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缺揉揉眼睛,朝著馬車外望去。
一駕四匹馬拉的馬車大剌剌駛過來,巡夜的騎兵上前盤問,走近了,卻好似看見了鬼似的。
於是馬車一路暢通無阻。
陸缺眨著疲倦的眼睛,正好奇是哪個貴族的女眷掉了隊,現在才趕來。
忽見馬車上馬伕跳下來,氣宇軒昂,徑直朝著自已走來。
她慌忙閉上簾子,心裡暗自嘀咕:這馬車伕怎麼這麼眼熟?
忽然,一陣冷風灌進來,陸缺抬頭,正見完顏佑兩步踏上馬車。
“你……你……”
陸缺指著他,感覺自已舌頭的捋不直了。
完顏佑見她髮絲溼潤,一身潔淨,怔了一瞬,隨即雙手卡住陸缺的雙臂。
他望著她的眼睛,少年人的熾熱簡直要把人燙傷。
“我找了十幾公里才找到水源,用馬車把水帶回來,揀了半宿柴燒熱了,巴巴給你運來,你為什麼……”
陸缺移開眼睛,誰能想到這孩子心眼這麼實在啊。
她笑著安撫:“沒事,正好,你去洗個熱水澡,你瞧瞧你,臉上的泥都沒擦乾淨。”
陸缺說著,拿了帕子輕輕替完顏佑揩臉。
忽然,馬車簾翻飛,一道雪亮的白光朝著完顏佑刺來。
彼時完顏佑毫無防備,陸缺料定是七。
若是七在這個節骨眼傷了完顏佑,完顏齕還不把她和七都撕了。
她下意識撲到完顏佑身上,嘴裡的“小心”甚至還沒喊出聲,便被背後刀傷痛的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陸缺!”
完顏佑尚未反應過來,忽然嗅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方才一把扶起陸缺。
七在馬車外聽到動靜不對,掀簾進馬車,卻見陸缺背後一朵猩紅的花,正在雪白的寢衣的上慢慢綻放。
“哐當”一聲脆響,七手裡的長刀滾落。
他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這一幕:“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計算好了角度……”
完顏佑此刻顧不上眼前這個瘋癲的女侍,只是抱著陸缺,神情慌亂:“沒事的,我現在就把大巫醫叫來!”
……
比兵荒馬亂的一晚更糟糕的是,完顏佑被發現在九皇子閼氏的馬車裡。
圖西格趕來的時候,看見完顏佑懷裡昏過去的陸缺,臉都青了。
同行的貴族、皇子乃至於伴當,臉色更可謂是異彩紛呈。
只可惜這齣好戲,陸缺沒能看見。
七本該以行刺的罪名被處決,但是圖西格素來知道七和其他侍女不一樣,陸缺格外看重,於是只命人暫時把守,等到陸缺醒了再決議。
陸缺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正卻是紗帳帷幔,金絲玉繡,精巧萬分。
她恍惚以為自已回到了宮裡。
拼命眨了眨眼睛,才發覺這是在顓頊閼氏的帳篷裡。
顓頊閼氏溫和的走過來,撫了撫她的額頭:“好孩子,你醒了。”
陸缺點點頭,張著乾澀的唇:“大軍呢?”
顓頊閼氏眸色淡淡:“大軍今早便已出發了,你安心養病。”
陸缺掙扎著坐起身:“不行的,我一定要跟上去……”
還沒等她站起身,便又重重跌回床榻。
顓頊閼氏乾燥溫暖的手拉住她的手:“別急,孩子,大巫醫說你還要修養幾日。”
陸缺難得慌了神,大軍自然不可能因為她受了傷就慢下步子,她若是現在不趕上去,雖然餘嶂可以與她傳信,恐怕難以再掌握第一手大軍最新動向。
“等到你的傷好的差不多了,騎最快的馬,還怕趕不上大軍嗎?”
顓頊閼氏看出她的猶疑,不由道。
陸缺慢慢躺下身:“好,是我連累您了,您本來也可以跟著大軍的。”
顓頊閼氏搖搖頭:“行軍打仗的事情,我本來也外行,還是照顧人我更在行。”
陸缺咬咬唇:“完顏佑……不是,完顏家的小王子呢?”
