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祖站在眾人身前,看著如待宰羔羊的人群驚恐不安,一時之間,似乎勾動了內心的虐性。
始祖那本就猩紅如血的雙眸似是染上一層薄薄的血霧。
令其有些心神盪漾,微微迷離。
始祖如最初那般,抬起手指了指年輕人和最初被略微留意的少女,示意二人來到自己身旁。
當動作落下後,無形中形成了兩個真空地帶,為首年輕人與少女被眾人所排斥。
不過,因年輕人年歲較高,身形高大,倒是無人敢暗動手腳。
只是少女一方,不知從何而來的一隻手,重重的撞在少女背上。
“前車之鑑”一出。
此刻,人性的罪惡被無限放大,面對強權時的懦弱一掃而空,未被選中的人以蠻橫的姿態將少女推了出來。
“方夢,還不快出去!”
因為害怕方夢不作妥協,更有甚者,拿起了因恐懼而掉落的長劍。
如此眾志成城的模樣,反倒成了排擠同族的手段。
二人忐忑不安,卻不敢有半分猶豫,前有猛虎,後有“惡狼”。
更何況,眼前之人,連三長老都無法抗衡,他們身為弱者,又何來能夠決定自己的命運。
不要說什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連當下的命運都無法掌握,怎麼來高談闊論將來的事情?
兩人惶恐不安,邁著小步向始祖走來。
未被選中的人則是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但死亡的陰影仍在他們心中久久不能散去。
方夢手中長劍被死死緊握,感受著後背的刺痛,內心中頗為苦澀。
自己不過因為本家在家族中地位低下,就如此不受待見。
歷練之時都要拉幫結派來孤立排斥自己。
如今大難當前,更是恨不得自己早點死去,好散發餘光,免其災禍。
方夢眼眸中滿是不甘,神色中閃過一抹決然。
待到離始祖一步之遙時,猛得揮劍砍在始祖臂膀,本以為得鮮血淋漓,卻不曾想,頃刻之間,長劍猶如砍在巨石之上應聲斷裂。
另一名被選中的為首年輕人驚得倒退數步,生怕始祖發怒,連帶著他一起弄死。
看著方夢驚恐中帶著堅毅的眼神,始祖嘴角上揚。
寬大的手抓住少女脖頸,將攬至身旁,露出銳利尖齒咬在方夢脖頸處。
方夢頓時身體抽搐,血液如岩漿般沸騰,口中虎牙化作尖齒,眼眸也由黑色逐漸轉為紅眸。
伴隨著方夢鮮血流入體內,如先前吸收方莽血液時的那般快感再度湧上心頭。
只是與方莽相比,方夢的血液中少了些令人琢磨不透的東西。
待始祖尖齒離開方夢脖頸後,方夢死死掙扎,在始祖眼裡卻反而像一隻無法撼動大樹的蜉蝣,在做莫名的垂死掙扎。
弱者終究是弱者,在絕對的強大面前,不選擇以卑躬屈膝的姿態,來換取迂迴的境況,從而為將來做謀劃。
反而奮起反擊、以死明志,不可謂不可笑也。
始祖將方夢甩在地上,用戲謔的神態看著方夢,命令道。
“殺了他們!”
方夢頓時身形一顫,緩緩拿起地上斷劍,在驚恐中向昔日的族人砍去。
方夢終究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女,縱使曾經眾人排擠自己,現在更是施以暴力將自己趕走。
可殺人一事,對於方夢來說還是過於殘忍,無法接受的事情。
似乎是始祖有意為之,除了方夢外,一股無形的威壓令所有人都無法動彈。
只見方夢舉著斷劍,身體無比僵硬,一步步朝人群靠近,來到那位年齡最小的女孩身前。
恐懼籠罩女孩心頭,癱坐在地,滿臉淚水哭喊道。
“方夢姐姐別殺我!別殺我!我還不想死…不想死...”
方夢淚眼婆娑、眼眸中再也沒有了最初的堅毅,握劍雙手顫抖著不受控制緩緩抬起。
方夢口中顫顫道“不要…不要...不是我要殺你,快停下!快停下來...”
