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巫女擁有十分準確的預知能力。但是關於艾麗黛,不知道國王究竟看穿了多少。比方說已經知道會發生前所未有的情況,才派自已來到艾麗黛嗎?
接獲緊急召集後,席修首先想起這件事。他向國王稟報事件的同時,又詢問了另一個問題,就是“聖旨一事能否告知巫女”。
不知道薩莉對什麼事情起疑,但她卻問席修“是不是陛下的眼線”。這句話某方面來說的確是事實,可是如果胡亂隱瞞,會產生多餘的誤會。既然國王的回覆是“幫忙她”,希望國王能開示相關的情報。畢竟國王並非派自已來艾麗黛執行見不得光的任務。
就在席修寄信至王城,正在等待回信時。
“──巫女從三天前失蹤了?該不會離家出走吧?”
受邀前往月白的席修一臉錯愕地反問。
以前從沒聽過這種事。自從接獲緊急召集,自已就十分仔細巡邏街道。那一天的確是最後一次見到薩莉。
在四下無人的花之間,坐在桌子對面的托馬一臉苦澀地回答。
“她不可能無故離開月白。三天前的晚上她與埃德外出巡邏,就此不見蹤影。你不知道這件事?”
“聽你說才知道。話說當時和她在一起的不是犯人嗎?我不知道那人是誰。”
“好歹該記住同為化生獵人的名字吧──根據埃德的說法,似乎是在追逐可疑男子時,視線離開的短暫期間內走散。”
“可疑男子?不是化生嗎?”
這也是第一次聽說。席修伸手推辭泡得發苦的茶。托馬跟著沉重地點頭。
“似乎是三天前來到月白大門前的人。他沒有進入,一直站在該處。”
“該不會是不敢鼓起勇氣的尋芳客?”
“誰曉得。薩莉好像說過,那人和貌似化生的傢伙在一起……可是隻有她看到。埃德也沒逮到關鍵的可疑男子,他在搞什麼鬼啊。”
忍不住咒罵的托馬似乎相當焦躁。第一次見到托馬這麼急,席修有點意外。提到勒迪家族的下屆當家,他在王城的風評也是“難以捉摸的聰明人”。薩莉就像他的妹妹一樣,由此可知薩莉在他心中的分量,讓他無法維持平時的冷靜。托馬以指尖敲了敲桌子。
“我已經派出我們所有酒匠去尋找。但老實說,我不知道盲目尋找是不是最佳選擇。”
“可是隻能找下去了吧。有沒有可能跑出城外?”
“進出城都有自衛隊隊員盯著。如果運人出去,應該看得出來。”
“意思是還在城裡嗎?”
席修看了一眼牆上裝飾的時鐘。在太陽下山前不久,一封信送到自已房間,他才知道托馬找他過去。這四天內,席修只回房間睡覺,其他時間都在巡邏。期間完全沒發現巫女出了意外。
──薩莉失聯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如果她被捲入這起事件,等於陷入絕望。
一股逐漸膨脹的不安,驅使席修站起身。
“知道了。我會巡邏時順便尋找她。”
“就這樣?”
“啊?”
不然還有什麼事?托馬的視線筆直注視皺眉的席修。
“我問你還有沒有什麼值得留意的事。”
“值得留意的事……沒有啊。為何這麼問?”
簡直在懷疑自已就是犯人。見到席修提高警覺,托馬搖搖頭。
“我不是在懷疑你。只是在問你,知不知道有誰覺得薩莉很礙事。”
“礙事?哪個人會覺得她那普通小女孩礙事啊。”
就算她是擁有特殊力量的巫女,還是正統青樓的樓主,也僅止於此。除了化生以外,想不到還有誰希望她消失。
如此心想的席修,聽到的卻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如果沒了薩莉,艾麗黛就失去意義。”
“啊?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即使還剩下神酒與藝樂也沒有用。她才是這座城的關鍵。”
──根據神話,神明向國王要求的三項供品是美酒與藝樂,最後則是聖體。
一旦失去最後一項聖體,似乎關係到這座城的存在意義。得知這件事的席修,低頭看向托馬鐵青的嚴肅表情。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的行蹤,為何問我?”
“因為你是當今國王的異母兄弟。奇里斯·拉席修·扎克·託羅尼亞。”
“……”
好久沒聽別人喊出這個名字,就像有人從身後潑了一盆冷水一樣。
見到一時之間無法反應的席修,托馬露出苦笑。
“別問我為何知道。誰叫你向薩莉說溜嘴。”
“我哪有說溜嘴……喔。”
聽他這麼說,席修倒是心裡有底。之前不經意閒聊時,自已說“曾經待過士官學校。”
“因為已經知道你的年齡,我弄到畢業名單調查了一番。你當時似乎挺優秀,提早畢業,所以找起來費了點功夫。但的確發現可能是你的名字,當時你還是平民呢。”
“……我又不是自願成為王族的。”
席修的母親在宮裡當宮女,懷了席修便離開王宮。
因此席修出生後不知生父是誰,但席修也不在意。
母親離開王宮時,王妃給了不少錢,所以回孃家後並未為生活所困。進入士官學校後,席修才得知自已的身世。但他的感想是“只要別惹出麻煩就行”。
實際上如果維持下去,席修應該終其一生都是非常普通計程車官。
改變席修立場的不是先王生父,而是他的同父異母哥哥。
當今國王得知席修後,對席修感興趣,親自前來找他。一段時間後,賜予席修身為王族的權利與義務。雖然席修覺得國王多事,卻不敢說出口。不論國王承認自已是王弟之前,或是之後,對席修而言國王就是國王。
席修要求授予王族身分“儘可能低調”。所以手續只有辦理證書,王城內的貴族也大多不認識他。國王表示“等你回到王城後,該公諸於世了”,但席修希望這一天永遠別來。
總之席修奉旨擔任化生獵人,來到艾麗黛。
但自已只有隱瞞這件事。沒有人命令自已綁架薩莉。
席修正想糾正這件事,但托馬搶先輕輕舉起手。
“最近艾麗黛流傳著奇怪的傳聞。”
“傳聞?”
