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九年,瑄雍皇帝和張太后依舊在暗地裡大力推行“崇文抑武”的政策,一時間朝堂的人員構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正三品以上的武官全軍覆沒,宰相之列也僅有一位虛設的司空,除此之外正三品以下的武官也相繼加入了以太傅和太保為首的文官之列,唯他們馬首是瞻。
楚宅,小斤的屋子裡。
小斤對著銅鏡仔仔細細的打量了自已的臉一番,確認沒有問題後才安心的陪著徐媽上街採買。
早在兩年前,他就開始了掩蓋自已身份的行動。
第一步就是頭髮,第一遍用乾淨的熱水清洗自已的頭頂,這樣可以保持頭頂的乾淨,第二遍就可以熱水中加入從後院圍牆那裡挖的泥土,用泥水清洗除頭頂外的頭髮部位。等到洗完第二遍後,就可以甩幹頭發,再用冷水打溼毛巾,使勁揉搓下面的頭髮。整套完整的流程下來,頭髮可以保持既乾淨又粗糙毛躁。
第二步就是面板,洗過很多次澡後,他發覺自已的面板變得愈加白皙細膩。不洗澡肯定是不行的,身上抹東西也容易被識別。於是他乾脆就開始了人工美黑,只要是沒事就站在院子裡最空曠的地方曬太陽,春夏是最容易曬黑的季節,因此他每日只需在外面站上幾個時辰便可。但是一到了秋冬,就不容易曬黑了,反而容易反白,因此他就每日跑到廚房去找廚娘和廚師學做菜,不然就幫他們燒柴火、煮飯。反正沒事就往廚房裡面跑。廚房的油煙很大,一出來臉就變得蠟黃油膩。
第三步就是聲音,隨著年紀的長大,他的聲音變得愈發細軟,因此每日睡前他就吃點酸的、辣的東西,第二天喉嚨起來就很腫痛了,聲音自然就沙啞了。但是自從楚司玹晚上讓他陪著睡覺後,這個辦法就不能施展了。於是他便想了另外一個辦法,那就是早上起來後,嘴巴里一直含著辣椒,直到實在忍受不了再吐出來,瘋狂喝水。加上平日說話刻意壓低聲音,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喉嚨的發聲方式也隨之發生了改變,音色自然變得低沉、粗啞。
第四就是舉止言行,為了不像個女孩子,小斤特意行為異常活躍,不拘小節。蹺二郎腿、抖腿、吹口哨等一系列女孩子不該學的壞習慣,他都一一模仿著府中僕人學會了。上樹、掏鳥蛋(小斤拿下來察看後就放回去了)、挖蚯蚓、抓蟲子、偷溜出門……每次徐媽看到小斤做這些,都會跟在屁股後面喊著,“小斤,能不能消停點兒啊。”這個是最重要的一點,讓其他人都不會懷疑小斤是女孩子。因為在天佑及之前的歷朝歷代,奉行的都是女子應該有個大家閨秀般的做派,無論你是窮苦人家還是富貴人家,都會用這樣的思想要求家中的女孩兒,因此女孩兒自從就被拘束了行為,再加上思想的鉗制,這種行為和思想模式就根深蒂固的種植在了每一個女孩子的心中。
第五就是身體素質,女孩兒自小就被限制在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中學做女工,學習琴棋書畫,自是沒有鍛鍊的機會,身體素質相對男孩兒而言,可以說是弱不禁風。但是窮苦人家的女孩子就沒這麼幸運了,要是自小就被父母送去當了奴婢,那也得學習幹活,可相對男孩兒而言乾的都是些無須多少力氣的雜活,因此奴婢的工錢就會比僕人低很多。
只有頭腦聰明、勤奮的女孩兒碰到好的機遇,才能到達主人家貼身奴婢的地位,甚至更高...但若是貌美的奴婢把聰明是使到了不該使的地方,那下場多半都是無比淒涼。一是男人向來都是貪圖一時新鮮、年輕貌美,極易日久失去了新鮮感、年老色衰被拋棄,二是女主人和家中的妾室等女人都不是吃素的,沒有頭腦和出身的加持,她們對付你簡直易如反掌。