顓頊閼氏依舊溫和:“那孩子啊,他很擔心你,他的兄長將他接走的時候,他不肯,後來他兄長將他敲暈了才帶回去。”
陸缺暗自覺得自已對不起眼前溫和的顓頊閼氏。
自已嫁了她的小兒子,卻和另一個男人在馬車裡被發現。
她有些急切的解釋:“您千萬別誤會,昨晚是意外……”
顓頊閼氏點點頭:“我信你,阿媽信你。”
她打斷陸缺,乾燥的手掌輕輕撫著陸缺的長髮。
陸缺鼻頭一酸,抽了抽鼻子,承諾道:“阿媽,我絕沒有做對不起圖西格的事。”
顓頊閼氏目光投向某個虛空,微微嘆息:“我當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夏郡首功,是你替圖西格那孩子拿下的吧?”
陸缺眨眨眼:“您怎麼知道?”
顓頊閼氏微微笑著,那是母親特有的一種好似能包容萬物的慈愛。
“圖西格是我的孩子,他有什麼樣的本事,做母親的怎麼會不清楚。”
陸缺反握住顓頊閼氏的手:“阿媽,圖西格為什麼不能成為額勒大可汗、成為格斡達王那樣的英雄呢?我相信他可以,您也應當相信!”
顓頊閼氏輕輕搖了搖頭:“孩子,圖西格是我肚子裡掉出來的一塊肉,我太瞭解他……他的心太小,小到只能裝得下在乎的人,可是要成為格斡達王,需要胸懷整個草原。”
“不,他不需要胸懷草原,他只要胸懷蒼生,只要在乎萬民,便足夠了。”
陸缺信誓旦旦。
“對了,行刺你的那個女侍……”
陸缺一拍腦袋,想起七來:“她……她不會被殺了吧?”
顓頊閼氏搖搖頭:“圖西格說你與那女侍很不一般,說等你醒了自行處置。”
陸缺尷尬笑了笑:“勞煩阿媽放了她,讓她照常服侍吧,她也是護主心切,以為完顏佑……完顏家小王子欲行不軌,情急之下刺錯了人。”
……
“我說了,你不要衝動啊!他可是完顏佑,他死在我馬車上,我們倆都吃不了兜著走啊!”
陸缺看著坐在榻前的七,恨不能把他腦子扒開看看裡面裝的什麼。
七自知捅了簍子,十分乖覺。
“你可要喝粥,我熬了點粥,想來好了。”
陸缺憤怒的拍了拍床榻:“你少顧左右而言他,以後,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許出手,你知不知道,我養一天病,要漏掉多少軍情?俗話說‘知已知彼,百戰不殆’,我現在不但不知彼,連已都要不清楚了。”
七見陸缺似乎真動了怒,咬唇躊躇半晌:“那些人都不是好人,你一個姑娘家,為什麼總要羊入虎口。”
陸缺簡直要被氣笑了:“你為什麼總是放心不下,我自然知道分寸,豈會在這上面吃虧?”
七正色望向陸缺搖搖頭:“你不懂的,你不是男子,不知道男子的齷齪心思,他們……沒有好人。”
“那你豈不是也不是好人?”陸缺脫口而出後,方覺不妥,但要收回已經來不及了。
七渾不在意的抬頭,嬌媚一笑:“我可從沒說過我是好人。”
陸缺嘆了一口氣:“你本性不壞的,所以我知道你是好人。”
七走出去,端了一碗濃稠適宜的粥來。
大米熬成粥的香氣勾的陸缺不由自主坐起身來。
自來北地,也不知多少時候不見大米。
“這是完顏家送來的粳米,真真奇怪,你說,完顏家的人怎麼知道你吃不慣北地的肉食呢?聽說,這是完顏家高價從嶺南買來的粳米,南邊連年災禍,米都要跟金子一個價了。”
無錯書吧七說著,慢慢坐在陸缺榻前,舀了一勺粥,吹涼了,送到陸缺唇邊。
陸缺假裝沒聽見七的話,嚐了一口粥後,嘖嘖讚歎:
“七,沒想到你做飯這麼好吃,以後我的小廚房就交給你了。”
七揚了揚下巴:“你不怕我在飯菜裡給你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