利刃舉過女孩頭頂,在方夢的一聲聲喝止與女孩的哭泣聲中,猛然落下。
利刃位於女孩髮梢分毫處,瞬間定止,心神力竭,女孩在過度驚嚇中昏死過去。
始祖解開方夢束縛,再度勾了勾手指,示意其過來。
此刻,方夢心中再也不敢有絲毫違逆,低下頭向始祖走來。
幾滴晶瑩的淚珠順著清秀的臉頰,滴落在黃土紛飛的土地上。
那股無法抑制的恐懼感深深紮根在方夢的內心深處,直至歲月的消逝……
始祖側過頭指了指倒退數步的年輕人,年輕人如遭雷擊,先前的一幕幕如走馬燈火在腦中揮之不去。
立刻丟掉手中長劍,向始祖跑快步而來。尚未等始祖開口便已顫抖著匍匐在始祖腳下。
始祖淡淡一笑,想起了舊世界上的一句真理“識時務者為俊傑”。
或謀大業或爭小利者,忍卑屈膝,可謀之。
在年輕人的頭頂之上,始祖緩緩伸出一隻手,拇指尖刺劃過食指血肉,一滴暗紅的血液滴在年輕人的頭上。
血液沸騰,氣息翻滾。
年輕人周身熾熱,痛苦地躺在地上打滾,口中更是嘶吼不斷。
漸漸地、手指變的尖銳無比,嘴裡牙齒也異常尖利,瞳孔由黑色變成腥紅。
見兩人的變化,不清楚的人以為方夢與年輕人並無差異。
可在深知血族階位的人來看,年輕人的氣勢不過是一階位的吸血鬼而已,而方夢的氣勢則是接近貴族的存在……
不一會,那年輕人適應了痛苦,緩緩的起身,幾個呼吸的時間,周身的灼燒感完全消失。
感受著自己全身上下充滿力量,年輕人對著空氣輕輕一拳,空氣猶如被帶動,響起一陣破空聲。
看著自己的雙手,身體裡的變化毋庸置疑,自己的實力亦是更上一層樓。
年輕人連忙再度跪在始祖面前:“感謝大人的恩賜,我一定不會忘記您的大恩大德。”
始祖意念微動,年輕人的頭被緩緩抬起,始祖伸出手指橫掃人群而過,最終張開手掌,只露出五指之數。
不等年輕人理解其中意味,便已負手向仍動彈不得的老頭走去。
年輕人細細思考始祖動作的內涵,片刻,目光一顫,汗水在其兩頰緩緩落下,滴落在早已滿是塵土的白色衣袍上。
隨即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心中暗暗。
“族弟族妹要怪就怪你們生不逢時,黃泉路上去恨那個異人吧。”
年輕人雙指並起,輕轉一挑。
“脈技—流風飛劍”
手中長劍幻化出數道劍氣,在眾人鬆懈之際,從身後迅速貫穿。
本仍尚存的十數位同族,在年輕人的一擊之下,不多不少恰剩五人。
一時間殘存下來的人,抱著身邊或親或友的屍首,聲淚俱下。
“你個宗族叛徒,幫異人殺自己族人,奸子、內賊...”
昔日共處屋簷之下的同族,面對生與死的考驗時,是否可以舍小命而謀大義。
面對此等問題,對於領隊年輕人而言,終究是選擇了於自己有利的一方。
他並非沒有幻想過如同方莽一樣,為護同族拼死反擊,直到最後一刻,仍欲燃盡最後燭光,彰顯大義。
可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膽怯之種已然被恐懼澆灌,開始不斷髮芽。
內心的懦弱卻總是在幻想,幻想著以臣服的方式來換取謀逆的時機,似乎以為臥薪嚐膽,終可成。
殊不知,內心深處早已埋下了恐懼與屈服的孽根,一日生根發芽,終生活在始祖的陰影下。
領隊年輕人看著昔日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後輩,如今以更甚於異人的怒意,死死凝視著自己,似乎一切的過錯都是自己。
心中不知是心虛還是恐懼,手中長劍微微顫抖,再度緩緩向殘存五人走去。
雖知可能違抗了始祖的指示,但內心深處根植於靈魂的重宗思想使他無法面對眾人的眼神。
或千刀萬剮
或刨心挖腹
怨恨至極!!
