聯順米鋪’的夥計?”
伍老財看了龔千石好幾眼,搖頭道:“你真是蠢得可以,虧你在‘聯順米鋪’做工這麼久還不知道‘聯順米鋪’就是沙基鼎鼎大名的公司‘老聯’-‘聯興順’嗎?剛才被你打跑的那幫就是他們的死對頭、老冤家,獨霸省城長堤的‘義合興’,江湖上又有個綽號叫‘十三行’。”
龔千石聽完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伍財記,你是說這個‘聯順糧油總會’不是單單賣米的?他們和天字碼頭那幫‘咕哩佬’一樣?”
伍老財點點頭:“傻小子當然了,你什麼時候見過米鋪的夥計拿著牛肉尖刀出來跟人搏命的?他們是幫會,何止是米鋪這裡所有字花、大檔、公私煙檔還有那些老舉寨都是他們照看。清平路這裡所有肉檔、魚攤還有‘三欄’那邊果、魚、菜欄,連上我這車雲吞麵都是由他們照管。”龔千石這個時候才覺得自已真的是鄉下出來的土包子,怪不得先前天字碼頭的“摩羅仔”不肯讓自已加入苦力了,原來省城這裡三教九流行行都是被這些幫會堂口操控,自已還糊里糊塗地以為到了間普通米鋪做學徒。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那究竟米鋪的‘縮骨全’說我是新掛‘藍燈籠’一盞是什麼意思?”
伍老財看了看四周,似乎怕被人聽到似的,才說道:“本來我不應該說的,念在你今晚幫了我忙。‘縮骨全’肯定以為你是‘摩羅仔’介紹來‘過海底’加入聯順山頭。新收的洪山弟子若然還未開堂入門檻就稱做‘掛藍燈籠’等於正在等投胎,還未重新做人。不過你今天在‘火麻仁’面前露了臉,應該很快就可以薦帖入門檻。”龔千石雖然聽不太懂,但是心中靈光一閃:“掛藍燈籠就等於還未重新做人?難道就是因為這樣,方才我才看見那幾位?”伍老財好像被龔千石發現了什麼秘密一樣,很尷尬地笑了一笑,道:“可能是這個緣故吧。
龔千石怒道:“丟那媽,明知道有這種事為甚你這麼晚還要開檔賣面?”
伍老財苦笑兩聲:“我也沒辦法呀,誰叫我這雲吞麵攤本少利薄?除非這麼晚做生意,不然‘保數’要多交很多呀。”龔千石本想向他興師問罪,現在明白他和自已一樣不過也是個為了餬口的辛苦人也就不再追究,道:“伍財記,如果下次還碰見那幾位老友,我來幫你應付。我天生大膽一身正氣,還學過下茅山不怕邪魔外道。”
伍老財笑了笑,道:“那個我倒不怕,我只不過是規規矩矩賣面沒做虧心事。況且那幾位也未必是什麼邪祟,你年紀還小剛來沙基很多事不懂。”
龔千石聽出他話裡有話,連忙道:“伍財叔,我鄉下仔初到省城,還要你指點條明路呀。”
伍老財看了看龔千石,嘆了口氣道:“看你年紀輕輕就身手不凡,註定是要入洪英門下的。不過你還是要考慮清楚,洪山裡面有句俗話說得好----‘入時一陣風出來四面籠’。想當年的洪山中人個個是忠義之士、俠骨丹心,當初孫先生打旗下佬的時候還做過洪山元帥,全靠省城的各大公司出死力。看看現在的‘三點水’兄弟?唉,烏煙瘴氣不堪一提呀。”
“還有,最近我看‘聯順’與‘十三行’為了爭沙基到天字碼頭的私煙船運遲早要來一場大戰,我怕你們這些‘藍燈籠’會牽涉其中,派去做先頭卒,死了都不知道什麼回事。”
龔千石急道:“伍財叔,那我該怎麼辦?”伍老財想了想,道:“如果你能投入‘火麻仁’的門下,那或許還不算太差。”
龔千石道:“就是剛才那個‘仁哥’?”伍老財道:“對。現在聯順裡面雖然烏煙瘴氣但還是有幾條好漢,這個‘火麻仁’就是之一,他為人仗義如果你能拜在他的門下,那就不錯了。”說完他望望天色道:“時候不早了,我也不敢跟你說得太多。我先走了。”說完就要離去,走了幾步又回頭對龔千石道:“千石仔,我知道你膽子大不過沙基有兩個地方你夜黑就千萬不能去。”
