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缺從床榻上坐起身,狂點那原本退出的按鍵。
毫無反應。
她跌跌撞撞站起身,連鞋子也沒來得及穿,奔到銅鏡前。
梳妝檯上的物品被掃了一地,她雙手緊握著銅鏡,卻看不見本該在鏡中出現的數值。
怎麼會?
一定是鏡子的問題。
她開啟門,迎面撞上阿玉。
“鏡子!給我鏡子!”她搖晃著阿玉的肩膀。
阿玉看她瘋癲模樣,已被嚇呆了。
見她是個不中用的,陸缺赤腳跑進隔壁房間。
粗暴的撞開門,裡面正在調情的男女一時間有些生氣。
那妓女認得陸缺,敢怒不敢言,客人卻不認得,張嘴就要罵。
陸缺什麼也不理會,她眼裡只有立在梳妝檯上的銅鏡。
看不見!看不見!還是看不見!!!!
一面又一面的銅鏡被她摔在地上,這一層樓的房間都被她光顧了個遍。
“選單呢!我要回去!我要退出遊戲!!”筋疲力盡的陸缺四仰八叉倒在一間空屋子裡,她嗚嗚咽咽的抽泣起來。
“小姐……”阿玉一路跟在她身後,見她剛才發狂一般,現在卻哭的極為傷心,不敢進屋,只得在門外低聲喚到。
陸缺此刻沒精力搭理阿玉。她現在怕得要死,到底是哪裡出了故障?這個破遊戲連基本的維護都沒做好,就敢賣給玩家。
等她能出去了,一定要投訴!
她哭的累了,漸漸把自己縮起來,眼下還能看見各項數值,可是銅鏡裡卻再不能顯示數值了。
白姨跨過狼藉的走廊,看見披頭散髮赤腳坐在屋子裡的陸缺,面不改色。
“欺霜,這是怎麼了?”她柔聲問。
陸缺淚眼朦朧看著這個遊戲中的NPC,冷冷一笑:“我不叫欺霜,我是陸缺!”她像只兔子一樣縮成一團,凌亂的長髮鋪了滿身。
她抬起頭,看向虛空裡那些令她費勁心機的數值,只覺得煩躁。
這不過是個遊戲罷了,就算殺了所有NPC,又有什麼關係。演戲演的久了,連她自己也覺得煩。
這一念頭一出現,刺目的紅字立馬佔據了整個視野:進入絕境模式……警告……絕境模式下,人物在遊戲中的死亡,與現實同步!
陸缺猛地站起身:“你放屁!放我回去!”她隨手拿起身邊的花瓶,狠狠往前方摔去。
可那紅字依舊一閃一閃的印在她的視野裡。
她封了一般,顧不上滿地碎瓷,赤腳往前,狠狠揮著拳頭,想要將這遊戲系統打碎,可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白姨驚詫的看了她一眼,吩咐丫鬟好生看著她,隨即眼神示意阿玉。
阿玉跟著白姨走到外面。
“欺霜姑娘怎麼回事?可是受了什麼刺激?”
阿玉事無鉅細的把這幾日陸缺的行程報告給白姨,除了日日寄來的信件,陸缺連明月樓的門都沒出過。
二人篤定蹊蹺就出在信件上。
無錯書吧從陸缺的妝匣中翻出薄薄一沓信件。這信封極有分量,雖然簡樸,白姨一眼便認出這是南方的貢紙。
逍王也不遮掩,往往第一句便自爆身份,接踵而至便是一大串極沒有水平的嘲諷。
上至她青樓女子的身份,下至一些無聊透頂的諷刺,也不知道這位逍王是怎麼每天想出來這麼多詞的。
白姨一張張翻過這些信件,心道這丫頭居然什麼都沒跟她說,忍了這許久。
若是一個常年廝混青樓的女子,看到這些大概只覺習以為常,性子火爆些的也無非將這些信絞碎。
可偏偏陸缺是個千金小姐,鐘鳴鼎食之家自是將她教的知書達理,怎麼見過這樣多的詆譭之言。
白姨搖了搖頭,自覺心中已有定論。
離畫舫盛會不到十日了,她絕不能讓明月樓的花魁苗子此時出什麼意外。
此刻,陸缺已經稍稍平靜了下來,她不確定剛剛系統提示的真實性,可是又不敢不信。
腳上的劃傷疼的她有些麻木。這是她第一次在遊戲裡感覺到痛。
之前無論何種死法,都在令她感受到痛苦的一瞬,返回遊戲登入介面。
她身旁圍著一圈丫鬟,這些人似乎是怕她輕生,除了地上柔軟的毯子,什麼也沒給她留。
她乾脆坐下身,捧著腳,看著腳底乾涸的血跡,一種恐怖的念頭幾乎將她湮滅。
這一切都是一個陷阱,遊戲是,數值也是。
有人想讓她死在這個遊戲裡。
她伸出手,觸碰只有自己能看得見的數值,可是什麼也碰不到。
綠色的數值僅僅停留在她一個人的視網膜中。
恐懼幾乎吞沒了她,眼淚似乎沒有什麼作用了,她抱著膝蓋,看著圍在身旁的丫鬟們。
這些人都是程式碼嗎?她伸手摸了一把離她最近的丫鬟,溫熱的血肉脈搏在手掌下,真實的好像她是個瘋子。
那丫鬟嚇得大叫一聲,立馬躲得遠遠的。
或許程式可以模擬體溫,可是模擬不了情感。
陸缺環視一週,盯上了一個最矮小的丫鬟。
她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孱弱的手臂上隱隱約約能看見大塊青紫。
“你,過來。”她指著那丫鬟說到。
孱弱的身軀一步步慢慢向她蹭過去。’
“叫什麼名字?”