方夢手握長刀擋在眾人身前,怒道。
“方長歌,夠了,那個人不是已經示意留五個人嗎?你還想幹嘛!殺光自己的族人你才樂意嗎?”
方長歌一手抓住自己的面門,極力掩飾從眼眶中滑落的淚水。
一時之間,竟不知是該慶幸苟且偷生後喜悅,還是滅殺族人的痛苦。
方長歌聽見那刺耳的呵斥,憤怒與愧疚湧上心頭,雙目在這一瞬,竟如兩赤紅血洞,猛地看向方夢,大聲駁斥。
“少在這裡冠冕堂皇,你承受不了的罪孽我替你扛了,別在這裡得了便宜還裝聖人。”
一時之間,方夢一愣,俏首垂了下去,自覺握劍的手再也使不上勁。
方夢何嘗不知,今天始祖在場,眾人必然沒有善始善終,而本該由她來殺的人,最後卻在始祖的指示下被方長歌殺死。
這一結果,倒也正印證了方長歌的話。
雖然方長歌有謀私保全之心,但這又何嘗不是最本初的人性?
人為了活著有錯嗎?
其實並沒有,只是方式不同罷了……
方夢知道,這裡除始祖外,每一個人都沒有錯,他們只是為了可以活下去而生存。
他們不過是一群在學堂裡瞭解妖獸,第一次來嘗試獵殺的初生牛犢。
而眼前這一切禍患的根源是那個白髮紅眸的人。
正是因為他,以使人臣服的威懾來操控人心,根源在他,如今怨恨卻在我們這群受害者中四起。
方夢滿懷殺意的眼睛微微看向始祖。
而始祖恰如感應到了這道視線,緩緩回過頭來,嘴角上揚,彷彿對方夢心中所想之事心照不宣。
猛然間,方夢猛的一抖,以驚駭的神態看向始祖,只聽方夢腦海緩緩想起。
“不錯,身為如此年輕的人類,卻能僅憑這些便分析出本祖意圖,智謀可鑑,不枉本祖恩賜你貴族身份。”
方夢正想開口詢問,喉間卻如哽咽難下,發不出一絲聲音。
正當少女思索緣由時,始祖的聲音再次回徹方夢腦海。
“你速與那方長歌將剩下五人一併抓起來,隨本祖離去。”
始祖走向方莽老頭,見其早已在威壓之下失血過多昏迷,大手一揮,數道血氣匯成血幕蠶繭將方莽裹起。
血翼一張,振翅便向山洞處飛去。
方夢與方長歌二人則將五人捆綁一併御劍跟在始祖身後.…..
良久,黃昏時分,斜陽潑灑大地,橫倒在大地上的大樹樹梢透出嫩葉,在陽光下透著金黃。
一支百餘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向這片破敗的土地飛來。
為首者兩鬢斑白,墨色髮梢間夾雜縷縷濁白,消瘦臉頰略顯病態,眉宇間卻隱隱淡顯不怒自威。
來者正是方家家主——方世朝。
方世朝環視一圈戰場,轉過身來向身後三人命令道。
“方尋柯,方傑,方清仞,你們三人個家事各帶一支隊伍,方尋柯負責將此地的族人屍首帶回宗族祠堂,方清仞則查明此地有無可疑之處,最後方傑你負責以此地為中央向外百里內探查有無可疑之人。”
三人異口同聲回應一聲,正要動身而去,方世朝又補充道。
“方傑,你負責探查,記得告訴族人發現可疑之人不可輕舉妄動,逞一時之勇,稍作記號立即返回稟報。”
方傑一愣,立刻明白其中緣由。
如今身為家老的方莽都不知所蹤,此等狀況,足以說明敵手實力之強勁,貿然行動必然會出事。
“我一定會約束好族人!”
“你們三人去吧。”
方世朝吩咐妥當閉上眼,感受著若有若無的脈氣,自言自語道“看來,來晚的不是一時半刻。”
方世朝轉過頭,看向一名白髮斑斑的老者,開口問道“知叔,依你看此處有什麼發現嗎?”