龔千石本來也準備邁步離去,一聽這話,打了個冷戰,連忙道:“是哪兩個地方?”伍老財再次看看四周,小聲道:“你知道清平路再往東過去的塘魚欄嗎,千萬記住塘魚欄十八號無論什麼人叫你去,你都不要去。”龔千石聽他說的吞吞吐吐,連忙追問道:“伍財叔,究竟是什麼回事,你不要說一半又不說一半呀。”伍老財卻再也不理龔千石,急匆匆地離開了,只剩下龔千石在留在原地破口大罵,你這短命種,又說兩個地方千萬不要去現在卻只說一個,而且還只說了個地址就什麼都不說了,明天再跟他算賬。龔千石擾攘了一晚上,這個時候也覺得精神支援不住,只好回到米鋪睡覺去了。
當時我立馬就問外公究竟這個塘魚欄十八號是什麼回事,為什麼伍財記要他晚上千萬不能去?難道是什麼恐怖的地方?那現在這個地方還在嗎?外公沒有回答我,只是一直微笑,令到我心急火燎。
第二天一早所有夥計一回到米鋪就圍住龔千石說個不停,個個都要龔千石露幾手掛、捎、插來看看。只有“貓屎強”一言不發在一旁看著龔千石。等到眾人散去,“貓屎強”去湊上來,笑道:“千石哥,昨晚黑你有看見什麼嗎?”龔千石一見到他就生氣:“我燒你個數簿!就是你這個斬頭鬼在那裡亂說,我才三更半夜去伍財記買面吃。”
“貓屎強”興奮道:“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什麼?”龔千石道:“還能看到什麼?我看到一個大戲班三更半夜出來也出來買雲吞麵吃,而且還是給人斬死的!”“貓屎強”興奮地搓手跺腳道:“看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原來真是有半夜那些東西來買伍財記雲吞麵吃呀。”龔千石聽了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怒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昨晚不提醒我?”
“貓屎強”滿臉委屈地道:“千石哥,我可是好心提醒了你,不過你還是要去買面怎麼怪得了我?你知道為什麼伍財記的面在西關這麼有名嗎?就是因為他的雲吞麵好吃到連鬼也來幫襯。我聽說有些人還特意要半夜去買面,順便去開開眼界。”龔千石本不想理他,心念一動,道:“我問你一件事,你可要老實回答我。”“貓屎強”一口應承:“千石哥,你儘管問。”龔千石盯著他道:“你已經在聯順開堂入了門檻?”“貓屎強”一聽臉色微變,一把就拉住龔千石到沒人的地方道:“我聽說你昨晚見到了‘火麻仁’?”龔千石點點頭道:“沒錯,我見到他了。這個‘火麻仁’究竟是什麼人?他是賣涼茶的嗎?”
“貓屎強”嚇了一跳,道:“千石哥,我知道你拳腳犀利,但是不要亂說話呀。何況這裡是‘聯順’米鋪!”龔千石怒道:“那你就把你知道的全部說出來,不得有隱瞞。”
“貓屎強”嘆了口氣,道:“不錯,不單是我這裡所有人都是‘聯順’中人。那個‘火麻仁’大名叫梁卓仁,年紀不過二十餘歲但本事高強、身手不凡,為人很講義氣是條好漢。他平日在沙基碼頭帶領手下碼頭工人做卸貨裝船的活計,其實他系本山中有職司的大人還兼管沙基這裡所有字花檔和賭檔,在沙基大街一帶可以說是一言九鼎。”
龔千石道:“那我現在是掛藍燈籠,是不是我一定要拜入門檻之內?”“貓屎強”又嘆了口氣,道:“你既然已經來到‘聯順’米鋪做工哪到你說個不字?千石哥,你從鄉下出來如果沒有幫會照看又怎麼能謀生餬口呢?”
