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還未破曉,萬籟隱身仍在酣睡。
一片柔軟如流水般從戚綰身上淌過,拂過綿軟滑順的貓毛,帶來了一陣陰涼。戚綰睜開惺忪的眼簾,方才猶如浮雲而過的是一角被褥。
深夜霜重,戚綰睡得不舒服,循著熱源無聲鑽進了疏竹顏的被窩。剛才他翻身捲走了那一角被褥,這才驚醒了她。
窗外日光微瀉,卯時將至。
她探頭觀察臥身靜睡的疏竹顏,試探性邁了幾步,沒見他有什麼反應。戚綰確信他還在熟睡中,立刻屏住呼吸,輕聲躍下,叼起擱置案几的玉令,穿過虛掩的竹窗逃離那間竹間。
藉著鬱郁蒼蒼的竹影,戚綰幻化人形。
青天白日,又是在顯赫仙門,稍不留神就容易被門內人發現。戚綰不知道棲竹疏氏能否眷養寵獸,但她知道除外可以呼吸,其餘一概不許。
誰家宗門境界碑上鐫刻五千道家訓?
疏竹顏的竹間偏遠,戚綰還沒走開一炷香,高樓上的鐘聲便被敲響了。
陣陣沉重的鐘聲盪開,早課或者朝食,戚綰在這兩者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昨夜又是蹦又是跳的,今早醒來她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戚綰無視身後早課的鐘聲奔往膳房。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山高水長,佳餚必嘗。
一頓……索然無味的朝食過後,戚綰總算是生無可戀的趕到了思學堂。
可軒樓外的小廝卻不見了蹤影,應該是講教時間快到了,他們按規矩退下未免妨礙門生的修習。可無人指路,這座四面圍堵的高樓能把戚綰繞暈。
無措之餘,戚綰看見不遠處有一道身影。
她趕緊跑上前,喊住那道穩步前行的背影,勾唇道:“仙君,小輩初來駕到,勞煩您指個……路。”
那人轉過臉來,精小的黑眼珠子圓溜溜,兩綹羊尾須人中掛。僅此一眼,戚綰便判定此人就是那位頑固的老前輩——疏啟明!
戚綰此時不僅是詞頓,而且更想死遁……
疏啟明轉首,眼中閃過驚訝,好像不敢相信在這棲竹疏氏裡竟有門生敢私下喊他。
他黑漆漆的眼睛將戚綰一掃而過,眸子微亮,是位面生的紅衣少年,他問道:“你是新來的客卿?”
戚綰行禮作揖,回道:“正是,晚輩名喚戚綰,乃戚氏小公子。”
疏啟明羊尾須一凜:“哦,原來是你啊,”他頓了頓,轉回身,“略有耳聞,你且隨我來吧。”
戚綰可沒錯過他轉身時飄來的眼刀,應當是被這個老頭記掛了。
“守時以俟,或言與時偕極……”果然,一大早便被念上了,通篇的意思呢就是在明示戚綰要按時上課,做個守時必行的人。
唸叨了一路,念得戚綰兩眼翻白,險些倒地就睡。她心道糟糕糟糕,這個老頭與她估計八字不合,聽他說話就心煩得很。
入了講堂,得了疏啟明的準示,戚綰撿了一個靠後的空位置坐下。她支起書卷,準備伏案便睡,實在是這老頭講得太催眠了。
……身後有什麼東西在戳她?
戚綰回首看去,是一位錦衣華綢的少年郎,眉心一顆紅砂,生得俊俏。他湊近道:“你就是那位戚氏小公子,戚綰?”
戚綰笑著點頭,沒應聲。
“你怎麼來得這麼晚?在竹徑通幽處迷路了?”
戚綰心道你在瞎說什麼大實話。她勾唇笑道:“最英俊的那個人往往喜歡來得晚一些。”意思就是戚綰比他俊,可以來得比他晚。
那位少年郎沒將戚綰的逗趣放在心上,相反也跟著傻樂,以為戚綰也是個好相處的品性。早在戚綰入莊前,竹徑通幽處便興起風言風語,大多是猜測戚氏小公子最多能在這兒扛多久。
有人猜測頂多一季,也有人嘲諷最多一禮拜的,更有甚者還暗地下起了注。
少年郎還想說什麼,眼峰一抬,驚恐閃過,瞬間正襟危坐,目視前方。
戚綰暗道不好,剛要轉身。可同時,疏啟明如雷貫耳的叱聲響起:“戚綰,上課第一天你就給我開小差!你轉頭往後看什麼?”