小斤自從開始了一系列上樹、掏鳥蛋、挖蚯蚓、抓蟲子、偷溜出門等行動,體能就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因此在身體素質方面是不遜於一般的男孩兒的。
遠遠的,小斤就瞥到了一家賣首飾的攤位。看到幾位站在攤前試戴髮飾的女子,小斤看的入迷了。他的目光很快被一對男女吸引了,一位身著淡粉色長裙的女子身旁站著一位身著黑衣的男子,他把髮簪戴到了那位女子的髮髻上。女子側過身子,望著男子臉上露出了彷彿綻放的花朵般的笑容,璀璨而生動,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為她的笑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小斤的心臟被猛然的抨擊了一下,臉上的神情呆滯住了。他從未想過情愛,但在這一刻情愛有了具體的表現,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
小斤的午膳早在兩年前,他自已就主動請求徐媽停止了,在徵得楚司玹的默許後,徐媽就不需要再為小斤單獨做午膳了。陪著徐媽在街上採買完東西回府後,小斤趁著午休的時間偷溜了出來。
他按照上午的路線了,找到了那家賣首飾的攤位。望著眼前閃耀著各種奪目光彩的首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散發出迷人的光芒,小斤看呆了,他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東西。
“小哥兒,你是來買首飾的麼?”攤主問道。
“啊,對對對,”小斤這才晃過神來,“我要給我的姐姐買一個髮簪,過幾日便是她的生辰了。”
“難得你有這份心意啊,以後誰當了你的小娘子必定會很幸福的。”
小斤聽到攤主的話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小娘子…這輩子別說嫁人了,連成為一個女孩子都是奢求。想著小斤的臉沉了下去,心底湧起了一絲酸楚。
“你的姐姐年芳幾何?”攤主問道。
小斤思索了片刻,“她比我大兩歲,今年十一歲。”
“哦?那快到了金釵之年,她是過了生辰就十二歲麼?”
“是的。”小斤連忙點頭回應道。
“那就沒問題,過了生辰她就正好是金釵之年了,你的禮物送的正好,你看看這幾個釵子有沒有你想要的,都是適合你姐姐這個年紀的姑娘戴的。”說著攤主就指向幾個釵子。
小斤仔細盯著面前的幾個釵子,他突然被一個銀色釵子吸引了,釵棍上是精美的花紋,釵頭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梨花,潔白如雪,花朵的中間還點綴著一顆透亮的小珍珠。他的眼睛緊緊的盯著眼前的釵子,目光無法從這個精美的釵子上挪開。
攤主笑了笑,“若是小哥兒想要買這個釵子,看在你對你姐姐一片真心的份上,我給你便宜一點兒,一兩銀子。”
小斤聽到一兩銀子後瞪大了雙眼,他不知道一個髮釵要這麼貴。
看到小斤的表情,攤主耐心解釋道,“這個釵身可是純銀打造的,這個珍珠雖小可是品質極佳啊,若是你嫌貴,可以看看其他的,但那些就不是純銀打造的,還有銅灌注的。”
小斤在心裡已經開始了盤算,自已來到楚宅的兩年後,徐媽就開始每月給自已月錢了。自已每月的月錢是五百文—半吊錢,也就是兩個月才可以拿上一貫銅錢(一千文銅錢=一貫銅錢=一兩銀子)去付這一兩銀子。
在心底糾結了一會兒,小斤才緩緩開口,“老闆我沒有銀子,可以用一貫銅錢支付麼?”