“回姑娘,我叫如意。”丫鬟怯怯的看著她。
“好,以後就到我房裡來服侍。”她伸出手,那丫鬟猶豫片刻,到底扶了上去。
陸缺好像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她忍著腳底的痛,挺直背緩緩走回自己的屋子。
“把郎中叫上來。”
陸缺看著她顫巍巍的背影,歪著頭,如果是毫無情感的NPC,接下來會怎麼做呢?
等處理完傷口,陸缺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
面對白姨的問詢,她之說自己夢魘,因此才有各種失態舉止。
她親熱的把如意叫到身旁,告訴她,她現在是明月樓的一等丫鬟了,賞了她不少銀兩,讓她去置辦各類物什,以後,她就要跟著阿玉住在三樓了。
等如意出去,她立馬讓阿玉跟了上去。一個受盡欺辱的NPC在得勢之後,到底會如何選擇?
她拭目以待。
一等丫鬟除了阿玉就是白姨的四個貼身丫鬟,地位比明月樓裡普通的姑娘還要高上不少。
陸缺倚在榻上,看著窗外,心緒萬千。
這遊戲裡的世界,,到底能做到多少?就算現在拿著石子從這窗戶裡擲下,砸到的NPC,也會有一個完整的人生嗎?
“小姐,如意置辦了物什之後,就按您的吩咐回房收拾了。”
阿玉此刻看見陸缺,仍舊有些懼意。
“她沒去別處?”
阿玉搖了搖頭。
笑意在她的臉上蔓延開來,也不管阿玉還在眼前,陸缺放聲大笑。
“NPC就是NPC,一個遊戲,就算做的再逼真,也不可能給所有人一個完整的人生。”
她唸叨著阿玉聽不懂的話。
“好了,最近盯緊她,一言一行都要給我彙報。”陸缺擺擺手,阿玉鞠著身子退了出去。
自從被白姨救回明月樓,小姐就好像變了一個人。
阿玉憂心忡忡,不知是否該把此事告訴大少爺。
傷了腳自然沒法練舞,這幾日在房裡無非練上幾個閒字,她連琴也不想彈了。
畫舫盛會也無非是選出最出眾的女子,供權貴賞玩,她不要一步步跟著計劃走,她要看看,這遊戲到底有多少漏洞。
正值夏日最好的時光,還未入伏,但天氣溫暖宜人。
一條巨大的畫舫已經停在河面上好些時候了。
此刻,忙碌的人群正往上面搬運各色物什,從遠處看,宛如蟻群般。
“頭兒,安排好了。”一個搬運工不經意撞了一下正在運貨的人,低聲說到。
運貨的苦力工微幅點了點頭,迅速消失在繁忙的人群裡。
細看時,那些身著短打的工人,不少腰際裡微微鼓起,似乎塞了什麼物什。
陸缺正試著今天的服飾,白姨原本想讓她赤腳獻舞,可現在傷了腳,只得用細紗把傷處裹起,卻別有一番美感。
這幾日如意做的愈發得心應手,什麼事務都安排的極為妥當,竟比相府長大的阿玉還要更機靈些。
換下衣裙,陸缺穿上那增加三十點幸運值的衣裳。
這衣裳看著雖然厚實,但穿在身上卻絲滑細膩,並不笨重。
細密的淺金色散發著柔和的光澤,一瞧便是價值不菲。
她踮起腳轉了個圈,長長的裙襬如碎金一樣綻開,波光粼粼,極為奪目。
敲定了服飾頭面,只等著夜幕降臨。
暖風燻得遊人醉,陸缺站在畫舫上層的房間了,盛裝打扮。
她看著往來如梭的人群,和畫舫上明豔的花燈,一時有些恍惚。
大大的舞臺就在這畫舫的正中央,除了底下的散坐,四周都是雅閣,專為貴人準備。
暖場的舞已經跳起來了,少女們細膩的面板在燈光的輝映下宛若綢緞。
樂師們賣力的彈奏著手中的樂器,卻仍舊壓不過鼎沸的人聲。
來這裡的每一位客人,莫不穿金戴銀,各個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各個青樓的花魁一一上場,各有各的風情和絕技。
陸缺站在後頭,遠遠瞥見了那軟玉樓的輕蕊姑娘。
並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可難得的卻是,她是一個地地道道清新俏麗的江南美人。
她一口吳儂軟語,一開口,便叫人酥倒半邊。
原來逍王喜歡這樣的。
歌舞各自盡興,輕蕊就在陸缺前上臺。
她抱著琵琶,清唱了一首江南女子的情歌。
逍王佔著位置最好的雅間,探出半個身子,一點沒有王侯的矜持,嘴裡不停喊著“輕蕊姑娘”。
“下一位是明月樓的白欺霜姑娘!”