被稱作知叔老者輕捋白鬚,不目四周,反而閉上雙眼,方世朝卻無惱怒,在其身側靜靜等候。
片刻,老者眉頭微皺,心中滿是疑惑。
“此行雖晚至,但仍能感受到此地戰鬥的脈氣,但怪就怪在,此處繁多的殘留脈氣中,只有一股方莽的脈氣最盛。
此處破敗不堪,肯定有一場惡鬥,但為何沒有另一股強盛的脈氣?”
聞言,方世朝細細斟酌,忽然想到什麼,臉色有些陰沉,手不由自主的緊緊握起,自語道。
“難不成是能隱氣的上四地支的強者遊經此地心生煩悶,為解煩拿我族人開刀?”
老者聞言,輕輕拍在方世朝肩上,說道。
“我看未必,上四地支強者固然可以隱氣,但以方莽中四地支辰五脈的脈氣水平,人家還未必需要隱氣。”
“況且以上四地支實力,方莽拿什麼抵抗這麼久?估計一擊便已飲恨。”
老者一邊說著,眼眸卻再度閉起,只見百米之上突現數丈大小的巨眼,由繁星匯聚而成,凝視四方。
觀察一段時間後,又補充道。
“這周邊數百里內只有兩處地方發現了我族屍體。”
“兩處之間相隔數十里,偏遠那處的族人屍體全是內傷,並且周圍也沒有戰鬥的痕跡。”
“而此處殘存屍首不是被斬首就是被利劍貫穿,此地也被破壞至此,依我看...”
片刻,見老者遲遲不回應,方世朝另一側身材矮小卻硬朗壯碩的老頭不耐煩地催促。
“你個方知裝什麼深沉,快點說啊!”
方世朝沉聲和解。
“欲速則不達,罡叔還請先不要急,如今事已至此,並非一味著急便能解決當下問題,方叔主修智脈,對精神的消耗自然比一般脈技大。”
雖家主年齡與他們這些年過半百的老頭相比,仍有數十年的年歲差距,但無論是治理宗族還是個人實力謀略,都是歷代家主中出類拔萃的存在。
方罡撓了撓頭,自覺理虧,略顯歉意道。
“家主說的是,但老三現在下落不明,連個屍首都沒留下,我這也是擔心老三,說不定老三還活著,正等著我們營救…...”
方知此時附合道“這也正是我對此次問題的斟酌之處,依我看方莽他們還沒死。”
“他們?”方罡疑惑道
方知輕捋白鬚。
“我來之前確認過,包括方莽在內一共有三十二人前來歷練,但我透過星眼卻只看到了二十四具屍體。”
“其他的人要麼逃向其他的方向,要麼被人抓走。”
“如若他們逃走了,方莽以受傷之軀同時還帶著一眾族人,必然不會向著妖獸地帶深入,但也存在被衝散的可能。”
方罡反問道。
“那現在該怎麼辦?”
方知看了看方罡,又將目光直直放在方世朝臉上,沉吟片刻,開口道。
“此事疑惑之處頗多,不僅要考慮非此地之人作怪,還可能是其他宗族為了打壓我們,在背地裡給我們設套,當下情況不明瞭,只能夠從長計議了。”
方罡怒道“說得輕巧,從長計議,等計議好了,老三的骨頭都不知道埋哪裡去了。”
方世朝微微沉思,沉聲道。
“就依方叔所言從長計議,不過,殺了我們宗族數十條人命,而且全部都是我族的新生一輩,此事必須要嚴查。”
方世朝看向方罡,“罡叔,你負責暗中調查此事,但一切以大局為重,不要因為此事而導致宗族蒙受損害。”
方罡聞言,怒氣漸漸散去,回道“老夫領命,我一定會徹查此事。”
方世朝聞言點了點頭,緩緩看向遠方。
方世朝深知,身為一族之長,必須平衡宗族內的不同選擇。
若薄此厚彼,宗族內部必然會出現不和的聲音,長久以往,勢必會導致宗族內耗,被他人有機可乘。
為了宗族的未來,即使犧牲一部分人也未嘗不可,但身為統籌一族的上位者,雖有棄子之心,卻不可流露出棄子之意。
畢竟人心向背,則千夫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