“傳聞陛下想夷平這座城。”
“啊?”
自已從未聽過這件事。國王只說“希望你親眼見識那座城”,另外就是“幫助巫女”。可是回想起來,國王完全沒透露這道旨意究竟有什麼意圖。
“看你的表情似乎沒聽過,這倒無妨。我想知道的是,有沒有人奉陛下的旨意行動。假設有人不知道薩莉的重要性,但也應該知道要夷平這座城,就得毀掉神供三大家。你知不知道有誰符合這種條件?”
“不知道。”
席修脫口而出的回答並未撒謊。國王對艾麗黛的興趣屬於私人範疇,所以找自已而不找其他臣子。席修連啟程都保密,應該沒有別人知道這件事。
托馬毫不客氣地注視態度果決的席修。算不上互瞪的沉默持續了幾秒……最後也是他主動中斷。略為舉起雙手的他,露出難以辨別真意的微笑。
“我知道了,抱歉懷疑你。”
“無所謂,畢竟我也有點嫌疑。抱歉之前隱瞞自已的身分。”
“沒關係。要是知道王弟殿下駕臨,我們也多少得招待一下。”
“拜託不要……”
就算有王族身分,自已可對宮廷禮儀一竅不通。見到打從心底嘆氣的席修,托馬微微一笑。
“那如果你知道些什麼,就告訴我吧。再不趕快找到她就麻煩了。”
“知道了──喔,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其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有點在意。
“我在緊急召集前不久,和她聊起自已的事情。如果當晚她就失蹤,代表她失蹤前和你見過面?”
那麼他可能掌握一些尋找薩莉的線索。
可是托馬卻僅語帶自嘲地聳聳肩。
“我只是收到信而已。上頭寫著你的事情,她希望我調查一下。”
“原來如此……她探我的口風的時候,就已經懷疑我了嗎?”
一股莫名的消沉讓席修的表情蒙上陰影,但托馬很乾脆地否認。
“反了,是因為不想懷疑你,才拜託我調查吧。畢竟有之前的傳聞。而且我早就調查過你了,不然怎麼可能這麼快收到結果。”
從艾麗黛寄普通訊件,要三天才能抵達王城。快馬加鞭的話需要一天多,但如果加上調查期間,也未免太快了。席修重複之前告訴過薩莉的話。
“我有嚴重違反過城裡的規矩嗎……”
“就說不是了啦。她好像中意你,我才會調查。你第一天來的時候,不是打掃過樓主房間的浴場嗎?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我差點笑死呢。”
“借用別人的房間,打掃一下很正常吧……”
“以前從來沒有男人在那房間裡這麼做。”
托馬一臉認真斷定後,忽然露出嚴肅的笑容。
“畢竟一生只能選擇一位恩客,當然要事先篩選一下囉?”
“到底在說什麼啊……”
關鍵的薩莉有可能面臨危險,拜託別開這種糟糕的玩笑。席修正準備辯解……但總覺得不論說什麼都是白搭。所以最後選擇不開口,離開大廳。
──席修覺得這座城很奇怪。
自從來到艾麗黛後,逐漸摸清楚各種規矩。但即使對城裡的常識“習慣成自然”,對這座城的印象依然不變。還是一樣讓人摸不著頭緒,而且怪異。
化生會化為人類外型,還具備實體。以及不可思議的巫女,這些都很奇怪。
不過這座城的氣氛更加詭異。總覺得華麗的外表下隱藏了某些事物。
離開月白,走在黃昏的馬路上,席修在腦海中回味剛才聽到的話。
薩莉目前行蹤不明。她對這座城極為重要,以及據說國王考慮夷平艾麗黛。三件事情都是第一次聽到,而且總覺得有點怪異。彷佛缺少了銜接片段的關鍵一角。
“要不要先回王城一趟……?”
別等陛下回信,乾脆親自詢問陛下對艾麗黛的真正想法。這樣應該可以確認夷平艾麗黛的傳聞真假。可是以目前的情況來說,不太方便離開此地。畢竟還不知道薩莉的安危。
邊想邊走的席修,與迎面而來的自衛隊隊員四目相接。這條路上人不多,對方似乎也立刻發現自已。但對方一瞬間表情扭曲,隨即無視席修在附近的轉角拐彎。態度十分露骨,席修反而心如明鏡。
“因為那個傳聞的關係嗎?”
況且薩莉三天前就失蹤,結果今天才從托馬口中得知,本身就不對勁。明明說過“發現依然在逃的化生就會聯絡”,照理說不可能隱瞞巫女失蹤。換句話說,相關人物對她的失蹤下了封口令。而且自已並不受信任,才沒有第一時間得知。
當然,因為自已是來自王城的新人,也難怪他們懷疑自已。
可是席修卻對此一無所知──要是早點知道就好了。
如果知道的話,之前搜尋化生的同時,就能嘗試搜尋她可能遭到監禁的場所。晚了三天實在太久了,這段期間要是發生無法挽回的遺憾也不足為奇。
想到這裡,席修發現自已十分焦躁。
“怎麼回事啊……”
在與托馬聊過之前可沒這樣。雖然希望儘快逮到化生,卻不曾如此焦急又坐立難安。席修難得微微咂了一聲舌。
“──總之找找看吧。”
現在沒有其他選擇。席修一邊提高警覺,走在逐漸變暗的馬路上。
同時他想巡邏這三天內發現的空屋。說不定薩莉就被關在其中一間空屋內。而且席修沒忘記今晚就是上弦月。
“難道……今晚是關鍵?”