少年郎害怕得俊臉慘白,兩手哆嗦,戚綰也不想為難他了。她站起身,扶著脖頸瞎說:“景道君,昨夜裡脖子落了疾,方才痠痛難耐便活動活動。”
“一派胡言!”顯然,這個藉口不合疏啟明心意。講堂外的戚綰手足健全,分明無恙,一到講堂就落了疾,疏啟明一眼就看出了戚綰的胡言。
“你出去!站在門外給我面壁思過!”疏啟明氣道。
這個結果在戚綰的意料之中,不管編造什麼藉口那都是藉口。疏啟明不樂意,那她說出一朵花來,也解釋不了為什麼講課時她要開小差。
但這個結果卻讓周身冷氣倒吸,各族的世家子弟都不可置信地拿眼風使勁偷瞄戚綰。
戚綰拿起書卷起身,聽到不遠處傳出嗤笑聲。她循聲探去,是個位於正中央的另一位少年。劍眉沉目,目光不善,端著官僚氣派,應是某位氏族子嗣。
怎麼剛入學便惹人不快了?戚綰收回視線。
她挑了個門外的盲角,沒一會兒便將手中的書卷翻看個透。閒坐高空,晃著腿,悠哉觀賞頭頂的雲捲雲舒。
“你為何逃課?”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戚綰四周張望,沒見到其他人影,但是風裡有淡淡的竹香。
納悶之際,那道聲音又響了,他道:“下面。”
戚綰低頭俯視,果然看到了一個人,是疏竹顏那個傢伙。戚綰先發制人,不答反問:“竹顏兄,好巧啊。你這是要去藏經閣?”
樓下的小徑是通往藏經閣的必經之路,沒曾想這個風水寶地這麼不慎,被人抓個正著。
疏竹顏並沒有回答她,仍是最開始的那個問題,而且音量提高道:“你為何逃課?”
現在是講習的時辰,軒樓外不能出現人影晃盪。而戚綰一個人悠然自得的懸坐高樓,一眼便知是逃課出玩,畢竟門生外客被驅趕出學堂是史無前例的屈辱。
疏竹顏的音量陡然提高,嚇得戚綰食指抵唇,慌忙阻止他:“噓噓噓,竹顏兄,你可小聲點啊,我可以和你解釋的啊——”
戚綰過度前傾的身體一個重心不穩竟是向虛空中跌落。她本以為要面朝黃土,將小徑砸個深坑,摳都摳不出來的那種。沒曾想,身子在半空便懸浮住了,她看向下方的疏竹顏感激道:“竹顏兄,你可真是個人美心善的大善人,我日後定要……”
不知是不是戚綰的錯覺,她剛提到人美的時候,好像感受到疏竹顏的臉臭了幾分。隨後,疏竹顏移至邊上,手一抬。
“啊——!”,啊聲戛然而止,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取而代之。
戚綰艱難揚起腦袋,狂吐了幾口黃泥,邊吐邊罵:“疏竹顏,我要殺了你,等我爬起來你就死定了!你給我等著!”
那名罪魁禍首並沒有將戚綰的謾罵放在心上,他道:“竹徑通幽處禁止大聲喧譁。”
緊接著,還沒等她罵個爽,雙唇便被緊緊黏合了,無論怎麼使勁都掙不開嘴。是禁言術!
她剛翻閱的書卷記載到,禁言術時效一個時辰。途中,除非施咒者主動解開,不然就是掙得雙唇血肉模糊也分不開兩瓣。
戚綰抓起一把黃土,正想灑髒疏竹顏的一身白衣洩憤,這時——
頭頂又傳來一記呵斥:“戚綰!明日早讀之前家規抄寫三遍!”,懸欄上伸出個黑漆漆的腦袋,迎著光戚綰沒看清,不過聽吼聲便知那人是疏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