“當然可以。”
“你等我一下,我身上的銅錢不夠,我回家去取,麻煩你幫我留著,我馬上就回來。”說著小斤就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可憐兮兮的盯著老闆。
“好,那我先幫你收起來。”說完攤主就把釵子從攤位上收了起來。
“謝謝,謝謝…”小斤飛快的跑回楚宅,然後取了一貫銅錢。
回到攤前。
“老闆,一貫錢。”小斤氣喘吁吁的把錢遞到攤主面前。
攤主將錢收下,然後把釵子放在了一個木盒裡,遞給了小斤。“小哥兒,慢走。”
“好。”小斤接過木盒,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
回到楚宅,坐在屋子裡的銅鏡前,小斤開啟木盒,拿出裡面的釵子,他將釵子在銅鏡前比劃著戴在自已的頭髮上,奈何沒有髮型,怎麼也戴不上去。
就在他想盡辦法把釵子戴在頭頂的時候,看著銅鏡裡精美的髮釵下自已黢黑的面容,粗糙的面板,他失望的嘆了一口氣,立刻將銀釵拔了下來。他用手輕輕撫摸著釵頭上雕刻的梨花,感受著雕刻工藝的質感,最後他摸摸了中間鑲嵌的小珍珠,圓潤光滑。
就在這最後一刻,他又暗暗的堅定了某種決心,他將銀釵放回了木盒,又把木盒放到了自已身旁裝東西的木匣的暗格裡。
這是小斤給楚司玹的生辰送禮物的第三年了。
第一年他帶楚司玹去賞了桂花,蕩了鞦韆,嚐了桂花糕。
第二年他帶楚司玹去了一個湖泊邊,湖水在陽光的照耀下呈現藍色,藍色的湖水宛如一面巨大的寶石鑲嵌在大地的懷抱中,靜謐而深邃。湖水呈現出深淺不一的藍色,從淺淺的天藍到深深的海洋藍都有體現,這些色彩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美麗的畫卷。在陽光的照射下,湖水波光粼粼,彷彿無數顆微小的鑽石在閃爍。
當他和楚司玹坐在小木船上,泛舟遊湖時,微風拂過,涼爽舒適,湖面泛起層層漣漪。他們凝視著湖面,一種靜謐和安詳的氣息從湖面襲來,帶給他們心靈上的慰藉。
今年他打算給楚司玹準備一個驚喜,可是他什麼也不缺,因此他絞盡腦汁最終想出了一個非同一般的驚喜——學會騎馬,帶著楚司玹去看山頂的落日。
他提前一個月的時間就開始準備了,先是苦苦哀求徐媽答應他帶楚司玹在外面過夜,整整七日,徐媽都不為所動!就在第八日的那天,小斤決心使出自已的絕招——抱大腿。他看到徐媽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她腳下,然後雙手緊緊抱住她的大腿,嘴裡不停唸叨著,“婆婆,求求你啦,看完日出我就把少爺帶回來,一定不會讓老爺和夫人發現的。”
“小斤,不是我不願意,是你還記得當年帶你回來的那個侍從隨風麼?他可是跟了少爺五年,結果他擅自帶少爺外出,還徹夜不歸,回來的時候,老爺生氣的想打斷他的雙腿,結果是少爺替他求情,老爺這才懲罰他去看了大門。”
小斤依稀記得當年確有此事,但他腦海中印象最為深刻的還是那年城隍廟中初見少爺和馬背上靠在少爺身後的情景。
\"好吧,”小斤失落的說道,但緊接著他又提出了自已的疑問,“少爺身邊的侍從應該都是武藝高超的良人,雖然老爺的官品很高,但是也不能隨意處置他吧。”
小斤之所以提出這樣的疑問,是因為創立天佑以來,奴隸制度和前代已經有所不同了,前代的奴婢和僕人喪失自由、受人奴役、為主人無償服勞役,是社會中身份最低賤的人,他們沒有自主的權利,一切的一切都聽從於主人,如同物品一樣,是主人的財產,沒有人格,主人可以隨意打罵、役使、贈送和買賣,但是到了天佑已經廢除了私奴制度,就是除被籍沒的罪犯的成為官奴外,其他人皆不可以透過自賣自身或是被人掠賣的貧窮人民的子女成為私奴。天佑的奴婢和僕人實行的是僱傭制,他們是良人不再是賤民,家境困難、生活清苦的人與僱主簽訂僱傭契約後成為僱主家的奴婢和僕人,不再屬於主人的私有之物,一旦契約時限到期,就不再被主人勞役。
徐媽沒想到小斤會這樣問,她歷經五十載自是見證了許多朝代的更迭和制度的變換,因此她很清楚天佑的奴隸制度和前代的不同,但是小斤生來就在天佑,已經實行的是僱傭制。
徐媽把天佑改革奴隸制度的事情告訴了小斤,隨後又說道,“小斤,你覺得主人家貼身之人如果只是家境困難、生活清苦的人,你能夠保證他們的忠心麼?”