一旦過了上弦月,巫女就無法出動。亦即薩莉會失去巫女的能力。不知道她目前的情況,難道這算是分水嶺嗎?
如果今晚就是期限,那就必須快點。席修選擇抄捷徑前往最近的空屋。進入小巷後,橫越其中一條水渠。
不過走出沿著水渠的小徑時,眼前的異狀讓席修皺眉。
“蛇?”
有五條細小的黑蛇並排在水渠邊緣。即使伸直,長度頂多只相當於孩童的手臂。這五條黑蛇似乎一起窺視水渠內。其中一條的頭還伸入水中,但隨即縮回來。滑稽的光景讓席修看得目不轉睛。
“難道水裡有東西?”
好奇的席修自已也跨出一步,窺看水渠。結果五條蛇一下子發出咻咻的聲音,消失在附近的草叢中。目睹此一光景的席修,感到幾分顫慄。
“紅色的眼睛……”
如果沒看錯的話,這幾條黑蛇的眼睛都發出紅光。
若是其他城,這種顏色的眼睛就可以斷定是化生無誤。可是在艾麗黛,化生應該不會化為鳥獸的外型。席修手搭著軍刀刀柄,嘗試接近蛇消失的草叢。
但該處已經空無一物。席修轉過身後,窺看剛才蛇注視的水渠。
“沒有東西……”
席修即將如此下結論,但是想起剛才有條蛇的頭伸進水裡。它們在找的東西可能在水中。於是席修跪在原地,解開左袖口的扣子捲到手肘上。提高警覺,隨時做好拔刀的準備,同時手伸進水裡。
只有一開始傳來冰涼的感覺,一下子就適應了水溫。然後席修攪了攪什麼也看不見的水,可是手指沒有碰到任何東西。於是他抽起沾溼的手臂。
“總不會要潛入水中吧?”
無法保證會發生什麼事的情況下,下水實在讓人猶豫。
可是席修實在無法忽視剛才可疑的蛇,決定將手再伸進水中一次。伸得比剛才更深,連手肘上方都泡在水裡。
照理說什麼也沒有,手指也碰不到水底。
但就在席修如此心想時,類似布的觸感卻纏住自已的手。驚訝地差點抽回手的席修轉念一想,抓住不知名的物體,輕輕拉到水面一瞧。
“這是……腰帶?”
深藍色腰帶上拔染著一輪弦月。知道這個記號是什麼意思的席修立刻起身。
然後他脫掉上衣,跳進水裡。
燈火照不到夜晚水渠的底部。只看到黑漆漆的水搖晃。
席修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順著漂流的腰帶往下潛。
深藍色腰帶搖搖晃晃,似乎延伸至水底。席修撥開水定睛凝視前方,發現漆黑混濁的水底出現隱約發出白光的事物。感覺沉重的雙腿使勁一蹬,席修遊向該處。
──然後席修大吃一驚。
熟識的少女橫躺在水底。
修長的銀髮飄散,隨波逐流。臉色十分蒼白。
由於腰帶幾乎解開,淡墨色和服也鬆開,細長的雙腿裸露在外。
不過讓席修驚訝的不是她的模樣,而是包覆她肌膚的薄膜。
這層薄膜讓她看起來發出白光,仔細一瞧似乎裹著一層空氣。證據是薄膜外的秀髮與和服都在水中漂動,但她本身卻幾乎沒有溼。滑嫩的肌膚雖然缺乏血色,卻也沒有泡水發脹的跡象。
出乎意料的光景讓席修略為膽怯。
很漂亮,但是有點詭異。讓人離不開視線,卻又覺得不該直視。
可是她的胸口的確在上下起伏。這讓席修放下心中大石,連他都感到驚訝。
問題是現在該不該碰觸她。難以下定決心的席修,判斷自已快憋不住氣,於是下定決心朝她伸出手。準備雙手抱住她的身體。
──指尖碰到她的瞬間,包覆她的薄膜頓時消失。
可能被突然湧入的水嗆到,少女弓起身體十分痛苦。席修急忙緊緊抱住她,一蹬水底往上浮。冒出水面後,首先將她推到岸上。自已也跟著立刻出水,注視劇烈嗆咳的薩莉。
“吐出來!你可以的!”
“呃……啊……”
碰到水只有短短几秒,沒有生命危險。席修原本如此心想,結果一碰到她的肩膀,發現她冷得像冰塊一樣。顫抖的白皙雙手在空中亂抓。
“好冷……凍死我了……”
“等等,我立刻帶你回月白!”
席修撿起制服上衣,裹住衣不蔽體的她。冷得全身發抖的薩莉,在席修的懷抱中再度暈了過去。
她沒有外傷。但是必須立刻就醫,溫暖凍僵的身體才行。
席修裹住她輕盈的身體,拔腿狂奔。
躲在草叢裡的紅眼蛇露出刺探的眼神,緊緊盯著他。
※
──彷佛做了個悲傷的夢。
夢中一片漆黑,一個人站在冰冷的石室內。
四下無人,全身赤裸的她光著腳,來回繞行石室。什麼也沒有,好冷。
感覺好寂寞,想呼喊某人的名字。
原本想喊家人的名字,可是薩莉連一句話都發不出聲音。
只能一直反覆繞行,到處尋找。
連自已都不知道在找什麼,最後薩莉精疲力竭,抱著腿蹲在地上。
※
睜開眼睛後,映入薩莉眼簾的是柔嫩的女性肌膚。一股溫暖的感覺,彷佛浸泡在微溫的熱水中。知道暖意是來自摟住自已的女性後,薩莉轉動眼珠環顧四周。
原木色天花板與紙窗十分熟悉。這裡是月白的伊希雅房間。
薩莉輕輕撥開睡著的伊希雅手臂,坐起上半身。
“咦?我也光著身子?”