場上熱烈的氣氛還未消散,這一聲,又把氣氛拉入下一個高處。
前期的造勢早就吊足了大家的胃口,這號稱傾國傾城的美人就要獻藝,誰能不激動呢?
陸缺正了正面紗,慢慢走到正中。
淺金色的衣裙被燈火照耀著,宛如金鱗。她提起裙子,微微施了一禮。
“諸位,欺霜並無所長。不如由在座各位競價最高者出題,欺霜臨場作詩。”
阿玉站在高臺之後,驚的幾乎要把懷裡的古琴摔掉。
“怎麼辦!小姐不是說要彈琴嗎?怎麼忽然……”
“欺霜姑娘定然不會胡來,你且放心。”如意安慰到。
掙錢嘛,不磕磣。
臺下立馬開始競價,雅閣上也有幾位似乎按捺不住,出了很是令人心動的價錢。
陸缺仰頭望著正對面的雅閣,逍王站在欄杆處,正瞪著她。
隔著面紗遙遙一笑,她這才發現逍王身後竟站著皇帝。
哦,原來正經是假的,天子也會參加這種民間活動啊。
陸缺低下頭,掃視這密密麻麻的人群,想要找到與主線相關的NPC。
“五千兩。”一道不大的聲音從臺下傳來,那人與這一船的客人似乎沒什麼區別,一身綾羅綢緞裹在身上,拿著紙扇,可陸缺幾乎一眼就鎖定了他。
人物:陸域:好感:90,信賴值:70
好傢伙,這不是她那早死了的便宜哥哥嗎?
陸缺緊盯著他,妹妹還生死未卜,你倒先逛起畫舫來了。真是瀟灑啊!
她算是明白為什麼之前死活沒打聽著這位便宜哥哥的訊息了,敢情天天更名改姓混跡在風月場所,怕是早忘了還有一個妹妹吧?
不覺冷笑一聲,陸缺移過眼,不管這便宜哥哥認沒認出她,她現在都不需要一個哥哥了。
這遊戲現在關乎她的性命,跟一個早該死了的將軍相認可不是什麼明智選擇。
“八千兩。”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讓陸缺的視線再度回到那位置最好的雅間上。
逍王沒精打采的喊出價碼。
這是他第一次叫價,似乎忌憚他的身份,底下的散客一時無人加價。
“八千五百兩。”另一側一直拉著簾子的雅間傳出一道男聲。
人物:平安王魏綏:好感:10,信賴值:10
她猜的沒錯,這畫舫盛會,來的主要人物果然不少。
逍王似乎和他較勁一般,粗著嗓子繼續喊:“九千兩!”
隔壁不緊不慢仍然加價五百兩,似乎就是要誠心與逍王爭。
陸缺看熱鬧不嫌事大,好整以暇看著滿面通紅的逍王。
在場除了這兩人,其他競價的人都安靜下來。只餘陣陣竊竊私語。
陸缺只恨自己在臺上,聽不見下面的八卦聲,不然高低下去了解了解這皇家秘辛。
很快,價格被抬到了兩萬兩,雙方似乎還是不準備停下來。
而這場盛會的看點,似乎也從花魁競選,變成了皇室內鬥。
忽然一道黑影從眼前掠過,陸缺尚未反應過來,就聽見耳邊炸起:“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