小斤的小腦瓜子一轉,他似乎想到了其中暗藏的玄機。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少爺的貼身侍從不僅武藝高強,而且還會識字,他們大多數都是出自良好的家世。”
小斤已經猜到少爺的貼身侍從是官奴了,但是他還是很疑惑,出自良好家世的人不應該更加不服管教麼?怎麼還指望讓他們忠心耿耿。
徐媽看出了小斤臉上的疑惑,“正因為他們出自良好的家世,所以他們更在意自已的親人,而老爺挑選的人不是因為自已犯罪而被籍沒成為官奴,而是因為家族中有人犯了大罪連累整個家族的孩子被籍沒成為官奴,他們還有自已的親人在各處為奴,一旦他們敢犯下大錯甚至對主人不忠心都會連累自已在各處的親人連坐。”
原來如此,小斤恍然大悟。“徐媽,那我不擅自帶少爺出去了,這件事...”小斤眨巴著他的小鹿眼。
“你放心,我什麼也知道。”徐媽無奈的說道。
亥時(晚上九點),楚司玹和小斤兩個人平躺在楚司玹的床上。
“小哥哥,我...”小斤欲言又止,整整八日的苦苦哀求也沒求到徐媽的同意,他只好出此下策了。
“以後有任何事情就直說,在我面前沒有什麼好顧慮的。”楚司玹的語氣輕柔。
小斤感到內心深處湧動起一股清澈的泉水,溫暖而熱烈。
在得到楚司玹的鼓勵後,小斤堅定的開口道,“今年你十一歲的生辰我想學會騎馬,然後帶你去看日出。”
在聽到小斤的話後,楚司玹的心底也泛起了陣陣漣漪。
“小斤...”他本想拒絕他的,為了保護小斤,他不想因為自已連累小斤成為第二個“隨風”,但是話到嘴邊怎麼也開不了口。
“沒事兒的...”小斤的語氣哽咽,帶著哭腔。
感受到小斤聲音中的悲傷,楚司玹的心也像被貓抓一般難受 ,“好,我答應你。”
聽到楚司玹答應了自已,小斤原本失望低落的心情完全消散,轉而臉上盡是燦爛的笑容。他翻過身子,雙臂緊緊的環住了楚司玹,“小哥哥,你真好。”他的語氣撒嬌,像個小女孩般嬌媚。
楚司玹也翻過身子,將左臂穿過小斤的身下,環住了他,將他的頭輕輕地放在了自已的懷中。
夜深了,還沒睡熟的楚司玹意欲翻身平躺著,他將置於小斤身下的左臂輕輕抽回,將小斤的頭輕輕地放在了枕頭上。當他剛要躺下的時候,他輕輕往被窩裡挪了挪臀部,就在他躺下的那一刻,(小斤此刻還是側躺著的)他的左手手掌不小心略過了小斤的下腹和雙腿之間的位置,他的手心傳來了異樣的觸感。
此刻兩種想法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他不可置信的從被子裡抽出了左手,他想要再次確認,理智和對小斤的尊重讓他選擇了放棄。
這一夜,那兩種想法像夢魘一般充斥著他的腦海,攪的他頭疼,難以入睡。