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同意了？”

宋思齊聽到這個訊息怔了好一會才掩住內心的愕然問出一句。

周涼拿出一紙書信：“這是好事，宋公子。宋大人十分樂見其成呢。”

宋思齊如玉的面龐看不出表情，但已經褪去了一貫溫文文雅的神色。

接過信紙。

吾兒：

吾已知曉麟國太女殿下對汝傾心有加，思慮再三，決定成汝之美。汝美玉無瑕矣，吾舍之亦心如刀絞。

聖旨亦將不日抵達，加之本朝五皇子亦與太女夫之，又可謂之親上加親，兩朝幸事也。

吾兒向來謹言慎行，吾甚慰之。入王府亦應謹之又謹，不可有絲毫懈怠之心，示不是予人。

亦應恪盡職守，對妻主無微不至，為其分憂解難，守男德行規範。

信的結尾是宋連定的官印。

書信內容並不算多，宋思齊卻看了很一會。

一筆一劃均出自母親之手，他再熟悉不過，又是周涼送的信，萬萬不能有錯。

低垂的長翹睫羽遮去他的瞳孔，一身月白袍子，精緻的腰帶繫著一方溫潤質地上好的玉佩，他垂頭看著信紙，周涼只能看見他一半的側臉，白玉無瑕，卻看不出他的情緒。

半晌，宋思齊抬起眸子，轉頭看向周涼，黝黑清澈的眼眸帶著往日的溫順之感，兩片桃色的唇牽出一個溫文爾雅的弧度，修長如玉的十指摺好信紙，遞給站在一旁的沁竹。

沁竹自然沒有宋思齊那般好修養，面露覆雜之色，把信紙交還給周涼。

“宋公子嫁到麟國，可喜可賀。我昀國的嫁妝定然不菲，更何況麟國太女殿下如此傾心於公子，定然使公子風風光光。”

周涼接過信紙又道：“公子日後難見宋大人，這封信不留著？”

宋思齊眸深似水，微微搖頭道：“不必。只怕殿下還有需要。”

“也罷。屆時我昀國送禮，恐怕宋大人會是派送之人。屆時你們母子再好好說說。”

宋思齊的眸子才劃過一絲驚喜之色，又恢復那副處事不驚的神色，微笑道：“多謝殿下。”

周涼帶完訊息便出門去了。

宋思齊的茶已經涼了，沁竹換了一杯。

宋思齊左手拇指食指捏著杯緣，中指輕搭在杯身，右手食指輕搭在食指上，其餘四指併攏輕託著杯底。

這是一個十分優雅得體的姿勢。

溫度從杯身過渡而來，與之接觸面板熱起來。

他不說話，光託著茶杯也不喝茶，美玉無瑕的臉上帶著幾乎公式化的得體微笑。

“公子，大人怎麼能……”

身邊站著的沁竹終於忍不住，語氣掩飾不住的對於宋連定的不滿以及無奈的種種情緒。

宋思齊這才回神似的輕飲一口茶，嘗不出個什麼味道來。

他把茶杯放回去，感覺指尖的溫度也漸漸褪去了。

“我只是沒想到母親竟讓我做側……”

隨即他低下頭，臉上溫文的神色褪去，一段雪白脖頸暴露出來，也昭示著他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彷彿秋天來了，被吹斷卻仍繫著一截的纖細竹子般，無聲宣告著無奈落寞。

絕望的沉默。

他喃喃道：“我竟也只配做側嗎……”

他自小便嚴苛受訓，母親好像不是母親，母親在朝上是臣子，戰戰兢兢，回來了他也是母親的臣子，也是戰戰棘棘。母親說朝上風雲詭譎，勾心鬥角，她沒有一日不是如履薄冰，他同樣也是如履薄冰。他每日每日背誦著一篇篇詩文，觀賞畫作，每日練字，練習著如何如何行事，如何如何才算大方優雅，如何如何才叫稱得上無雙公子。完不成任務便受罰，犯了一絲錯誤便是責罵。他想他也是如履薄冰的。

他前往一切一切不知為何而開為誰而開的宴會，成堆成堆的公子小姐聚著談論，又或者被母親叫去彈上一曲琴，寫上一副字，幾筆畫出個梅蘭竹菊的神韻，聽到各位和母親一輩的人的驚歎，他還要波瀾不驚地謙虛，聽著各個公子小姐的或豔羨或嫉妒，一一收下然後落落大方地感謝。

他其實最最羨慕江渡，那個男子和他們都不一樣，母親甚至還在他面前說這樣的人最嫁不出去，說作風粗俗行事不端，讓他遠離，平日見了禮數卻是要一樣不少更要萬般周到。

可是他卻很羨慕他，他向來不合群，似乎也最討厭他，連表面功夫也不做，他參加那麼多宴會也極少見他。

多好，他似乎也不用被困於那一方小小天地。

母親一直把自已當做為人正室培養，培養他如何處事不驚，心胸大度，如何處理內室井井有條，如何管理好一個家讓妻主萬事無憂。

母親十分唾棄那些側室侍郎，如今竟然讓他也與人為侍。

他分明記得母親說過萬萬動不得做人側室的念頭，哪怕是皇女又如何，告訴他要守著只做正室的傲骨，於是她母親一直物色物色，說可惜可惜，可惜皇太女早早和堂哥宋思嘉成了親，說他要是年齡再大一些這個位置本該是他的。

其實母親動過把他許給周涼，哪想周涼心儀御史大夫家的嫡子蘇華。

母親又看不上六皇女，縱使還有其他高官女子相聘，母親也總覺得不夠。

現在可笑的竟然把他許給了已經有了正夫的劉豫琅。

是母親給自已安下一根不為人側的傲骨，又親自把這段骨頭一截截踩碎丟棄。

他向來只是一個工具罷了，從來不是她的兒子。

宋思齊坐那很久，涼風吹動他的衣襟，他感覺到徹骨的寒意。

也罷也罷。

他起身，身後的沁竹緊張道：“公子？”

沁竹自小跟著他，也從沒想過自家公子竟然會予人為側！

他分明那麼優秀，分明名滿京城，分明那麼多達官顯貴求娶……

“無事。我不過沒想到，她竟然同意。左右不過嫁人，哪裡都一樣。備筆墨。”

他說完往裡室走去。

周佰看著洛涼穩定，打算去找週歲，和他談一談關於要把他接出去的計劃。

最好在洛涼好了一些能下地走路時進行，她出城之後才好接應。

如果她還在王府，跑來跑去的惹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