不只摟著自已的伊希雅,連薩莉都赤身裸體。只有銀色手鐲一如往常戴在左手。小時候偶爾發高燒,也像這樣在月白的娼妓提供溫暖下睡著。難道自已的身體又出了狀況了?
記憶模糊不清的薩莉,起身離開床鋪。然後披上疊好放在附近的薄襯衣。雖然想詢問伊希雅原委,但不好意思吵醒她。薩莉想借件衣服穿,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從寢室探頭望向相鄰的房間。
房間內有名男性,在茶几上攤開檔案閱讀。
“托馬……”
“薩莉!你醒了嗎!身體如何?”
“還好,只覺得有點恍惚。”
“你還沒完全恢復,繼續睡吧。不用擔心青樓的情況。”
“可是我對情況一無所知──”
此時銜接走廊的門開啟。從另一側開門的席修發現站著的薩莉,頓時愣在原地。不知為何他露出抽筋的表情,薩莉感到不解。
(0009)
“席修?”
“穿好衣服,薩莉。”
聽到托馬聲音苦澀地開口,薩莉才想起自已的模樣。低頭見到幾乎赤裸的自已後,薩莉發出尖叫。
“咦?為、為什麼,等等──”
“抱歉,席修。你到外面等一下。”
唯一保持冷靜的托馬開口,指示愣在原地的席修離開。他默默關上門後,薩莉朝他嚷嚷。
“為什麼嘛!”
“我會向你解釋,總之先穿上衣服。來。”
托馬手指的衣箱裡裝著她的和服。薩莉急忙穿上,胡亂繫好腰帶後,托馬才朝走廊開口“可以進來了”。
不久後席修再度進入房間,但薩莉根本不敢直視他。急著跪坐在托馬身旁後,薩莉一直低著頭。聽到席修說“不好意思”反而更讓她難為情。
可能因為臉紅到耳根的薩莉不敢抬頭,席修向托馬抱怨。
“剛才那種情況應該先提醒我吧……別置之不理行不行。”
“抱歉抱歉。啊,我先宣告,我和她可是親人。”
“啊?你之前不是說情同兄妹嗎?”
“因為有不少問題,才如此對外宣稱。但我和她有血緣關係,是親兄妹。看來先向你說清楚比較好。”
不知道發笑的托馬心裡在想什麼,似乎心情很好。薩莉對哥哥的態度感到不可思議。但是自已對情況一頭霧水,只能保持沉默。畢竟這件事情不可對外人透露,托馬卻主動告知,代表兩人之間肯定不單純。即使在艾麗黛,也幾乎無人知道他們是兄妹。除了伊希雅或米蒂利多斯的當家以外。
如今多了一個例外,就是席修。他像是中了幻術一樣,難以釋懷地比對兩人的長相。
“你們這對兄妹長得真不像。”
“因為我長得像父親,薩莉像母親。但薩莉和母親的容貌如出一轍,所以我母親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過面。”
“因為不希望別人知道神供兩大家族聯姻嗎?”
“差不多。我們的母親放棄了月白巫女的身分,嫁給父親。雖然孃家大力反對,但母親依然力排眾議。條件則是如果母親生下女兒,就必須送回孃家。所以薩莉依照說好的條件,出生後就在孃家撫養下長大。”
薩莉同樣一臉老實的表情聽托馬解釋。自已十歲的時候,也聽祖母說過相同的內容。當時祖母的話中透露出“對於放棄義務的女兒,感到既生氣又失望”。
實際上祖母似乎相當驚訝,母親生下的頭胎竟然是男孩。月白的樓主受到出身影響,屬於母系家族。結果母親不僅外嫁,甚至生下男孩,因此勢必遭到無情的批判。薩莉以前沒見過母親幾面,但純粹覺得“母親肯定相當辛苦”。
只不過對薩莉而言,箇中辛酸與自已無關也是不爭的事實。自已不理解母親為何拋棄自已的責任,逃出月白。
聽到托馬的解釋後,席修略為皺眉。
“記得聽她說,前任巫女是她祖母。我還在想她母親怎麼了。”
“薩莉的母親體弱多病,在病故之前幾乎沒離開過王城的宅邸。其實她本應成為勒迪家族的當家主母。”
“那何必告訴我。”
“因為覺得告訴你應該無妨。之前不是說過要篩選物件嗎?”
聽到托馬哈哈大笑,席修一臉錯愕。薩莉偷偷窺視席修的表情。結果席修與她四目相接後,她隨即尷尬地轉過頭。
──雖然搞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也該說明情況了吧。
薩莉抬頭仰望哥哥,寬大的手掌跟著摸了摸她的頭。
“所以薩莉,你還記得多少?知道是誰攻擊你嗎?”
“誰……?”
“席修可是從水渠底部將你撈上來的。有人推你下水嗎?還是你自已潛下去的?”
“水渠,啊!”
記憶宛如鬆開枷鎖,一口氣回到腦海中。
當時好像與埃德一起巡邏,那隻化生可能看準兩人分開之際突襲。記得自已被撞了一下摔倒,為了逃離追殺才跳進水渠。薩莉以手指按著太陽穴。
“戴著面具的化生撞了我一下……眼看快被他抓住,我才跳進水渠逃脫。”
“戴面具的化生?確定嗎?”