龔千石搖搖頭,道:“難道我有氣有力,手腳齊全,就非得要投靠堂口才可以掙口飯吃?”
“貓屎強”看了看龔千石,道:“千石哥,你這種炮仗頸的脾氣在這裡是要吃虧的。這個亂世年頭,做個良民又怎麼可以安身立命呢?只有被人欺負的份我也是被逼無奈才走到這條道上的。”龔千石有點吃驚地看著“貓屎強”,一直以為這小子是沒心沒肺,原來倒有點見識。“貓屎強”見龔千石不言語,繼續道:“你看看現在這個省城軍政府,全是那幫子的粵西軍隊把持,黃、賭、煙毒遍地都是,烏煙瘴氣,亂成一團。你要做個安分守已的良民真是寸步難行呀,你那日在天字碼頭連個苦力都做不了還不是因為那裡是‘十三行’的堂口?”
龔千石道:“那如果我要入門那該如何做?”“貓屎強”道:“這個你可不能急,從掛藍燈籠到開堂受職還要等很久呢。當時我也等了一年有多,另外,你還要準備一份‘孝敬’。”龔千石愣了一下,道:“什麼是‘孝敬’?”
“貓屎強”狡猾地笑了笑,道:“當然是會錢了。”龔千石怒道:“我在這裡只有兩餐一宿,窮得拿個錢刮痧都沒有,昨晚買面的錢還是掌櫃打賞的,哪來的錢?”
“貓屎強”安慰龔千石道:“你倒不要心急,到時候再想辦法。”龔千石想了想也只好如此,突然又想起一事,低聲道:“你聽說過塘魚欄十八號這個地方嗎?”“貓屎強”一聽,臉色立刻變白,顫聲道:“千石哥,你……你是從哪裡聽來這個地方的?”龔千石見他這般臉色好奇心就更大了,連忙追問下去。原來這個塘魚欄十八號是靠近陳塘南的一個大戲班,說是大戲班其實就是一個大戲學堂,由幾個過氣的老戲子所辦,專門訓練些有潛質唱戲的小孩子。不過這些小孩子多數是外地逃荒而來遺棄的遺孤,大部分都是女孩,被這個學堂收養,姿色藝全的就全力培養,很多十幾歲就被賣進了陳塘南的大寨做琵琶仔。因為那裡出來的琵琶仔都是經過精心培養,又懂唱大戲,自然在大寨甚受歡迎,吸引了不少西關富家子前來捧場,名聞遐邇的“陳塘風月”自由此來。就算是不甚出色的也能賣到紫洞艇,自然也能大賺一筆。
不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十八號就有一些古怪傳聞,或許是不少苦命少女從小就不可避免淪落風塵的命運,多年來自有自尋短見的,或者是這個地方太過缺德,再加上戲行本就多故事,久而久之就成為了這一帶很多人談之色變、敬而遠之的地方,各種故事傳說多不勝數。但令到“貓屎強”這種包打聽,已經見怪不怪的人都這麼懼怕,那就未必是三人成虎了。
龔千石聽完才明白伍財記所指。“貓屎強”笑道:“千石哥,看你還是個青頭仔,如果你對琵琶仔有興趣,等我過幾天省夠錢,帶你去陳塘大寨見識一下我們陳塘風月。”龔千石呸了他一句,就不再理會這個垃圾了,心裡面對這個塘魚欄十八號的好奇心卻是越來越大。昨晚‘十三行’那幫人被擊退,但是卻沒有來報復,隨後幾日沙基都是風平浪靜。
而對於當時的龔千石這個懵懂少年,很快就終於等到了正式開堂入洪山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