“嗯。”
自已不可能看錯發紅光的眼睛。而且明顯與以前的化生不一樣,以前化生從未直接攻擊巫女。
此時薩莉想起以前說過的話,向席修深深低頭致意。
“感謝你救了我一命。”
“……不必言謝,這是當然的。”
“請問後來化生怎麼樣了?”
回答問題的人是托馬。他拿起桌上的一張檔案交給薩莉。
“我們完全陷入被動。從昨天開始,突然出現數名戴面具的化生攻擊人。目前已經有十二人傷亡,而且似乎專門攻擊神供三大家的相關人物。所以目前月白和我們都暫時關店。”
“咦……不會吧?”
這可能是艾麗黛前所未有的緊急情況。薩莉急著想站起來,托馬卻制止了她。
“你別出馬,薩莉。已經開始月圓了。”
“咦?但不是還有三天嗎……”
“拜託,你還不明白嗎?你失蹤已經過了五天,早就過了上弦月。”
“不會吧?”
過了五天這麼久啊。薩莉望向伊希雅還在睡覺的臥房。
“我足足睡了五天嗎?”
“睡了兩天,之前你失蹤了三天。”
“奇怪……”
既然席修在水底發現,代表自已在水裡足足躺了三天。幸好現在已經月圓,不過竟然被席修看見躺在水底的一幕。這該怎麼解釋才好呢,薩莉笑得有點抽筋地仰望席修。
“請問……之前你救我的時候,感到很驚訝嗎?”
“難免,原來這座城的巫女這麼奇特啊。”
“因為有許多原因……”
不過他對自已伸出援手,代表他果然不是這座城的敵人。放下心中大石的薩莉,對自已如此放鬆感到不可思議。但是看過托馬給的檔案後,隨即又倒抽一口涼氣。
上頭記載了這兩天發生事件的地點,犧牲者姓名,以及目擊的化生特徵。由於目標是神供三大家,多達六起襲擊事件中,遇害者都是自已認識的物件。包括勒迪家的酒匠,米蒂利多斯的樂師與歌手,其中甚至有月白的常客。至於名單中沒有月白的娼妓,應該是因為她們很少外出。薩莉慶幸娼妓倖免於難的同時,也對化生的惡行感到氣憤。
“既然有好幾名化生,有抓到所有人嗎?”
“只有一人碰上鐵刃後,死在鐵刃的刀下。其他人還沒抓到。他們攻擊人後,轉眼間便消失無蹤。”
“是嗎……”
根據目擊情報,化生有男有女,共通點都是戴著白麵具。之後又同時出現在城裡各處,反覆傷人。
“這樣看來,攻擊薩莉的原因應該認定你是妨礙吧。只要讓你三天內無法行動就好。”
薩莉點頭同意哥哥,但也知道這番話半真半假。其實化生的目的是捉住,或是除掉自已。當時薩莉的確感到化生有這種意圖,不過後來躲進水裡純粹是失算。
但從結果而言,薩莉暫時失去了巫女的力量。所以目前我方陷入劣勢。
席修沉重地開口。
“如此一來,可以認定有人在背後操縱化生吧。”
“操縱化生……有可能嗎?”
“不知道,話說我先確認一下──這座城裡有人為製造化生的法術嗎?”
“人為製造?”
薩莉與托馬互望一眼,然後托馬開口回答。
“不,沒聽過。”
“我聽過,當然不是在這裡。”
然後席修告訴驚訝的兄妹二人,這是兩年前的事。
當時他獲派前往南方城時,發生一件化生糾纏富商的詭異事件。不論怎麼斬殺化生,都會再次冒出新的。席修等人到處尋找原因,結果發現有人怨恨富商,僱用了可疑的咒術師操縱化生。
“咒術師嗎……咦,這種事情有可能?”
“我不知道詳細方法,但似乎是殺害動物後,以意念為基礎製作。我踏進那男人的家中,發現他家到處都散落遭到割喉的動物屍體。”
“哇……”
第一次聽過這種事情。沒理會捂著嘴的薩莉,席修繼續說明。
“問題在於,其實當時沒抓到咒術師。”
“讓他跑了嗎?”
一股讓人背脊發涼的惡寒流竄,薩莉下意識抓住哥哥的袖子。雖然已經料到席修接下來會說什麼,薩莉卻嚇得無法開口。
席修正面注視薩莉並解釋。
“之前追查咒術師的人都死於非命,後來咒術師一直隱瞞行蹤。所以──如果他來到這座城,你覺得他能以人為手段製造化生嗎?”
──並非不可能。
薩莉直覺這麼想。艾麗黛的化生是人類外型的實體,但本質與其他城的化生無異,所以肯定有可能。
“我、我認為有可能,可是……”
“意思是為了製造化生,有人因此遇害嗎……”
聽到托馬這麼說,薩莉嚇得身體一抖。一旁的托馬露出薩莉從未見過的嚴肅表情。席修則一如既往地冷靜,讓薩莉想起“他並非出身自艾麗黛”。
“我只是說出可能性。薩莉蒂你發現的血窪,以及究竟是誰流的血,不是至今不明嗎?所以可能是『抓去當成製造化生的材料』,或是『操縱化生不慎導致攻擊人』。也有可能兩者皆是。”
薩莉想起那幫人僅留下血窪後逃離現場,還有慌張離去的黑影。
“如果當時負責隱瞞的人也與這一連串事件有關,就能解釋為何完全抓不到化生。因為有人在暗中包庇。”
“但究竟是誰……”
“可以肯定不是我,也不是陛下。”
聽到席修突然提起國王,薩莉睜大眼睛。但托馬補充了一句“等一下我再解釋”,看來在她昏迷之際發生了不少事。總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起伏,薩莉歪頭表示不解,但她隨即想起別的事情。
“對了!抓到當時與化生在一起的人了嗎?之前埃德追在他身後。”
“埃德說讓他跑了。”
“不會吧……”
埃德沒抓到嫌犯很罕見,但可能是薩莉遇襲才阻礙了他。不過埃德沒事讓薩莉放下心。取而代之,下次見面可能會狠狠挨他一頓罵,現在就讓薩莉頭疼了。
“那人的印象挺顯眼的,有幫忙找找看嗎?”
“沒有,光憑你模稜兩可的證詞,怎麼可能釋出通緝呢。”
“是沒錯……”
薩莉覺得他肯定很可疑。但當初唯一這麼想的薩莉獨自待在水渠旁,才會讓他跑走。薩莉鼓起白皙的臉頰。
“不過他給人的第一印象與眾不同,我應該認得出來。表情好像假的一樣。雖然不像席修這麼俊美,但卻特別像人偶。”
“別扯到我好嗎……”
“啊!還有他戴著黑色念珠!看,很可疑吧!”
“薩莉……老大不小了,這話你可別到處亂講。”
“黑色念珠?”
托馬責備薩莉。但席修的聲音卻透露出訝異,伸手摸了摸下巴。
“我可能有印象。我想知道那人的長相,能畫肖像畫嗎?”
“肖像畫……?”
托馬將檔案翻過來,並且遞過一支筆。無可奈何的薩莉收下後,一邊煩惱一邊努力畫出該人的肖像畫。畫出臉部輪廓,正要填上眼鼻口的時候,聽到席修笑出來的聲音。
“……好過分喔,席修。”
“沒、沒啦,抱歉,我不知道你不會畫畫。”
“我就知道會這樣。畢竟她從以前到現在一直沒成長。”
“那席修你試著畫畫看啊!我看過後再來判斷究竟像不像!”
“我來畫?”
見到席修狼狽的模樣,薩莉稍微出了口氣。見到薩莉將紙筆同時推給自已,席修才不情不願開始畫肖像。兄妹二人饒富興趣地注視他的手。
“……和我畫的沒差多少嘛。”
“我可不記得說過自已會畫畫……”
這樣就無法判斷是不是同一人了。就在薩莉即將放棄時,身旁的哥哥站起來。
“伊希雅之前也有見過那人嗎?”
“啊,對喔!應該有吧。”
“知道了,等我一下。”
托馬拿起紙和筆,同時捧起裝著和服的衣箱消失在隔壁房間。他大概要叫醒在睡覺的情人詢問。雖然對伊希雅過意不去,但薩莉決定乖乖等待。
可是和席修獨處,無論如何都會想起剛才他撞見自已衣衫不整。薩莉提醒自已別紅著臉,同時起身。
“我去泡茶吧。”
“沒關係。你剛睡醒,應該還很累吧。”
“不要緊,已經休息過了。”
擅自沖泡伊希雅房間的茶不太好。薩莉準備去廚房準備,即將經過席修的身旁。結果席修一把抓住她的手。
“不要隨便離開房間。”
“可是這裡是月白耶,就像我家一樣。”
“但是在托馬回來之前,還是待著別亂跑。”
他的表情很認真,看起來不像是開玩笑或刁難人,代表目前情況已經相當嚴重。於是薩莉乖乖坐回原本的地方,沉默再度籠罩兩人。
席修的聲音比沉默更平靜,率先打破寂靜。
“──你有沒有討厭過?”
“討厭什麼?”
“自已的命運打從出生那一刻就決定。你有討厭過自已身為巫女嗎?”
“沒有啊。”
她生來就成為月白的樓主,成為巫女。從懂事的時候,大人就一直這樣告訴她。所以她從未感到不滿,也理所當然認為只有自已才辦得到。
可是聽到她的回答後,席修皺起眉頭。
“見到別人後,你有羨慕過別人嗎?”
“幾乎沒有……以前在王城的時候,我幾乎沒離開過宅邸,而且只知道艾麗黛。”
所以薩莉認識的物件除了家人以外,只有艾麗黛的居民與尋芳客。自已從未羨慕過這些人。反而覺得自已應該盡責,讓他們得以過平穩的生活。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因為聽到我母親的事情嗎?”
“聽到那些事情後,就覺得你是身為巫女,才被迫承擔不利的責任。”
“是嗎……”
見過外面的世界,或許會這麼想也說不定。
薩莉的雙手在茶几上十指交纏。淡紅色的指甲因為長時間臥床而有些乾燥。
“我之前有說過,我一生只會選擇一位恩客吧?”
“嗯。”
然後薩莉會生出下一屆巫女。這是儼然不變的事實,無法違抗。
正統月白就是艾麗黛的核心。
“說真的,當初我聽說母親的事情時,心裡是這麼想的:『既然這麼喜歡對方,為何不選擇對方成為恩客呢』。”
“喔……原來如此。”
“可是根據托馬的說法,兩者是不一樣的。母親希望能和父親結為連理,而不是身為肩負義務的樓主,以及幫忙生下巫女的恩客。希望彼此可以白頭偕老……聽得懂嗎?”
沒有自信能完整表達的薩莉,視線緊盯席修。
席修黑色的眼眸中潛藏著不明顯的情感。
“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只是單純的想像。”
“嗯,其實我也不完全理解。但我認為這就是母親的想法。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例如祖母就說過『母親的想法是錯誤的』。祖母說,巫女同樣也會愛上別人。不只是巫女,月白的娼妓也會。因為愛上對方,才會讓對方成為恩客並獻上自已。”
也有娼妓像伊希雅一樣,只選擇一名恩客。有些娼妓十分專一,在感情結束前鍾情於同一人。也有娼妓只要看對眼就輕易點頭。但是一般而言,她們都是憑自已選擇物件,沒有人強迫她們。所以祖母才會說,月白屬於“正統”。
“可是我還不明白這些事情。雖然心想將來必須選擇恩客,但完全不知道該以什麼為基準,也不知道該和對方建立什麼樣的關係。我畢竟沒那麼成熟……因為我對自已不瞭解,才不會羨慕其他人。”
只要保持無知,肯定就能幸福。
而且薩莉覺得這並非壞事。
來自外地的尋芳客,在這座城短暫忘卻日常的辛苦與疲憊,休養身心。這並非逃避麻煩,只是每個人都有面對問題的最佳時機。
薩莉肯定也是這樣。過去她一直專注於自已的責任,但她還沒完全長大。如果現在就開始焦急,肯定無法處理好樓主與巫女的職責。她對席修微微露出苦笑。
“就像這樣。”
“……是嗎?”
“嗯,明明已經成為樓主,必須認真一點。但我始終無法選擇恩客,肯定是自已太天真吧。”
祖母已經不在人世,而母親對月白一無所知。由於只能依靠自已,其實薩莉知道必須早點成熟,挑選恩客。可是自已的心智卻跟不上。
不過聽到這裡,席修略為揚起眉梢。他注視薩莉的湛藍眼眸,果斷地開口。
“其實你沒必要勉強自已。你的選擇權當然掌握在自已手上,和別人說什麼都無關。多花一點時間,直到自已能接受為止。”
“咦?”
“那可是你要共度一生的物件。不論要花五年還是十年,都沒必要感到內疚。我知道你很重視月白與這座城,但還是謹慎選擇恩客吧。”
說著席修拿起檔案。他只是說出理所當然的話,肯定沒有弦外之音。
但薩莉卻感到不小的衝擊,眼睛睜得大大地注視席修。
他說“不論花多少時間選擇恩客都無妨”。這座城裡肯定不會有人這麼說。對艾麗黛的居民而言,薩莉的月白巫女身分比她自已更重要。
但是更關鍵的是──
“因為『一生』是你說的啊。”
一生只會選擇一名恩客,以及一生與一人攜手相伴。兩者的意義肯定不同。
月白的巫女選擇的恩客終究是恩客。大多數男性在小孩誕生後,甚至在巫女有了身孕就會離去。艾麗黛終究是讓尋芳客短暫做夢的地方,尋芳客在外頭還有屬於自已的人生。
但是席修認為,“巫女一輩子選擇一人”就是“白頭偕老的物件”。而且語氣很自然,甚至沒經過思考。肯定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見到薩莉的視線,席修露出狐疑的神情。
“有什麼好笑的嗎?”
“不是啦。”
臉頰微微帶有熱意。薩莉隱藏即將擴散至全身的暖流,面露微笑。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謝謝你。”
一股酥麻的情感十分舒服,讓人心情雀躍,難以冷靜。薩莉心神不定地調整坐姿。原本還想再問他些問題,但在薩莉想到之前,席修率先開口。
“……你說以前在王城,幾乎沒離開過宅邸吧。”
“喔,對。如果有機會的話,或許能早點遇見你。雖然我不方便在外拋頭露面,所以那時候無法出門。”
“因為很多地方對小孩而言很危險吧。現在是不是隻要遮住面孔,小心一點的話,即使出門也無妨?”
“或許是這樣。”
自已對王城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從宅邸的窗戶或門口縫隙窺見的景色。就算真的能離開宅邸,也不知道在寬廣過頭的王城內該做什麼。
見到薩莉略為歪著頭,席修一臉認真地表示。
“那如果你願意的話,下次我帶你逛王城吧。”
“咦。”
或許他覺得自已打從出生就缺乏自由,才會出於同情而開口。
但自已依然純粹地感到高興……薩莉就像普通的少女一樣點點頭。
過了一段時間後,托馬拿著一張肖像畫返回。放在茶几上後,席修與薩莉湊過來端詳。
“哦,畫得不錯。差不多就像這樣。”
“──果然是這傢伙嗎?”
席修似乎有頭緒,懊悔地抓了抓自已的頭髮。
“他就是我剛才提到的咒術師,製作並操縱化生的人。”
“咦……”
這是最糟糕的回答。席修一臉苦澀地瞪著肖像畫。
“既然和這傢伙有關,就知道為何化生會戴面具了。人造化生的臉上會浮現咒印。但是一看到咒印,就會發現咒術師在背後搞鬼,才讓化生戴面具吧。”
薩莉深深嘆了口氣後,抬起頭來,站在一旁的托馬收拾好桌上的其他檔案。
“知道了,我會通知其他人擬定對策。現在我要去自衛隊那裡,薩莉你待在月白。”
“不、不行啦!神供家族的人是攻擊目標耶!你肯定很危險吧!”
“但如果閉門不出,只會讓他們更隨心所欲。既然化生是人造的,只要抓到他就能解決事件。”
“那我也去……”
“不行,你要是再出事,我會縮短壽命──席修,別讓她離開青樓。還有你也別出去,由於之前傳聞的影響,難保殺氣騰騰的人不會對你不利。”
“拜託,我可是化生獵人啊。”
“也不行,你們兩人都待在月白。去離樓待著。”
“我、我的房間怎麼好意思讓別人進來啊!”
“收拾一下。”
托馬說得毫不留情,然後離開房間,薩莉急忙追上去。跟在後頭的席修還仔細關上門,但薩莉完全沒注意,摟住托馬的手。
“托馬!等一下!”
使勁以體重拖住後,托馬這才停下腳步。薩莉堅決地抬頭仰望他。
──哥哥從小就一直陪在身邊,關心自已。
他是唯一還留在艾麗黛的家人。即使王城有自已的血親,但他們都不肯來到艾麗黛。
“我也要去……我會幫上忙的。因為我……”
“薩莉蒂。”
托馬的聲音並不嚴肅。但是聽到哥哥喊這個名字,她就不再是單純的少女。
身為樓主的薩莉挺直腰桿。托馬露出穩重的視線低頭看著她。
“你要待在這裡。想起自已的責任,不要亂來。難道你忘記小時候的事了嗎?”
“……我還記得。”
這是薩莉勉強說得出口的話。托馬輕撫她的頭,親了一下白皙的臉頰。
“我愛你,薩莉。”
聽到托馬的溫柔聲音,薩莉才放開手。直到托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彼端,薩莉一動也不動,仔細思索自已還是小孩的事實。在她低下頭嘆氣時,身後傳來聲音。
“告訴我後門在哪裡。”
“席修,可是哥哥也吩咐你不可以出門……”
“誰會乖乖地聽話啊。”
席修說完後可能發現有語病,又補充了一句“你就另當別論”。
“而且只有我才知道那名咒術師,我出馬比較容易抓到他。”
“或許是吧……”
讓席修面臨險境的“傳聞”,應該是指國王要夷平艾麗黛。面臨前所未有的情況,城裡的居民可能有些反應過度。
薩莉的視線停留在席修手中軍刀的硃紅色飾繩,頓時心生一計。
“對了!不是還有那個嗎?”
“嗯?”
“過來一下。”
薩莉拉著席修的袖子,走在月白的走廊上。因為關門歇業,沒有娼妓待在房間外。然後薩莉直接帶著席修,來到離樓二樓的自已房間,抵達房門前才終於鬆手。
“抱歉,在這裡等一下。”
“這裡是?”
“這是我的房間,所以等一下。我先宣告,房間不亂喔!只是擺了很多東西……”
雖然有整理,卻沒有設想到有人會來。讓人看到房間這樣,總覺得不好意思。幸好席修爽快地答應。
“知道了,我等著。”
“我馬上回來!”
衝進房間後,薩莉開始在裝小東西的櫥櫃裡尋找。拉開幾個小抽屜,翻找所有內容物。
“奇怪……究竟放到哪去了?”
之前覺得短時間應該用不到,不知道收哪去了。焦急的薩莉拉出最大的抽屜時用力過猛,結果掉在地上。內容物伴隨誇張的聲響散落一地。
“哇,糟糕了……”
等一下收拾可麻煩了。不過取而代之,薩莉在飛散的小東西中發現薄原木的盒子。
“找到了。”
上一次拿這東西,應該是參加祖母葬禮時。沒理會滿地的凌亂,薩莉直接回到走廊上。然後給席修看原木盒子。
“這應該足以應付城裡的人。”
“這是什麼啊。”
“刀給我一下。”
從盒子裡取出的是白色與黑色的飾繩。由兩根以高階絲絹製作的繩子搓合而成,尖端分別繫著黑石與白石製成的弦月。
薩莉蹲下去,重複綁在原本軍刀上佩掛的硃紅色飾繩上。
“這究竟是什麼?”
“是月白樓主持有的飾繩。系在刀上的話,艾麗黛的居民應該就不會敵視你……不過新來的人可能不知情。”
“我可以拿著嗎?別人不會懷疑我偷來的吧?”
“不會啦,偷這個又沒有意義。大家應該會認為是我給你的。”
“那就好。”
確認飾繩牢牢綁緊後,薩莉站起身。抬頭一瞧──發現席修的視線望向房間。話說剛才情急之下,好像沒關好房門。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薩莉跟著轉頭。眼前是東西散落一地的地板。
“的確需要整理呢。”
“不、不是啦!是剛剛才變亂的!”
“後門呢?”
“……我帶你去。”
再度關上房門後,薩莉帶領席修前往月白的後門。連月白的娼妓都幾乎不知道雜樹林庭園的後方有這扇小鐵門。然後薩莉以陳舊的鑰匙開門。
“如果我說我也想去,你願意帶我嗎?”
“不行,我可不想再跳下水渠。”
“再下水就是第三次了……”
連親哥哥都對自已的任性不買單,自然無法要求別人接受。薩莉惋惜地微笑後,席修可能感到尷尬,一臉正經地回答。
“別這麼擔心,至少這起事件與陛下無關。夷平艾麗黛應該只是單純的謠言,我保證。”
“喔,對喔……嗯,謝謝你。”
薩莉目送走出門外的席修,語氣帶著不安與希望。
“你要小心點。喔,還有,儘量別讓埃德看到那條飾繩。”
“有什麼問題嗎?”
“只有他很難保證。”
“知道了。”
轉過頭的席修緊盯薩莉。薩莉已經習慣他有些苦澀的表情,見到席修沒反應,歪著頭仰望他。
“席修?”
“不,沒什麼。你要躲好。”
化生獵人席修留下這句話便轉過身去,隨即消失在轉角。
剩下薩莉獨自關上門,重新鎖好。然後仰望白天依然陰暗的雜樹林。
製造化生的人究竟有什麼企圖,這個問題目前沒有答案。難道此人不知道,一旦神供三大家全部瓦解,這座城也會失去存在意義?
“總之得先抓到這個人,否則我們一無所知。”
若此人殺人制造化生,再利用化生殺人,就不能坐視不理。
薩莉湛藍的眼眸黯淡無光,瞪向天空。
無人可侵的眼神深處,燃燒著冰冷的熊熊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